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觅香殿,天色已晚,殿外耸立着的古树梢头已无莺莺燕燕的气息,只剩不知从何而来的西风徐徐拂动梢头枝叶,发出唦唦的响声。
怜儿服侍执辛沐浴完后,准备熄灯时似是想起了什么,转身对执辛道:“公主,公主沿途用了不少石华草,奴婢想起石华草已不多了,七日后便是公主婚期,奴婢必须得为公主准备石华草;奴婢问过这里的尚宫,大千王朝并不盛产石华草,明日奴婢需要出宫采购。”
石华草是一种能驱寒取暖的药草,盛产于南朝,因此被南朝人视为吉祥的象征。凡是南朝人一出生必要口含石华草寓意今生都平平安安,嫁娶更是必不可少。
“嗯。”早已躺下的执辛迷迷糊糊中应了一声。
“可还有什么事?”历经了这三日的舟车劳顿,执辛双眼的眼皮已经沉重得似乎随时就要落下。
“出宫需要令牌。”怜儿回道。
“哦?本宫也要吗?”执辛疑惑。
“是的公主,这里除了韩氏贵族,即天子和三位皇子与千朝公主可自由出入皇宫外其余人等出入需要使用令牌。”怜儿答道。
“既然如此,明日你便向二皇子要一块令牌,没什么事的话你就退下吧。”执辛说道。
“是。”怜儿俯了俯身,转身离开了觅香殿。
迷迷糊糊中执辛想起既然当今千朝是由韩氏贵族执政,那为何二皇子又叫孟石呢?执辛虽心生疑虑但仍抵不住倦意沉沉睡去了,第二日醒来便忘了这事。
怜儿回到自己的住所,点起一盏油灯,借着微弱的灯光打了盆水,放到一张陈旧的木桌上,开始动手拆下自己脸上的纱布。
纱布被一层一层地撤下,那条骇人伤疤渐渐凸显出来。待到纱布被全部撤下,怜儿伸手触摸到颈部上的伤痕,随后她慢慢地将她常年累月在南华宫被蹂躏得粗糙的手顺着伤疤的走势往上抚摸,直至眼梢处才停下。却不知,泪水早已浸满了半边脸颊。
怜儿哀叹一声,似是对自己又似是对什么人说道:“只有我陪你走剩下的路了,你说得对,我确实放不下,可是,我已经别无退路了啊。一切都是错的,错的…。对不起,对不起…。”最后变成了怜儿一人的喃喃自语,声音已不成模样地哽咽着。
第二日一早,怜儿轻易地就拿到了出宫令牌。
执辛无所事事地在觅香殿附近游荡,直到走近一座名唤柳翠亭的亭子前才停下脚步。
亭子后是一池清澈的流水,随风而动,在这炎热的夏季缓缓地为人带来一抹清凉酣畅;亭子两边有着两棵柳树再加上一些在南朝从未见过的鲜花点缀,很是讨人欢喜。
亭中有位身着玲珑纹淡红色服装的女子,配以碧玉年华的少女所特有的莲蓉花样式的头饰,双耳啄着一对玲珑环,双目不时地扑闪扑闪着,红唇微扬,眉眼竟与那个温婉如玉,如沐春风的他莫名相似,执辛一时间错愣。而那位女子正较为轻松地坐在亭中饶有兴趣地借着亭中凉意眺望着周围景色。
两位侍女在旁伺候着,几乎是同时,两位侍女看到了柸执辛。
执辛思绪还未飘回,怜儿又不在身边,虽然自知这是位与众不同的人物,却不知如何称呼又如何对待是好。
靠近台阶的那个侍女率先反应过来,连忙呵道:“大胆!见到公主竟敢不行礼。”
执辛连忙向那位公主行了礼,笑着说:“我是南朝来的公主柸执辛,奉旨来这里与二皇子成婚,昨日刚抵达大千王朝,听闻二皇子有位妹妹执辛却不曾相见,今日一见宣婳公主着实是巧遇。”
自觉欠缺了些什么,执辛又补充道:“因此见了公主忘了行礼,是我的过错。”
韩宣婳这才缓缓抬眸打量柸执辛。执辛一直都不在乎如何悉心打扮,毕竟她到目前为止的人生也就不过如此,一头及腰白发,只由一支普通的白玉簪子简单绾起;一身朴素紫衣,面上暗淡无光,唇色苍白,只有眼睛是还颇具有些神采。
韩宣婳渐渐收起了目光。嗤笑了一声道:“哦…。原来是哥哥未过门的人啊,我还以为是哪位病入膏肓的婢女呢。”说罢斜看了执辛一眼,含笑的双眼略带了些鄙夷。
执辛明显地感受到来自韩宣婳无故的挑衅,只微微垂眸凝视着被点缀上朵朵落花的地面。不久,才缓缓抬眸直视韩宣婳道:“病入膏肓是真的,倘若公主想让自己的哥哥即将过门的妻子早登极乐世界大可去佛庙上多几柱香,总比在这柳翠亭里乘凉管用。”
“你!”韩宣婳双目充斥着怒意,随即又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迅速舒展了紧皱的眉梢,仍旧如刚才般如沐春风地笑着。
“回宫,不用管她。”韩宣婳带着两个侍女衣衫款款地离开。
执辛独自一人踱回觅香殿,正思索着刚才韩宣婳奇怪的反应,觉得莫名其妙但也并不十分放在心上,伸手打算倒杯茶水喝。
就在执辛准备啜口茶时怜儿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执辛放下茶杯,问道:“怎么了?”
怜儿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四处看看周围有没有别人,确认没有别人后才放心跪在执辛身旁,对执辛细声说道:“公主,奴婢刚才出去买石华草时听到些事情,不确定是否真实,但奴婢觉得有必要跟公主说一下。”
“是什么事不妨说出来。”执辛说道。
“刚才奴婢去买石华草,奴婢见那家药铺生意兴隆,门庭弱市就打趣那家店的掌柜说一定是因为二皇子与南朝公主的婚事才让他们那家小店铺沾了光。”
怜儿停了停,继续说道:“谁知掌柜一口否认了二皇子与您的婚事,说压根没有这回事,只是天气过于炎热导致人们容易招惹一些恶疾。奴婢心生疑虑,但是暂时压下去了,没再问下去,于是奴婢到了另外好几家商铺甚至问了好几个百姓他们都说听都没听说过这回事。”
“其中有家商铺的掌柜还跟奴婢说道,皇宫中但凡有什么大事,或喜或悲,都会张贴在皇榜那,一人若知,天下人便知;倘若无人知晓,便是宫中从来没发生过这事。公主您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公主不是奉旨来千朝和亲的吗?宫中明明是人皆知,为何宫外却无人知晓?”
执辛沉默了许久,顿时按住怜儿的肩膀,俯身,直视怜儿的眼睛,同样细声地对她说:“这件事你千万不要对任何人说,也不要再提,知道了吗?”
“奴婢明白。”怜儿也直视她的双眼。
“还有一件事,你要帮我去做。你这几天找时间再次出宫,找一家铁铺,打磨一把锋利的匕首,务必让铁匠在大婚之日前完成,完成后这把匕首你自己带着,万万不可叫人发现了,再去准备一些毒药,药不在多,但必须够毒。”执辛尽力做到每个字都吐字清晰。
“公主,你这是要做什么?”怜儿惊愕地看着执辛,没被纱布包裹着的另外半边脸早已变青。
“你别管,怜儿,我求你,这次你真的不要管,听我说,这是最后一次了,求你了怜儿。”执辛握住怜儿的双手,肩膀不住地颤抖着,眼神却依旧倔强着,不流半滴眼泪。
怜儿听到执辛再次叫起她的名字,感受到执辛握住她双手时不断传来的颤抖与温度,恍惚了心神,眼圈却红了,眼前变得一片模糊。
“好,我帮你。”怜儿睁开了她的双手,若无其事般走开,却在走到觅香殿门口时眼泪还是滴答地掉落在地面上,晕染出一朵朵不知名的花。
七日后,觅香殿门前挂上了大红灯笼。
柸执辛看着镜中憔悴的自己,在心中苦笑了一声。成为公主前的那为奴为仆的十三年光阴,都不及这短短的三年衰老得快。
执辛任由怜儿梳理着自己的白发,自己在用红纸抿着嘴唇,再画上眉,一个含苞待放的新娘子跃然于镜上。
也难怪韩宣婳嘲笑自己是个病入膏肓的奴婢,自己本来就是啊,只不过挂了个所谓的公主名号来这里厮混罢了,奴婢还是奴婢,始终没有任何改变;这样一想,执辛那饱含神采的眼睛顿时多了丝血色,唇角肆意地扬起,肆意地笑着。
忽然,执辛的笑容骤然收敛起来。声音冰冷地对怜儿说:“怜儿,把匕首和毒药给我。”
怜儿神情也同样冰冷地看着柸执辛,从怀中拿出一把匕首和一小包毒药给执辛。
执辛双手握着匕首与毒药,大力地呼吸着,对怜儿说:“你以后要好好地,好好地跟着二皇子知道吗,不要想着去陪我,我不会欢迎你的。”
怜儿一时间错愣在原地,而执辛却趁机捋起华贵的嫁衣快步冲到了觅香殿门前,未等宦官喊新娘入轿便一溜烟地钻进轿内,而宦官只当新娘子心急掩嘴笑了一下。
执辛在轿中紧紧揣着匕首与毒药,想起了与孟石的再会,那已是大婚前的第二日,二皇子孟石亲自拜访觅香殿。
那时候她很诧异他的到来,但仍一脸波澜不惊地与他谈话家常。
孟石仍旧含笑相迎,他的笑容是执辛此生所见过最为灿烂无暇的笑容,执辛偷偷地将其藏在心底深处,不为任何人所知晓。孟石交给执辛一个精美的锦盒,里面装有一条镶嵌了三颗名贵黑宝石的金项链,孟石说那是千朝礼俗,过门新娘在过门当天必须佩戴。
待孟石准备离去时,执辛连忙叫住他,说:“就是,二皇子,假如,我说假如啊,二皇子你看我现在这副样子,已经命不久矣了,倘若有一天我死了,能否了了我的一个心愿?”
孟石温柔地看着她的眼睛,并不出言责怪她的无礼“但说无妨。”
“能否替我安顿好我的侍女怜儿?让她跟着二皇子,千万不要让她随了我去。”执辛问道。
“可以是可以,但公主又怎会断定自己活不长呢?所谓人定胜天哪。但公主无须担心,我还是会答应公主的这个请求。”孟石一下合上了手中折扇,谦谦公子款款地离开了觅香殿。留下柸执辛茫然的眼神。
执辛坐在轿上,用手拭了拭脸上的泪水,喃喃自语般:“谢谢,谢谢…但是太困难了…。还是谢谢…”
本书由潇湘书院首发,请勿转载!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