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主,贫僧心悦你》第78章 番外之云霄(一)

    第七十八章番外之云霄(一)
    花弄影,月流辉,水晶宫殿五云飞;灯山上彩 ,金碧相射,锦绣交辉。
    这是世人眼中的桂殿兰宫,核心处卧盘龙。
    天下士子,为了入皇宫入朝堂入皇父的眼,摩拳擦掌。孤是皇父的儿子,幸得皇父宠幸,年十岁便被立为太子。说来卿大概不信,孤入东宫十五载,一言一行须得谨言慎行。瞧这巍巍东宫,孤心中并无多大欣喜,对皇位也并无甚向往。
    孤弱冠时,尚未娶亲。九弟已经群妾环绕,震霆亦是。皇父却拿孤没有法子,因为孤总会请出已仙逝的母后做挡箭牌,不待守孝期满十年绝不娶妃纳妾。
    说来可笑,身为储君,孤不能随心所欲。但,唯独枕边人,孤想寻一个能与孤心意相通的女子。禁庭深深,若是连妻子都不是自己所爱之人,都要任由旁人摆布安排,那人生何趣?
    孤的母后早逝,但当年皇父与母后也算恩爱有加。孤很羡慕皇父遇到过人生挚爱,并与之相守十几年。对孤而言,相守十几年也好,几年也好,只要那个人是孤所爱,就算后半生孤独,那前半世的回忆也足以支撑孤在政务繁忙的孤独中活下去。
    孤并不喜丞相,此人老奸巨猾,唯利是图。他整四十岁那年,孤立下的十年守孝期满。如此,便再也没有借口可用。皇父有意将丞相的长女唐衣配给孤,唐万山自不必说。
    无法,大寿那日,孤领皇父命去了丞相府贺寿,顺道将震霆叫了去。
    叫上震霆一同前去,大概是孤这短暂的一生中最后悔的一件事了。
    那日的丞相协同夫人红光满面,看着他们喜不自胜地跪了满庭,孤对那丞相长女着实提不起兴趣。孤不愿将自己的婚姻变成玩弄权术的工具。
    酒过半,孤借口小解,想要出去透透气。谁知庭中偶闻洞箫曲,甚有雅意,那箫声自远处飘来,孤欲欣然前往。听一曲洞箫,总比回去推杯换盏来的好。
    孤转过游廊,那箫声竟是从珠帘悬垂的亭中传来。那吹箫人,原来是丞相之女唐衣。亭中布置地雅致,唐衣亦是光彩照人,素手斟酒,酒香熏人。
    这些刻意的安排,令孤心中甚是失落。
    唐衣不胜酒力,半盏下肚,柔夷便支起额头,昏昏欲倒在孤的身上。孤兴味寡然,留了身边宫人照料便出了亭中。
    孤一个人循着花园小径乱走,算是清净。不想,一时间迷了路,七拐八绕越走越糊涂,索性便糊涂着走。后来想想,庆幸唐衣的那一曲洞箫,也庆幸孤走迷了路。
    那日,孤撞见丞相夫人横眉冷目地训斥一个半大的丫头。她穿戴简单,实在不能叫孤联想到她会是唐万山的第三女。当时,孤将她认作了丞相府中的丫鬟。孤瞧那小丫头生的单薄,伶丁地跪在地上。相貌却不俗,只那张侧脸,便叫人想要一探其全貌。可那丫头似乎犟地很,梗着脖子不曾低头,从孤的角度瞧去,能看见她的不服气。
    丫头面前是倒翻的药罐子,不知府上谁病了。夫人气恼地用帕子去擦前襟的药汁,“真是要死了,撞上你这么个丧门星。”
    孤当时还笑,这么不小心,难怪要挨主人的骂。只是后来认识了她,孤便笑不起来了。
    夫人被扶着回去换衣裳,孤仍旧站在原地。就看见跪在地上的小丫头愣愣的看了地上歪倒的药罐子很久,忽然一抹眼泪,站起来将药罐子一脚踢飞。丫头力气真大,将那药罐子愣是踢得蹿上了树杈,倒扣在枯杈上,吧唧吧唧滴着褐色的药汁,一脸的生无可恋。
    孤忍不住想笑,做错了事她还有脾气了。想了想似乎有些不厚道,便憋住了。
    小丫头走了,走的很快,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孤。她身量纤细,穿一身半新不旧的裙。长长的发辫甩在脑后,就像一根支棱棱的反骨。
    瞧了人家好半晌,孤却全程只看清了她的侧脸。
    原本以为,这只是孤寂寞的一生中偶然的一道浮光掠影。却没有想到,那一日的初见,只是她在孤心底埋下的一粒种子。
    只要稍稍浇水松土,她就会在孤的心底抽芽扎根。
    回宫不久,孤忙于政事。皇父年纪大了,把越来越多的政务交给孤,也越来越满意孤的处理方法。但皇父与诸臣却不知,政务就像孤年幼时的课业,孤的课业可以得到皇父的夸赞,而这些堆积的政务在孤眼中也如课业一般。孤可以处理得令皇父满意,看似得心应手,可谁都不知道孤忙于案头的时候心中并无起伏的波澜。
    不曾感到大权在握有多快乐,但处理它们却是孤每日的习惯。
    回宫后祖母曾经将孤叫去跟前,“云霄啊,告诉皇祖母,你瞧着丞相的长女还可心吗?祖母可得嘱咐你,要是瞧得不高兴啊,甭管你皇父的意思,祖母就做主了,咱不娶。”
    孤替祖母捏着肩头,打小祖母是最知道孤的心思的。
    皇父没再问,大概是祖母在皇父跟前说了什么,皇父便再没提起唐衣。
    倒是丞相,孤碰见他的次数愈发的多起来。
    那踢飞药罐子的小丫头孤早已经忘到脑后,却没想到数月之后,孤会再见到她。丞相的次女唐采年纪小小便因病去世,唐丞相当日便病倒,据宫人通报说是已经奄奄一息了。皇父重人才,尤其这种老臣子。
    孤又出宫一回,孤喜欢出宫去,宫外与规矩森严的宫内不一样,宫外自由,有烟火气。
    那一日的丞相府,白幡素沉,丞相夫人与众人的哭声凄凄惨惨。只是后来,丞相夫人将孤引去休息,却是又见到了梨花带雨的唐衣。狭窄的空间内,孤与唐衣独处,熏香香甜,缭缭绕绕,暧昧不清。孤有些恼,丞相此番是下套让孤往里钻吗?
    孤不愿再与这大小姐有所牵搭,转身离开。丞相府的丫鬟仆从一律戴孝。却独有一个丫头,穿着半新不旧的窄袖裙,与这人人穿白戴孝的丞相府格格不入,急匆匆要出府去。
    真是巧,孤一眼便将她认出来。她就是上回的那个小姑娘。几个月不见,似乎又长了,柳条样的身姿,侧脸还是那么清瘦。她被丞相夫人掌刮的时候,孤愣住了,孤看清了她的样貌。即便一身旧衣也遮不住那倾城艳色,即便是一身旧衣也挡不住她浑身的倔劲。
    丞相夫人声音尖刻,“今儿是什么日子?你穿的都是什么?谁容得你跑来跑去?”
    小姑娘与上回不同,她啐了口口中的血沫,抬起头来,眼里都是恨。
    孤非常确信,倘若孤那时没有出现,她是要打回去的。丫头打主子,后果如何,不需要孤说。孤向来不爱管闲事,尤其别人的家事,可鬼使神差的,孤不想她吃亏,便走了出去,“唐夫人。”
    丞相夫人躬身待孤,孤瞥了眼那个小丫头。她生的一双凤眼,是孤所见过的姑娘中最美的,她的美并非寻常意义上的好看,她有一种味道,那是一种叫人想要去接近去探究去咀嚼的韵味。
    谁知她不知好歹,谢都不谢孤一声,扭头便往外跑,仆从追都追不上。
    之后孤才知道,她竟是唐万山的第三个女儿。孤很吃惊,“丞相不是只得两位千金吗?”
    “回太子话,她...说来叫老妇没脸,她的生母乃是一名风尘女子。相爷不忍她们母女流落在外,便接回府上。谁知这孩子大了,不好管教,在外面学的那些陋习总也矫正不过来。您也瞧见了,得空就要往外跑,不知要去哪儿鬼混。连她亲姐姐下葬都不闻不问....”
    丞相夫人这话,孤却是不信的。
    那孩子挨打后倔强的眼神叫孤心疼。孤让身边的老宫人去打听,原来,她跑出去,是为了给母亲买药。孤是在丞相府后门等到她的,永远忘不了她偷偷摸进后门,看到孤时那一瞬间的眼神。就像小兽受了惊。
    孤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说她叫唐绯。
    唐绯...唐绯....这两个字,孤反复地念叨。孤告诉她,“孤叫做朱云霄。”她只是抬眼皮子瞧了孤一眼,不热络也不疏离,平平淡淡。就好像先前孤替她解围的事根本没发生一样,孤觉得这个小丫头有点没良心,好歹谢一声啊。
    再问她别的,她却不说话了,捧着手中的草药包,闷头往前走。孤头一回也起了计较的心思,跟在她身后。
    终于她急了,转过身来说,“我要回园子,你不要跟来。”
    虽然她口气有些硬,可孤却很高兴。你不是不理人吗?现在还不是憋不住了。
    孤笑笑,“天下都是朱家的,孤想去哪儿还去不得?”说这话有些纨绔了,可那日孤是高兴的。她那张受人恩惠后不想认账的脸憋得通红,嘟囔了一句,“...谢谢。”
    孤觉得这丫头可爱,想与她多说几句话,便明知故问,“你手里拿的什么?”
    她挑眉的时候整张脸都生动起来,虽然只是一瞬。她说那是给她娘抓的药。
    “病的重吗?”
    她垂下眼睫,默默点头。
    孤问她为何自己出门抓药?府中的下人呢?丞相不管吗?她只说了句,“寄人篱下,有口饭吃就行,不敢奢望别的。”
    “等我娘能下床了,我就带我娘离开这里。”
    她说住在自己家是寄人篱下,不敢奢望别的。孤点头,难怪上次唐夫人骂她她不还口,那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寄人篱下。难怪这次她要动手打回来,是因为唐夫人不准她去抓药。
    孤叫她阿绯,她眨眨眼,“我娘也这么叫我。”
    是吗?那真巧。
    阿绯住在丞相府一所偏僻的小院中。孤入内,见病床之上躺着一名妇人。妇人羸弱,沉睡时双眉颦蹙。虽满面病容,肤色蜡黄,却不难看出她曾经是怎样的风华绝代。也难怪,能生出阿绯这样的女儿。
    孤问她,“你娘病了多久?”
    阿绯手脚利落地将草药分进药罐中,“从我记事起她就病着,一直病到现在。”
    后来阿绯告诉孤,那时候她很害怕娘亲丢下她,如果没了娘,她就真的是一个人了。那日,孤将随身的佩玉留给她,孤身上不习惯带钱财,那块玉尚值些钱。
    她不肯要,说是人情难还。
    这么小个孩子,就知道还人情。孤有些不君子,直接将她的手拉过来,将玉放在她掌心里,“派的上用场才值得宝贝,若是不能为人所用,它与普通石头有什么两样?”
    她的手纤细,躺在孤的掌心里,那一刻,孤的心跳失去了平衡。
    那日回宫,丞相府的人跪了泱泱一地。回了宫不知道哪日才能有机会再出来,孤以为阿绯不会来送孤。可孤抬眼望去,竟在人群的尾端发现了那个不肯穿孝衣的阿绯。
    阿绯与唐衣同龄,却不同命。
    她固执地跪在奴仆之后,没有抬头看孤一眼。孤知道,她来送孤,是因为那一块佩玉。佩玉于孤,沧海一粟,有它没它,没有什么影响。于她却不一样。
    孤瞧着那抹纤细的脊背,心生怜惜,这怜惜并非可怜。
    回宫,眨眼已过五日。那五日,孤的脑海中时常想起阿绯,想起初见她时她一脚踢飞了药罐子,想起她没有穿孝衣要去抓药被丞相夫人掌刮,想起她攥着拳头要打回来,想起她憋得脸通红与孤道谢,想起她的手躺在孤的掌心.....
    孤便知道,十年的推阻,孤终于等来了那个人。只是,这女子与孤料想中的似乎不太一样啊。孤想象中的女子应该是温婉的,而她却是梗着脖子发倔的;孤想象中的女子应该是落落大方的,而她连道谢都憋红了自己的脸....
    没办法,就是她了吧,谁叫孤上心了呢。
    孤不曾喜欢过哪个女子,也没有与女子相爱相处的经验。问九弟,九弟只会翘着二郎腿笑话孤。孤便去问震霆,震霆问孤瞧上了哪家的千金,孤说是唐丞相的小女儿阿绯。
    二十五岁的年纪向弟弟讨教如何求娶女子,孤的脸上有些发烫,“孤想向丞相求亲,是不是有些快?毕竟孤还不知道她的心意。”
    震霆似乎略有沉默,而后笑着劝孤,“....女孩面皮儿都薄,喜欢日久生情,太子哥哥太心急会吓跑她的。”
    震霆说的也有些道理,孤便打消了第二日向皇父讨旨意的想法。孤要的是天长地久,与她生出感情之后再讨圣旨赐婚,也未尝不是一桩让双方都高兴的喜事。如此单方面决定,圣旨一到,未免将她吓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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