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如钩,挂青枫,沉沉西坠。
周少锦敏锐地察觉到门被推开。寅时,天将亮,正是人警觉的时候,这个小贼真会挑时候。睁开眼,调匀呼吸,周少锦接着外头微弱的光线,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万籁俱寂,杨子涵只听得到自己心跳之声,急促而剧烈,周少锦是个军人,屋内也无华丽的陈设,甚至连个帘子之类的都瞧不见。他拔出腰间佩带的匕首,压着步子走到周少锦床边。
先前周少锦还当这人是贼,却不料是来杀他的。
杨子涵伸手去掀被子,被人抓住手,力道之大,无法挣脱。周少锦猛地起身夺刀,杨子涵急急反应,不知道在何处划了他一刀,便急速后退。
“好利的刀。”周少锦出声,不知阁下何人?
杨子涵自然是要逃,追着的周少锦不顾手臂上的伤,不料只扯下他的衣袖。
接着刀刃光的反射,周少锦确定其位置,再次出手将其打落,张开手臂,意图紧箍住他,不料此人柔弱无骨,跟条鱼似的滑溜,钻出之后,打个滚拾起刀,砸窗逃走。
追到窗边,人早已融入夜色中。
“老秦。”周少锦大喊,想想老秦也是在睡梦之中,只得摸索着打开灯,随意包扎了一番自己的伤口。
破碎的衣袖,闻着透着极浅的脂粉味,周少锦心想难道真是个女子?
老管家毕竟年纪大了,耳朵背,直到晨起后才道周少锦房里拜见。“呀呀,将军,你这是咋整的?”老秦看到满屋子的血滴子,问。
“把府里的女子全叫到书房,还有宁王爷。”周少锦道,扬了扬自己的手臂表示无碍,“打了这么多年的仗,受点伤算什么?”
说起来这院里也就那几个女子,宁澈的家眷三人,乔莹以及她的丫头。看人齐了,周少锦说道:“今日天没亮,那个刺杀了张洪之人便来找我麻烦了,看来是把我跟他看作一类人了。”
“怎知是刺杀张洪的人?”宁澈问。
“估摸是个女子,我去看过张洪那伤口,极为锋利的伤口,寻常刀刃做不到,此人来历不一般。”周少锦把撕下来的衣袖递给乔莹,“可有人问得出这是什么香?”
乔莹闻了闻,摇头。跫音接过东西,道:“赵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了,应当见识过。”
赵嬷嬷细细一闻,立马道:“这胭脂的味道与寻常女子不同,多了两分油墨味。”
“油墨味?”
“宫廷总有戏班子,老身总爱看那些。这味道,准没错了。”赵嬷嬷一说,周少锦便明白了,立即想到前几日提起的张洪想强娶一个唱戏女子来着。
知不知道谁犯的案子,也无妨,问题在于怎么处决。便问:“抓还是不抓?”
姬青禾看向宁澈,小声说:“这女子被逼无奈,也算是替天行道,既然官不守法,何要民守?”
周少锦摇了摇手臂,道:“这呢?不能就这么算了,把人请过来,好好说说,若不是本将军身手了得,可就归西了,这罪重着呢。”
“人是肯定要带过来了,定不定罪不如以后再说。”宁澈给了个中肯建议。
“老秦还记得张洪去哪里下的聘吗?”周少锦问。
“记得记得,西街梨园临芸台。”老秦道,这人在长安街上都是有名的,“他下聘的是一个花旦,艺名叫照殿红。”
姬青禾总觉得这样有些草率,便问:“万一不是她呢?”
“放心,周将军可是明察秋毫大公无私的人。”宁澈笑着说,“怎么会随意行事。”周少锦则怎么听都觉得这话奇怪。
其余人很快就散了,姬青禾注意到周少锦握着那块黑色的破碎袖口,在一旁发呆。小声问宁澈:“这事有没有勾起周将军的伤心事?”
就在前两天,姬青禾还把那日在河口郡发生的事给宁澈说了一遍,宁澈当时就回了一句“你师兄当真是心怀天下”。
宁澈拉着姬青禾走到院子,跫音和赵嬷嬷见了,赶紧溜开。“那日是我不好,过去的事以后就不提了。”
姬青禾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个,笑了笑:“你不说我还忘了。”
点点头,宁澈便说:“真想回京,可现在,总让你奔波劳累。”
周少锦远远看到一树玉兰之下,缓缓说着话的两人,不由得羡慕起来。乔莹与他说起来是没有半点感情。她想找一个不错的归宿,自己只是为了弥补对婉儿的愧疚,各取所需罢了,谈不来真心。
江南繁花落,秦岭春盛时。满园乱芳华、迷人眼。
只要天不塌下来,戏班子还是要继续演戏的,临芸台的生意不知为何,一下子增长了许多,来的大多是商贾之家,张洪不在,他们也不用继续装穷。该听戏的听戏,该进酒楼的进酒楼。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遍青山啼红了杜鹃,那茶糜外,烟丝醉软。那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闲凝眄,听生生燕语明如翦,听呖呖莺声溜的圆。”
……
白老哥坐下,不由得问:“这咿咿呀呀的唱些什么呀,好听是好听了,可老哥我一句都听不懂呀。”
“大当家的,这是水磨腔里头的唱段。”林秀才笑着解释道,“下一场戏就能见到大当家心心念念的红娘子了。”
一说起照殿红,白老哥滔滔不绝。“这红娘子长得真是好看呢,光往那儿一站,啧,那身段、那扮相,就是京城里的名角也比不上,这不才来这儿两年,长安街上谁人不知红娘子。”
左娘有些不信,“哼”了一声,道:“得了,能有多好看,还不是一双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
“不与你这泼皮娘们多说。”白老哥道。
林秀才也是第一次来这“临芸台”,只听丝竹悠悠,浓妆艳抹、扮相华美的女子从戏台走出来,一颦一笑,风情万种。
宁澈坐在二楼的雅间,看到此女子一出来,艳惊四座。
“月落云淡寒露隐,风定香尘,恰听屋外媒人语。垂花偷望命定郎,玉颜月貌两颊羞。”随着她的唱段,仿佛就看到一位闺阁女子,透过垂花门,悄悄打量清晨赶来说亲的男子,羞得自己双颊红透。
“嫁衣如火锣鼓噪、凤冠霞帔桃花艳,红烛高照,金秤急见郎。”唱到这一段的时候,姬青禾见那照殿红穿着正红色的戏装,可以说将是艳绝人伦,寻常人见了只得自惭形秽。
“塞外边鼓震中原,不见君,聊寄相思与红豆。
一纸折扇换青锋,彩绢尺素忽断,说道良人似不还
……
又见一年桃柳盛,红妆独赴烽火祭。”
一曲终了,姬青禾只见周少锦坐在角落里,外头的眼角挂着一滴似泪非泪,映着外头的光。不禁想起那个跳黄河自杀的女子,怕是见都没见过几面周少锦,其中隐秘,就不得而知。
良久,周少锦走下楼,问一个戏班子里头的小伙子:“可知红姑娘在哪里?”
“你是谁?”小伙子警惕地问,生怕又是来骚扰照殿红的人。
“我找红姑娘有事,绝无非分之想。”
小伙子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才说:“朝里走,一直走到底,最后一个房间就是,红姐姐伸手好着呢,敢打她的注意。”小伙比划了一个揍人的动作。
“不会不会。”
推开门,杨子涵没想到敲门的是个他不认得的人,压下嗓音试探地问:“这位爷可是找我?”
虽然卸下面妆,一袭红裙,杨子涵仍是艳丽非常,看得周少锦挪不开眼,怪不得有红娘子之称。周少锦一时有些结巴:“红……红姑娘,我是城北将军府的周少锦。”
杨子涵一挑眉,周少锦,这不是昨晚他要杀的人吗,这么早找上门?
“只是想请红姑娘去府上坐坐,张洪所为之人,天怨人怒,着实可恨。”
“好。”杨子涵仰起头,周少锦这时发现这女子当真是高挑,仅比他矮了小半个头。“周将军,这几日忙碌,晚间一定去。”
周少锦几乎逃一般地出来,这是他见过最为艳丽、最为傲气的女子,几乎招架不来。
白老哥走出戏园子,得意洋洋地说:“见到没,这才为女子。”
左娘冷冷地哼了一声,表示不屑。“男人,都是被美色迷了心智。”三当家也顺势问了一句:“怎么不强娶来当作压寨夫人?”
“强娶,与那狗官有何区别,必须的两情相悦才可,俄呀,得空就来这梨园,红美人儿早晚被俄这痴心感动了。”
林秀才真不忍心说其实红娘子根本就没记住有这个人吧。
“还想来梨园,官兵都要打到寨子里头来了。”左娘怒骂,“再不想出个好法子,每命来听戏才是真的。”
四当家马上补充:“对呀,都说是太白上的兄弟们干的,赶紧去联合其他寨子里的人商量商量吧。”
“跟他们谈不拢的,省省吧。”白老哥道。
“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林秀才认真说道,“摒弃门户之见,还能跟官兵一战,否则只能躲进深山里头了。”
“咱去查探查探那狗屁将军可有什么亲属,咱也得用些手段。”左娘道。
“今晚就去他后院探探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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