白英见格灵回来了,神色略带紧张地说“灵子,今天下午教授来了叫你回来马上去学校。”
格灵听了大为吃惊,急忙把手中的购物袋塞进同伴的怀里,转身往门外跑。
印象里,教授没有非常要紧的事情是不会到家里来的,想到自己这一个星期为了姚宇蓝的事情没有去上课,练琴也落下了,心里开始有些不安起来。
“英,教授有说什么事吗?”
“教授没上来,是司机带的话。”
“教授几点来?”
“大概四五点吧。”
格灵瞄了一眼墙上的钟,现在已经八点多,教授可能已经回家了。原想清洗一下再过去,想了想还是走了。
到了练琴房,看到门敞开,里面的灯亮着,还有人说话的声音,而且不止一个人。格灵斜着身子往里面瞧,一眼看见坐在钢琴旁边的教授,正在认真地听一个男生弹奏,眼睑微敛,表情沉静。他的身边还站着三四个学生,格灵感觉眼生,大概是大一大二的学生。她默默地走进去,安静地站在旁边看着教授,知道他一定看见自己进来,可是没有抬头看一眼,身体也没有动一下。直到男生弹完一曲,站起身,教授才移动了一下身体,开始为男生点评。接着男生按教授指导的方法重新弹奏一段,如此反复练习。
“请你们的学姐格灵同学弹一段,大家听听有什么不一样。”季开彤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两米外的格灵,语气很淡,没一点温度。格灵的心一下抽紧,赶紧放下背包,走过去。
刚才男生弹的是肖邦的《幻想即兴曲,作品号》,这个作品强弱快慢节奏比较难控制,刚才这个男生弹得比较生硬,连贯性不够。格灵重新弹了一次,教授把两人弹得不足的地方进行评价和分析。
十点多了,学生陆续散去。琴房只剩下季开彤和格灵。季开彤没叫停,格灵就不敢停下,见教授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什么。心跟着吊起来,悬空的像只挂在树梢临风飘荡的气球,无法着陆,键盘上的指尖也跟着频频出错。
“弹成这个鬼样子,举行音乐会简直是丢人现眼,这间琴房你也不配使用了。”说着季开彤起身准备回去。格灵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即将离开的背影,陡然站起,跑过去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扑通一声跪下,哭着恳请起来“师傅,我知错了,请您原谅我这一次,以后我再也不会这样了。”
“你早已出师了,现在应该是我叫你一声格老师才对。想听你弹琴,还要亲自去家里请,在琴房等上半天,多不了起啊!”
季开彤用力甩开她紧拽的双手,脸色铁青,说出来的话也是无比的气愤和挖苦。他的余生把所有的精力都倾注在她一个人身上,遭受那么多非议在所不惜,可是这个徒弟刚刚羽翼丰满,取得一点成绩,就开始尾巴翘上枝头,不把他这个老师放在眼里了。更令他无法忍受的是她的自甘堕落,为了钱财去拍各种广告,甚至去当陪酒女。别人告诉他,开始还不相信。今天来学校没看见人,找她班主任了解,才知道一周都没去上课,也没请假。琴房打卡记录已经停了两天。特意去家里看看,人也不知去向。他回到学校,耐着性子一直在琴房等,回想这十几年来两人相处的点滴,第一次后悔当初的决定。
几个到隔壁琴房练琴的学生,看见他一个人在弹琴,这是钢琴系破天荒的事情。一个个陆续进来驻足聆听。他也放下之前的愤怒和失望,平静下来和这些没有谋过面的新生面孔谈起钢琴。
快九点,这个快被他咒死的人才出现,内心的怒火又一下被点着,腾腾燃烧。
“这两个星期没去教授家里练琴,也没有打电话请假解释,是学生的错。”格灵的头埋下去,声音低得恐怕只有自己才听得见。她的内心已经被巨大的恐惧占据着,感觉天快要塌下来。被逐出师门,失去师徒的情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结果。
“戒尺拿过来。”
格灵乖乖地去把搁在琴谱柜里的竹鞭拿过来,递给季开彤,重新跪在地上,擎起双手等着受罚。季开彤也没说什么,举起鞭子就狠狠朝她的手心抽下去。掌心上很快泛出一道红印,接着又一道红条。格灵低垂着头,不敢缩手,不敢哭泣。小时候常常因为记不住琴谱,弹不好曲子被挨打,教授命令她不许缩手喊疼,不许哭泣装委屈,不然惩罚更重。她早已忘记自己挨过多少打骂,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教授不再打骂,这根戒尺变成一根普通的竹片被闲置在书柜的角落里,今天它又一次发挥了威力,打得地板上的女孩快招架不住。
“你不来看我,不打电话也没什么。你连生病的余老师都不闻不问,你还懂尊师感恩之礼吗?这么多年,我和小余尽自己所能培养你,不是要等你赡养,养老送终。只希望你没有父母,更要学会独立自爱,有一技之长,不为生活所累。而你呢?大学还没毕业,心已经野到天外去了。拍广告,陪酒傍大款,物质享受当先。有这张脸就够了,还要学什么琴练什么舞,浪费我们这么多年的时间干什么?”
季开彤说到痛心处,鞭子如雨点般紧凑不息地落在格灵的身上脸上,见她不吭声不辩解,打得更是厉害。
“你我师徒关系就到今天为止,这也是我最后一次拿你当学生,惩罚和奉劝你。格灵同学,请你记住一句话多行不义,穷奢极欲必自毙。人生的路一旦走错了,就没办法回头。你和普通人不一样,不要将来变成一无是处,被男人当垃圾一样遗弃,这是我最不愿意看到和听到的。”
季开彤说完扔下竹鞭,望了一眼泥塑般立着的人,心痛又失望地迈着大步走出琴房。
换作以前的她,听了这番话一定会大哭,拉着他的手不停的求宽恕。今天她却没有,始终沉默不作辩解,这正说明她心里有事瞒着。她是个二十多岁的大姑娘了,心思已经不再单纯。有些事情是该由她自己作主了,他的义务也到此为止了。
“唉,真的老而无用了”季开彤仰头叹了口气,默默地朝学校门口走去。
深夜的校园难觅人影,寂静无声。他独自一人走在路灯下,静静地回忆着曾经类似的经历,那是多少前年的事情了。那时格灵大概是八岁还是九岁,他已经记不清楚。夜晚巡视的保安说经常半夜听见琴房有琴声传出来,可是每次上楼一间间查看,又看不出任何蹊跷,听不见任何声音。他从来不信鬼神,但是相信保安所说的半夜琴声绝不是幻听。
半夜,他一个人守在琴房门口,果然逮到小鬼。原来这个小鬼为了练琴,在琴房关门前躲在橱柜里,等保安把门反锁走人了,又偷偷跑出来继续练琴。难怪她的琴技进步飞速,识谱的记忆能力令人惊叹。她是个有艺术天分又倔强不肯认输的孩子。就是那个夜晚,他决心好好培养她,不再收其他学生,把所有的精力倾注在她一人身上,琴技全囊相授。
也像今夜月光如水,那个娃娃对着银光练琴,而他一个人在深夜的路灯下走着漫长的路,不知走了多久才回到家里。
时间一晃而逝,那个娃娃已经长大,而他更老了。月光还是一样的月光,路还是一样的路,漆黑而漫长,只是不知自己还能否走回家里?
人生的路如今夜漆黑而漫长,孤影相随。前年相伴一生的母亲去世了,哀痛和思念也未如今晚这般心痛来得沉重,只道母亲终老去了西方的极乐净土。
每个人都有各自要去的归处。来时相遇,欢喜悲欣一场;走了,谁也认不得谁了,还是想开一点吧!他这样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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