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四合,小镇子里依旧人来人往,偶尔有人经过停着马车的小巷,眼珠子都不会转一下,恍若未见。
小巷里灯火幽微,客栈门口站着一个穿着短打的小二,一个女子张扬大笑,风一样闪了进去,大声喊了一句:“店小二,给我来两间天字房。”
沈淽君跟着进去,他走路间魔气鼓荡不休,满店的人视而不见,似乎他身后不是黑压压的魔气而是无色的风一般。
“莫阿九,最起码也是三间房吧,嗯?”
他笑了笑,想把手搭在莫瑾瑜肩膀上,余光却扫见了韩彦的身影,只能不甘不愿地作罢:“你想想,两间房,你是让韩彦和谁住一起?”
“干脆要四间吧,啧啧啧,都是大爷,大爷们,走着。”
店小二木愣愣跟上去,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几位客官请上二楼。”
莫瑾瑜看着眉清目秀的人,眨了眨右眼,朝着店小二莞尔一笑:“有劳小哥了。”
她闭上右眼的瞬间,左眼冷漠如冰,闪出冰冷的光芒。
一闪而过的光芒里,倒映出一个七窍流血大张着口露出满嘴蛆虫蠕动的人,这人只有眼白的眼里流出两行血泪,无机质的眼死死盯着莫瑾瑜,似乎在某一时刻就会化为厉鬼扑上去咬断她的咽喉。
莫瑾瑜叹了一口气,拍了拍店小二的肩膀:“愣着干什么呢,还不带路。”
一张符纸,顺着她的指尖拍进了店小二的骨头里。
无声无息,自然无比。
她扯着嘴角笑了笑,拢了拢耳边的发,转头对着大堂里的人俏皮地眨了眨眼:“今天在座各位的茶酒钱,小女子一个人全付了,大家吃好喝好,今晚愉快啊!”
女子艳丽张扬,斗笠下一双丹凤眼流转出月华一般的色彩,左眼倒映出满堂的人。
坐在门口喝得烂醉的人胸口留着汩汩的血,喝一口酒,流半盆子血,血流了满地,汇聚在门口。
莫瑾瑜想起来自己刚才跳着进来的模样,心说今天这双鞋扔了算了。
在柱子旁边划拳的两个人五指无肉,白花花的骨头露在最外面,像是五根白花花的树枝一般,他们面无表情,阴狠地看着几人,划拳的手似乎在虚空里抓着什么东西一般。
柜台上玩着银珠子的算账先生半边身子都爬满了虫子,银珠子一上一下,分明是一把骨头。
满堂热闹,满堂死气。
女子嫣然一笑,对着楼底下的几个人招手:“走走走,上楼去。”
她死死看着韩彦,生怕青莲君不紧不慢抽出笛子把在场所有的死人都给剁成骨头汤。
这里死气这么大,韩彦这人能忍这么久也是不容易了。
青莲君抬脚,脚尖不点地,踩着虚空上来,路过店小二的时候微微转了转眼眸,显出两分慈悲的色彩来。
七窍流血,这是有冤屈在身,无人为其收尸安顿。
不只是店小二,满堂、满城的死人都是这样。
在某个黄昏降临的时刻,在店里划拳喝酒,忽然失去了生机,死后怨气缭绕,徘徊在生前死的地方,尸体渐渐腐烂,被束缚在怨恨的痛苦中,不能转生,不能忘怀。
甚至于渐渐忘了为人时的记忆,只在黄昏时刻,才出来,吸引着过路的旅人,让他们一同坠入死亡的深渊里。
无解无法,轮回不休,只剩下了死前冲天的怨恨,支撑着他们的魂魄停留在行尸走肉的身体里。
韩彦白衣翩然,眨眼间就到了二楼,他回头对莫瑾瑜说:“走吧。”
他说走吧,口气森然,像是在说杀吧,莫瑾瑜乐不可支:“哎哟喂,青莲君,谁又惹你老人家生气了?跟小女子说道说道,小女子给您主持公道。”
青莲君目不斜视,踩着虚空从她身旁擦肩而过,冷冷吐出一个掷地有声的字来:“你。”
惹了青莲君生气的莫瑾瑜无奈地耸了耸肩,做出一个不跟小人计较的表情来,沈淽君身形变换,留下道道虚影,搭着她的肩问:“和我说说呗,半个时辰前,你们在马车里干了什么?”
“我要霸王硬上弓,弓配合了一下,我就吓跑了。”
莫瑾瑜蹬蹬蹬跟上去,留给沈淽君和桃夭一个风风火火的背影。
两人面面相觑,在满堂死人的注视下到底难受,也跟着上了楼。
店小二看着空荡荡的楼梯口,咧嘴笑了笑,几条蛆虫簌簌落下来。
这样毛骨悚然的场景,被刚好下来问房间的莫瑾瑜看了个正着。
她沉默了一瞬,抬手遮住眼:“你还没说房间在哪呢?”
店小二恢复了木愣愣的模样,举着不知从哪摸出来的蜡烛,说道:“客官请跟我来。”
他声音平板,毫无起伏,动作僵硬无比,莫瑾瑜跟上去,盯着他的脚后跟看,看了半晌,忍不住说:“骨头露出来了啊。”
店小二恍若未闻,尽职尽责地带着路,莫瑾瑜接着说:“你能不能敬业一点,虽然我装的也不好,可是麻烦你认真一点。”
各种恶心人的东西层出不穷,就是和亡灵魂魄打惯交道的莫瑾瑜也快受不了了。
幽幽烛火下,店小二忽然停住,回头道:“就这里。”
烛火下分明是一张骷颅脸。
莫瑾瑜一时语塞,招呼着站在不远处的人过来:“来来来,就这几间房,你们看哪间喜欢就挑着住吧。”
她踹开自己面前的一扇门钻了进去,啪得把门关上,捂着嘴干呕了几声。
刚才那张脸腐肉半烂,满脸的蛆虫随着他的动作簌簌往下落,差点摔在她脚上,莫瑾瑜不害怕妖魔鬼怪,但对这么个场面也是犯恶心。
她干呕了半天,吐出几口酸水,打量起房间来。
这地方虽然人诡异恶心,好在房间还是货真价实的,摆设简单,处处透出一股小镇的淳朴来。
她走过去摸了一把木桌,摸了一手的灰尘,叹了一口气。
这地方变成死城太久了,这灰能有十几年这么多,她掐了一个口诀,房间顿时焕然一新,灰尘在她指尖旋着,豁然从大开的窗户里飞了出去。
蜡烛倏地点起,把昏暗的房间照得灯火通明,铺盖换了一层新的,莫瑾瑜仰面躺上去,想起来干净出尘的青莲君面对一屋子灰尘时的模样,忍不住幸灾乐祸地笑了一声。
青莲君这个人啊,吹毛求疵,能忍得了?
意识到自己在想韩彦,莫瑾瑜抽了抽嘴角,一翻身盖住被子合上了眼。
这种死城一般黄昏出现,到了子夜时分才开始显露威力,一城的死人,就算有韩彦也不好对付,这段时间里她需要休息一会儿。
今晚注定是一场恶战。
除恶卫道,这是修道之人义不容辞的职责。
大道朝前,他们享受着无上的地位,不老的容颜,享受着超出六道轮回的悲苦,就要为这大千世界浩浩众生,扫平妖魔鬼怪。
她捂着被子,越想越累,终于陷入无声的睡眠里面。
梦里纷纷乱乱,莫瑾瑜翘着二郎腿坐在树干上,叼着一根草叶子,摸了摸嘴角,嘀咕着:“这是梦鬼?”
梦鬼是一种出没在荒山野岭乱葬坟的鬼怪,专门入人梦来,给人编织一场梦境,在梦境中杀人于无形。
这玩意对于普通人来说自然是致命的东西,对莫瑾瑜而言,却是她已经懒得伸手对付的东西了。
左右这玩意发现她不好对付以后就会自己跑了,她甚至不需要动手。
好久没有遇到这玩意,莫瑾瑜一时之间有点怀念,上次遇见梦鬼还是她十岁的时候,她在梦里压着那只鬼把他打了个半死,从此方圆百里的鬼怪再没有半夜偷偷摸摸来找她玩的。
所以这玩意,对她来说真的是一种童年的回忆。
莫瑾瑜从树上跳下来,好整以暇地等着梦鬼给她编造的梦境。
眼前一片烟雾缭绕,天旋地转,转眼变了个模样。
是招摇宫。
准确来说,这是二十几年前的招摇宫。
二十多年前的招摇山。
修仙无岁月,离别几十年几百年再见的人也如昨日,何况一个招摇宫。
但莫瑾瑜对招摇宫太熟悉了,熟悉得刻骨且铭心,如同掌纹一般镌刻在身体上,哪一年哪一月的招摇宫她都可以准确无误地分辨出来。
这是她十四岁那年的招摇宫。
“这一年有什么意思啊,除了韩彦陈景花千,还能有谁?”她嘀咕了一声,眼前忽然出现一个红衣展展的女子。
她“啊”了一声,猛地捂住自己的眼,她真是太天真了,除了韩彦陈景花千,她十四岁的岁月里,最重要的人是花疏影。
招摇宫最尊贵的小宫主,胆大妄为,一条鞭子走遍天下。
花疏影还是少年时的模样,长发用红绸子高高束起来,扎成一个不伦不类的发型,一身骑马装,腰带处别了一条赤金的鞭子,英姿飒爽。
她鬼鬼祟祟躲在树后面不知在看什么,这么可疑的行为委实让人忍俊不禁,她却浑然不觉。
有个人溜过去,猛地一拍她的肩膀:“小兔崽子,你又干什么?”
花疏影吓得“啊”一声蹦起来,看清楚来人以后捂着胸口骂道:“莫瑾瑜!你要死啊!你真是吓死你姑奶奶了!”
少年模样的莫瑾瑜穿着一身男装,唇红齿白,她绕着花疏影走了几圈,上下左右仔细打量着花疏影,摸着下巴开始说话:“你今天抹了胭脂,还擦了珍珠粉。”
“你说什么?”
“手上还戴了一个镯子,不是我说你,颜色这么老气的镯子也就你会戴了。”
“你今天怎么胡言乱语的?”
“你头上扎的红绸子是新的,腰带紧了三分,显得你腰更细了,仔细闻一下,你好像还佩戴了香包。”
“你能不能住口!”
“不能!”少年模样的莫瑾瑜嘻嘻一笑,红唇勾起一个恶劣的笑容,“花疏影,你今天打扮成这样,是等谁呢?给谁看呢?”
“莫瑾瑜!”
“哦——”莫瑾瑜越说越来劲儿,食指在空里划了个圈,接着说,“我知道了,是等药堂那位陈公子对不对?”
花疏影一下子炸了毛,扑过去死死捂住她的嘴,恶狠狠骂道:“你脑子进水了?你知道你还说?陈景一会儿就过来了,让他听见怎么办啊?”
莫瑾瑜嫌恶地把她的手打开,正想继续冷言嘲讽几句,听见几个人说话的声音。
是陈景和另外两个女子。
他们三人从山路上下来,两个女子挽着胳膊,有说有笑地走了过来,其中一个不知说了什么,另一个掩口笑了一声,低眉顺眼娇羞无比地看着陈景,面上红霞晕开。
这模样,就是傻子也能看出来她和陈景有点说不明道不白的情愫了。
几个人看见花疏影莫瑾瑜两个人均是齐齐一愣,那个娇羞无比的女子率先反应过来,惊慌失措,连忙低头给花疏影行了一个礼:“清浅见过少宫主。”
她声音微微发颤,显然对花疏影是怕极了,莫瑾瑜看着她这般作态,嘻嘻一笑,没骨头似的挂在花疏影身上,对着那少女说:“花清浅,你怎么只跟你姐姐行礼啊,她都没理过你你主动搭理干什么?”
不等花清浅说话,她嬉皮笑脸地指着自己说道:“你怎么不跟我行礼啊?我可是青莲君座下的大弟子。”
花清浅被她一通抢白,无可奈何地垂下眸,福了福身子便要行礼,被她身旁的女子一把拉住。
那人杏眼圆瞪,横眉冷对,对着莫瑾瑜说:“莫瑾瑜你别太欺人太甚!清浅她性子娇软不和你多计较,你这么欺负她未免太过分!”
“穆兰,你又讨什么公道,她只给花疏影行礼不给我行,不就是看不起我师尊青莲君嘛?”莫瑾瑜闲闲玩着手指头,抬头故作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花清浅金枝玉叶,不比我这种小家小户出身的,我这就给她行礼,回头问问我师尊我做的对不对,好不好啊?”
她作势就要给花清浅行礼,她这么一番胡搅蛮缠,让两个女子齐齐变了脸色。
花清浅是花疏影的妹妹,却是庶妹。
她母亲本来是招摇宫一个外门弟子,颇有几分姿色,自持美貌,一心飞上枝头做凤凰,不知哪次竟真的让她抓住了机会,趁着花千醉酒之时去送酒,一番吴侬软语之后便是巫山云雨颠龙倒凤,有了花清浅。
可惜她心比天高冥命比纸薄,生下花清浅之后便撒手人寰,只留下一个招摇宫地位不尴不尬的庶小姐。
花千对这个意外而来的女儿甚不上心,名字也没有取一个,花清浅的名字是她母亲给她取的。
疏影横斜水清浅。
她母亲有意取了同花疏影一样出处的名字,其用心昭然若揭。
可惜她女儿空有同招摇宫少宫主同出处的名字,却没有花疏影一样的天赋。
这么一个名字尴尬身份尴尬地位也尴尬的庶女,若是修为天赋好也就罢了,还能捞一个长老混一混,只是她天赋实在太低,又没人人撑腰,至今不过内门一个小弟子。
让招摇宫太上长老青莲君座下的弟子给她行礼,无论如何也是不能的,尤其莫瑾瑜这厮还扬言告到韩彦那里去,摆明了是要给花清浅难看。
传出去就是花清浅不知天高地厚目中无人,更是仗势欺人不知好歹。
两人一时语噎,看着一脸诚恳的莫瑾瑜,顿时心上一堵。
她们本来是想在陈景面前做戏一番,好让陈景看看花疏影是如何欺负花清浅的,却不想莫瑾瑜这个混世魔王也在这里,更没想到这个混世魔王真的能放下架子为难两人。
穆兰咬着牙道:“我可不是这个意思,莫瑾瑜你别断章取义给别人胡扣罪名。”
“哎呀呀我真害怕啊,话说穆兰你刚才给花疏影行礼了吗?你好姐妹可是少宫主的亲妹妹,都行礼了,你为何不行礼?”
莫瑾瑜歪着脑袋痞气十分,她拉着花疏影道:“怎么了?还不不说话,人家八百年不给你行一次礼,好容易行个礼,你连话也不说。”
花疏影低着头拉了拉她,小声道:“阿九,我们走吧。”
这丫头从来都是风风火火天不怕地不怕的,什么时候这么蔫巴过,莫瑾瑜看了她一眼,顺着她的眼神往陈景方向看。
少年一身招摇宫的校服,站在光影交叠的树下,枝叶间漏下无数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晨起微风拂动,撩起来他的长发。
端的是少年好风采,风姿卓越,这样的少年郎,难怪花疏影会动心。
这丫头十六年一次动心,铁树开花也不过如此了,莫瑾瑜看着陈景,忽然觉得心疼。
花疏影一大早起来扔了鞭子折腾了一早上,为的就是能在陈景的必经之路上假装和他偶遇说几句话,小女儿的姿态有心人一眼就能看出来,此刻花清浅这么拙劣的招数,陈景也毫无反应,默许了这种行为。
此刻她一通胡搅蛮缠,兰枝玉树的少年郎不言语,只是冷眼看着两人。
他忌惮两人身份,也忌惮莫瑾瑜这混世魔王的性子,不敢轻易阻止两人,只是他一眼冷波,一眼轻蔑,对花疏影而言也是最难耐的为难了。
情窦初开的少女,哪里能受得住心上人这么一看,莫瑾瑜低头看了花疏影半晌,点了点头道:“好啊,你不想待在这里咱们就去别的地方玩,早上我好像听人说今天有贵客到访,你拉着我来是找药堂长老?”
哪有什么贵客,莫瑾瑜不过胡言乱语,勉强挽回了花疏影一点面子,少女低着头应了一声,扯着莫瑾瑜道了一声:“告辞。”
她拉着莫瑾瑜快步走了许久,等再也看不见陈景三人的身影,忽然脱力一般蹲了下去,抱着膝盖将头埋了进去。
虫鸣阵阵,莫瑾瑜捧着花疏影的脸看了看,小少女眼眶已经红了一半,泪光点点,倔强地抿着嘴死也不落一滴泪。
莫瑾瑜心想,她的少宫主可真好看,琼鼻杏眼,朱唇柳眉,明媚如阳,眼波微微一转,就有万种风情流转,陈景看不到这种绝色,莫瑾瑜却能看见。
她轻轻抱住花疏影,小姑娘一把拽住她的衣服,声音哽咽:“我今天打扮了好久。”
“是啊,一大早就起来了。”
“我今天好不好看?”
“好看,天底下最好看的姑娘就是你。”
“我以后再也不找陈景了。”
“不找了不找了,他陈景算个什么东西,有眼不识金镶玉,就知道瞎瞪人。”
林子里静悄悄一片,只有少女轻轻的啜泣声,话是这么说了,她们俩都心知肚明,花疏影做不到。
她这样的人,纵情歌舞,一旦把自己的心交付给某个人,就再也收不回来了。
林子里烟雾四起,莫瑾瑜怔愣着看着梦境里相拥的两个少年女孩,摸了摸眼角,手指一片湿痕。
不知何时,她已经泪流满面。
二十年一场大梦,故人音容笑貌,依旧镌刻在心,在某个时刻里面冲破记忆的闸阀,蜂拥而至。
当年真当好年华,真当好岁月。
年少轻狂,恃美扬威,忽忽然一场梦,席卷而来。
烟雾渐渐散去,出来一个人影。
还是招摇宫。
这个人却是莫瑾瑜。
她穿着招摇宫的校服,不规矩地把上衣换成了玄色的罩衫,一蹦一跳地走着。
看天色是三更半夜,她蹦蹦跳跳走在山路上,哼着不知名的曲子。
悠扬的歌声旋转而上,她哼着歌偷偷摸摸到了花千的院子里,找了一面墙,轻车熟路地翻了进去。
她进的院子是花疏影的,小丫头房子里的灯点着,在镜子前不知摆弄着什么。
莫瑾瑜窃笑一声,掐着口诀闪了进去,敲了敲窗:“老人说半夜照镜子是会被鬼缠上身的,你不害怕?”
花疏影一回头,看见窗口飘着一捧黑黝黝的头发,中间一张惨白的脸,一条猩红的舌头。
她眨了眨眼,敷衍似的尖叫了一声,招呼莫瑾瑜进来:“给了你阵法玉牌了,还天天走窗户,哪来的这么一条舌头?丑死个人。”
莫瑾瑜一撩头发,露出满脸的白灰,她嘻嘻一笑爬进去,在花疏影桌子胡手摸了一把,抓了一块糕点塞进嘴里面,含糊着说:“这舌头哪用找啊,我头上的红绳子拆下来的。”
“半夜你不睡觉找我干什么,出去出去,你一来就没好事。”
“哦豁,今天我可是当着几百号人的面收拾了一顿花清浅,你不感谢我你还轰我走?”
花疏影把头上的金叉拆下来,转过身打她的手:“去去去,一边去,就知道偷吃我的栗子糕,今天你给花清浅难看,明天陈景就要给我难看了。”
“怕他啊,两年了他给你的难看还少啊?”莫瑾瑜躲开她的手,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嘚瑟无比,“你是没看见早上穆兰和花清浅那脸色,啧啧啧,几百号人的面啊,被我骂得头都抬不起来。”
“怎么回事?”
“不是我师父快要生辰了吗?这俩货当着几百贵客的面说祝我师尊福如东海云云,还说什么往年收不到徒弟的贺礼,今天她们送个礼,权当替我送了。”
花疏影给她倒了一杯茶,递过去:“她们到底没有人教养,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招摇宫难看,小心机这么多,脑子是一点儿也没有。”
“算了吧,穆兰和花清浅要是能有点脑子,早就把陈景拴住了,哪还能让你三头两回逮着陈景单身一人。”
她一股脑把茶喝下去,擦了擦嘴角嘻嘻一笑:“当务之急是送我师父什么贺礼,我可是吹下牛了,要送一个无比珍贵的东西。”
“莫瑾瑜。”
“啊?”
“我问你,你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我听人说你从避尘居灰头土脸被人赶出去了。”
莫瑾瑜一腿踩在椅子上,一只手搭在膝盖上,本来正仰头牛饮似的喝茶,一听花疏影这句话,一口茶全喷了出去。
小流氓急得面红耳赤:“咳咳咳!你听谁瞎说的!这么胡说八道!”
“拉倒吧你!莫阿九我告诉你,我昨天去找你亲眼看见的!”
花疏影一叉腰,理直气壮地吼了回去:“你告诉我,你跟我小师叔到底怎么回事?你看看你这几天满脸含春的样儿!”
莫瑾瑜气焰顿时全下去了,蔫嗒着叹了一口气:“还能怎么样啊?你对陈景怎么样我就对他怎么样,陈景对你怎么样他就对我怎么样。”
夜色渲染开来,花疏影听见自己清晰的惊叹声,她翻着白眼问莫瑾瑜:“我小师叔什么人啊,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你到底看上他什么了。”
莫瑾瑜理直气壮地吐出四个掷地有声的大字:“长得好看!”
“他不解风情,拒人千里之外。”
“长得好看!”
“他一心就是大道众生,心无旁骛。”
“长得好看!”
“他声名远扬,爱慕者能从洛阳排到八桂!”
“长得好看!”
花疏影吐出一口浊气,恶狠狠一拍桌子,气得脸色发青:“好看好看,你就知道好看,好看能当饭吃啊?韩彦这种人是儿女情长的人吗?”
“好看不能当饭吃!可我就是喜欢他!韩彦不是儿女情长的人,我就是那种人?”
莫瑾瑜嚯得站起来,更加理直气壮:“能啊!我看着他的脸我能多吃两碗饭!”
一片安静,死一样的寂静,花疏影死死盯着莫瑾瑜,杏眼里冒出来一簇怒火,恨铁不成钢一样磨着牙:“莫瑾瑜啊莫瑾瑜,你脑子被驴踢了?你喜欢谁不行,喜欢我小师叔?”
莫瑾瑜掰了掰手指:“我来招摇宫多久了?”
“三年多。”
“这里面我见过长得最好看的是谁?修为最高的是谁?相处时间除了你最长的是谁?对我最好的是谁?”
花疏影嗓子像是被人卡住了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话无论问招摇宫上下哪个人,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的。
莫瑾瑜抬起眼,坚定无比地看着她的眼:“是韩彦。”
“我十三岁入宫,哪个长老都不要我,他堂堂青莲君却收我为徒。”
“这么多年我惹了那么多事,哪件不是他青莲君一手给我摆平的?”
“我喜欢他啊,从我知道男女之事开始面前就这么一个长得好看有本事还对我好的男人,我凭什么不喜欢啊?”
花疏影忽然开口:“你的喜欢,就是因为他长得好看有本事还对你好?”
时间忽然被拉得很长,长时间的寂静让两人都甚是尴尬,这时窗外响起刺啦刺啦的响声,花疏影一捂脸:“又是你的那只猫,赶紧过去抱他,不然明天我又要换窗户了。”
莫瑾瑜走过去伸头一看,果然看见白色的小猫蹲在窗户底下认真盯着她看。
她噗嗤笑了一声,伸手把猫抱起来:“月牙,我告诉你,我喜欢一个人。”
月牙懒懒窝在她怀里,尾巴轻轻一扫,权当是听见了,莫瑾瑜捏了捏他的脸,接着说:“我心悦这个人,理由可以找很多啊,他长得好看,他修为九州四海数一数二,他对我很好,如兄如父。”
通透的月色洒进来,照亮她半边脸,照着她眼底坚定无比的光芒,仿若通透的琉璃,她慢慢把月牙举起来,仰头看着小猫的眼,慢慢笑了笑:“有人问我喜欢仅此而已吗?我不知道怎么跟她讲这种心情,满身满心都是一个人,这个人一个回头一个动作都能撩拨起我一片心,让我满心欢喜,我不知道喜欢为什么还要有理由。”
“总之我喜欢他呢,就像是花开半夏,雪落隆冬,风过大境,自然而然的事。”
月牙似懂非懂喵喵叫了两声,露出一口细细尖尖的小白牙,算是回应了她的话。
花疏影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行了行了别说了,我知道你这话跟我说的。”
她一边解衣裳一边一头栽倒在床上,感慨道:“你说怎么办啊,我的好姐妹一心往火坑里面跳,我拦都拦不住,啊,真是烦啊。”
声音悠悠从鲛纱帘里飘出去,飘到了莫瑾瑜耳朵里,她举着猫玩,闻言斜着眼不屑道:“别烦了,明天我送我师父什么还没有想明白呢,净和你扯犊子了。”
“送什么送,别送了。”
“我都夸下海口了。”
过了许久,花疏影忽然开口:“阿九?”
“咋了。”
“你的猫刚才瞪我。”
画面和声音戛然而止,静静停顿在这一刻。
莫瑾瑜猛地睁开眼,揉了揉酸涩的双眼。
这是梦鬼看她不好对付,自己跑了。
客栈里弥漫着浓浓的死气,莫瑾瑜手放在额头上,摸出了一脑门的冷汗。
十年生死两茫茫,故人一朝如梦来。
后来她送了韩彦一管玉笛,韩彦佩戴至今。
但是花疏影,却早已成了旧梦的一个旧约。
她慢慢坐起来,忽然听见一声凄的叫声。
莫瑾瑜愣了一下,猛地反应过来是月牙的叫声,连忙挪开身子,果然看见了缩成一团被她压住尾巴的白色小猫。
小猫呲着一口细细的小白牙,瞪着眼看她。
她纤细的手指慢慢摸过去,揉了揉月牙的耳朵:“这么多年也就你一个一直在我跟前了。”
月牙喵喵两声,似乎在反驳一般,她把脸埋进自己双手里:“月牙,我刚刚梦见一个人。”
“她叫花疏影。”
月牙摇了摇尾巴,静静看着她,然后凑过去,伸出粗糙的舌头轻轻舔了舔她的手。
这样无声小心的安慰更让她心里难过,她声音闷在掌心里面:“十八年了啊,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的错,如果没有我,是不是都会好好的。”
“花疏影不会死,柳以琴不会疯,谢宸不会重伤未愈,陈景不会在过去里面走不出来,韩彦……他也不会因为我而难受了。”
这像是一个走不出去的怪圈,她一个人绕着这个圈,一遍一遍地绕着走,一遍一遍地回头看着自己重复走下的路,然后继续踏着已经走过的路。
没有尽头,没有回头。
月牙小声的叫了一声,蹭着她的小腿缩成一团,无声地陪伴着她。
在这个处处透着鬼气的死城里面,在这个遍地尸体的小小客栈里,还有这么一只小猫,窝在她的腿边,在她身旁酣然入睡。
何其有幸。
又是何其不幸。
莫瑾瑜摸着月牙的背,眯着眼看向窗外。
还有一盏茶的时间,就到子夜了。
窗户外面飘着白花,贱了三尺长的血,风声呼啸,带来浓浓的白色雾气。
厉鬼嘶嚎的声音的裹挟其中,她心里默数着时间,盯着惨白的月光看。
子时一到,雾气遮挡住月色,就是满城死人作乱的时候。
她静静等着,远处忽然传来了飘忽的歌声。
曲调轻快跳脱,没有歌词,含糊在口齿间,顺着惨白的月色飘了进来。
莫瑾瑜听着听着,脸色忽然一变。
这曲调,分明是她刚才在梦里唱的曲子!
这声音,分明是花疏影的声音!
她一把抱起月牙,再顾不得许多,从窗口掠了出去,踏着浓浓大雾追寻着歌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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