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不如以身相许吧……”
她轻飘飘的说出几个字,于我而言却像是晴天霹雳一般。
一度怀疑自己是因为失血过多而产生的听力幻觉。
虚弱一笑,“你说什么?”
她莞尔,低下头,我清晰的看着,那雪白皓颈之上,起了一层极淡的绯色,像极了艳阳春日的午后,铺散在半个天空的晚霞。
“我说,你救了我,无以为报,不如以身相许吧!”
她笑意盈盈的眼眸里,带着无比正色的认真与坚持。
那是我从未见过的。
往日,她那双秋水分明的眼底总是会浮起如丝丝水草般的戏谑,那种不在乎的游戏人生的状态,我想才是最吸引我的吧。
只不过,眼前这一切,来的好不真实。
苦笑一声,别过头去,我说出这辈子最欠揍的话,当然,我认为这是必须要说的,“如果仅仅是因为我救了你的命,我想还是不要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了。”
我看着齐胸的蜀锦缎子的被,上面绣着银竹纹理线条泾渭非明,在石青色的缎底之上,显色格外醒目。
室内安静了下来,我甚至可以听到外面香炉里的瑞脑香烟灰掉落的声音。
还有她浅淡如兰的吐纳之声。
许是脖子转的时间稍长,我觉得有点僵硬,以至于不得不再转动一下。
“哎哟!”
我艰难的将脖子转过去,却见她一副看好戏般的在盯着我。
一丝羞愤油然而升,似乎在她面前我从来没有占过优势一般。
如她的博学,如她的剑术,如她的胸怀……
“你可以走了!”
我语气里带着超出我意料的冷淡与拒绝。
沈宛嗤笑一声,将我的头扶正,又重新给我掖了一下被角,拍拍我的脑袋,“你怎么知我是因为你救了我而要嫁给你呢?”
听到她的疑问,我忽然觉得体内的血液都在沸腾的叫嚣着。
那种感觉像极了马上要打开一个期待以久的匣子,匣子里面装的正是心中所期待的东西……
“那是为什么?”
我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发誓,这一生,从来没有像此刻一般激动过。
哪怕是后来我们的女儿出生时,也未曾有过这种心跳加速的期待感。
“因为……这个问题我想先缓一缓再回答你,不过你还没有答应我,你愿不愿意娶我,我可是没有嫁妆的!”
她说到最后一句没有嫁妆时,耸肩一笑,极是无辜。
我轻笑两声,便觉得心口刺痛的要命,只恨自己年少时为何不奋发习武,到了现在知道了身强体壮的好处,如今才放了一碗的血,便虚弱而这般样子,唉!
她起身将案几上放凉的药端给我,“来把这个喝了吧。”
我在她的搀扶下靠在枕头上,只觉得今日这药与平日时喝的有所不同,有一股甜甜的气息,却也不像是玄参汤,我见她那般认真的盯着我,便也硬生生的咽下去了。
将碗交给她时,见她眼底有一丝得意之色,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刚给我喝的是什么?怎么有些怪怪的?”
沈宛脸上笑意渐浓,唇边的梨涡逐渐加深,“那是我们塔尔专为女子秘制的方子,生津补血,专制血亏之症。”
她后面那几句什么生津补血的话我没听进去,只听到她说是专为女子所制的方子……
难道!
我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看看她。
本以为她会良心发现的解释弥补一番,我心里也好过得去。
哪里想到她干脆大笑起来,说道“不错,那就是女子行经之后,所饮用的四物汤,我为你把过脉了,烈英把握的极好,没有伤到心脉,皮外伤,只不过失血过多,而玄参又是大补之物,不适多饮,所以便想了这个法子……味道应该还不错吧,我每个月都喝!”
听她说自己每个月都喝,我只觉得自己的脸火一样的烧了起来。
我并非情窦初开的少年,已快而立,且在五年前有过一段婚姻还育有两个孩子,男女之间的那些事情,我也知道……
但与一个女子当堂讨论这些话题,还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你……你一个未出嫁的女孩子,怎么……怎么能与一个男子讨论这种话题!”
我将已烧的通红的脸别向一边,不去看她,只觉得心底涌上一丝丝的甜意。
她心情似乎很不错,一直笑个不停。
也许,这便是爱情来临的感觉吧。
从未想过有一天,她这样优秀的女子,会看上我这个只书生。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对我的眷顾。
在先妻与双子过世五年之后,我遇见了自己一生所爱,婚后的那几年,是我这一生最幸福的时光。
看书抚琴,遛马打猎,放舟忘川。她很神秘,偶尔会与一些九洲之外的人联系,而我则一心扑在朝堂之上。
我知道,她并非西梁国乃至这九洲之上的普通妇人,也知道,她似乎有属于自己的使命。
而我并没有要求她在婚后与她的前尘断绝来往。
因为折翼的鸟儿一旦折断了翅膀,那便丧失了飞翔能力,我不想让她做一个牢笼里的金丝雀。
我能做的,便是她坚实的后盾,在她累了倦了的时候,有一方港湾可以让她停靠。
始终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总有一天,她会理解我的苦心。
……
是什么时候,她将自己的身世合盘拖出的呢?
让我好好想想。
我记得那一日,我将婚礼的流程交到她的手里,问她有没有可宴请的客人,或者是不喜欢的环节,都可以去掉,这些虚礼不必遵守。
彼时的她,正坐在梨香院廊柱下那一株开的正好的海棠下扶琴,纤纤十指接过烫金软帖……
淡淡的看了一眼,随即给我斟了一杯茶。
“时至今日,为何你还不愿意问我从哪里来?什么身份?你就不怕自己娶一个江洋大盗?”
她揶揄道。
我笑了笑,“既是如此,何妨去做你的压寨相公,也好过这些在这些劳形案牍里虚度青春。”
我们相视一眼,齐声大笑。
那一日的西府海棠开的极好,满院都是海棠花的香气,粉色的花瓣落在她鬓间青丝上,更趁的她眉眼妩媚风流。
我抬手,将那碎落的花瓣抚去,她并未躲闪,只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出神的看着我。
我不常照镜子,年少时整日沉浸于书中,后来入朝为官,衣着发饰更是由烈英一人打理,但也知道,虽不是倾国倾城貌,却也是隽秀清瘦的书生。
后时雁丘时常打趣我,说我无才无德,定是色诱了她的母亲。
虽然我不明白这孩子满嘴里跑出来的这些乱词是哪里来的,但也知道,定是有一部分这样的原因。
因为沈宛的一个师兄,对她也是有非分之想的。
当然,我这样说,有些过分,毕竟那是她最亲的人。
扯远了,我们回归正题。
她笑着,身后的海棠花开的如火如荼,以至于在她离开许多年后,我都不愿意再踏进那个院子,只怕睹物思人,错过了自己女儿成长的瞬间。
“如果我告诉你,我来自那个神秘国度,你会不会后悔娶我?”
她淡若轻风的问道。
我亦笑,“只要你不是妖怪变得,我想,这一生应该不会?”
她做了个鬼脸,“你说的没错,我就是狐狸精变得,你入京赶考时有没有救过一只小狐狸阿,有没有觉得我很眼熟?”
我不得不承认,与她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是我这生,最快乐的时光,我似乎抛却了近二十七年的古板与严肃,开始回到属于此间少年的时光,与她在一起,我甚至发现了自己潜藏在灵魂本质下的那个恶作剧的心态……
“嗯,眼熟,眼熟的紧,我想我上辈子,应该就认识你了?”
说情话的本事,却是在渐涨了。
在我遍读古今的那些戏本子里,许多男主角都无师自通的说情话本领着实让我羡慕。
直到现在,才发现,面对自己所爱的人,这些话,我也能无师自通。
“我是塔尔圣女……准确的说是下一任圣女,因为这一任的圣女还活着……”
“圣女?那你为何会逃离塔尔?”我极是淡定的问道,仿佛关心的不是那个以神秘著称于世的国度,而是在问她今天晚上吃什么?
“我不愿意将自己的一生束缚在那里,更不喜欢那里现在的制度,我讨厌那种以宗教愚昧百姓的生活,我不想让自己成为剥削的刽子手……”
她一连说了一串不想与讨厌,我似乎也隐隐的感受到了她对于那种生活的排斥。
而这些排斥也似乎与她手中那一本梵语而书的册子有莫大的关系。
“你没有见过……那种落后与愚昧的国度,在当你看到过现代文明与进步之后,你只会觉得那是茹毛饮血的没有任何人性可言的国度。”
我怔住,一直以来,九洲大陆史是我闲来无事的读物,几乎历朝历代的事情,只要我想知道,便都可以记在脑中,博古通今一向是我们文臣所必备的一向本领。
而她说言的塔尔,却也只是听说过一些。
从地理位置上来讲,那里与北燕广袤草原接壤,却在草原的尽送有高千丈的天山,阻挡了北燕的千军万马,那里与东渝国隔海相望,却有一道据说是人类都跨越不过的圣水丹阳门。
那圣水丹阳门据说是在三十年前闭关锁国时设下的结界。
时间久了,越是未知的东西,传的也就越是神秘了。
总之,近三十年的时间里,塔尔已经快从九洲大陆百姓的记忆里消失了。
当她再次提起时,我也无法从大脑中搜索任何相关的数据来做对答,于是我极聪明保持了沉默。
因为我几乎一无所知。
“你给我翻译的那本册子,便是塔尔神秘之源的所在,一本创教城主所传下来的时空秘术,据说是能打开时空隧道。而这城主心思缜密,她怕这东西会引起不必要的争端,所以便设了圣女之位,将能开启时空隧道的圣女磁传入下一任圣女体中,倘若遇见了通晓梵文的神仆一脉,方才译出经文,只不过第一任的神仆已消失了六百多年,而懂得梵文的人,也随之消失了六百年。”
她盯着院中的那树海棠,自顾自的说着。
我听的云里雾里,一直没明白这与六百年前那人有什么关系,但也没好意思问。
倘若她愿意讲,那便会告诉我,不愿意说,我也没有很大的兴趣。
纵是那些国度再神秘又如何?我娶的是她,又不是她的国。
“塔尔国这些年,圣教与婆罗门教两派相争的极是厉害,国力已远不如三十年前,甚至连抵御和防护的国力都没有,上下百姓痴迷于长生的信仰,土地荒废,水利不修,仅仅靠着得天独厚的矿石与北燕做些粮食上的交换…而这一任的大祭祀仍旧看不到问题所在。”
看着她眉目忧愁的模样,我忽然升起一种极不好的预感。
说不上来是什么,但总觉得有一天,她会为了她的国,而离开我,离开的们的家!
让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一天来的竟然如此之快。
她所讲述的那个国度,与我记忆里曾听先辈们所说的国度,盖然不同。
想来三十年前,塔尔还常常会出现在九洲大陆的政治舞台之上,只不过因该国盛产火药,于其他国而言行成了威胁,而被明令禁止之后,便彻底退出了历史舞台。
即便是那个时候,许多人也依旧没有了解塔尔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这种感觉像是我的女儿雁丘常常给我所比喻的叙利亚中东伊拉克这几个特殊的名字一般。
宗教信仰的力量,让人觉得可怕。
这也是在我晚年整理自传时,特地标出来的一段经历。
当时,塔尔国的神秘与疯狂,还没有彻底的了解,直到那一年,我们两个的女儿出生之后……
我记得那也是这样一个春日,仲春。
丘儿生下来,便是一个没有灵魂的孩子。却很奇怪,她并不是完全意义上的死胎,而是有呼吸有心跳的一个孩子,只是谁也叫不醒她。
起初那段日子,她像疯了一样的找原因,终于想起来,在五年前,为一个落难的苦命女子,用过一次时空秘术。
那时她还不知道秘术反噬的力量,会报应到我们女儿的身上。
终于,她告诉我,她找到了办法,找到了让我们女儿彻底醒过来的办法。
看着孩子一日弱似一日的呼吸,我也没了主意,只能任由她去做。
丘儿出生后的那一年,她回去了一次,回来之后,告诉我,五年之后,我们的孩子,将会有一个崭新的灵魂。
代价!
代价便是她被塔尔国人发现私自开启了时空隧道,并追杀了五年……
如果当初我知道她为了救女儿,动了不该动的东西,为了救女儿,而将塔尔国人奉若神明的城主灵魂一同送往异世融合,我一定不会同意让她出去。
她却告诉我,命运从来不会走错轨道,即便不条路不通,那么,也会在下一个拐角处找到通往正确路途的方向。
我那时并不知道,她所指的是我们的孩子以后会彻底改变那个国度,只以为她以讲圣女的使命。
这五年,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
丘儿被她装在一个冰棺里。
可喜的是,这孩子的呼吸与心跳还是有的,只是比较微弱,她也不需进食,因为那冰棺便是圣物,所吸收的日月精华,便可供这孩子生长。
沈宛每日都会陪着她说话,给她讲故事,给她说外面的世界。
自那开始,她便再也不会外出了。
而我总会听到一些风声,比如塔尔国的杀手正在四处追捕一个妙龄女子,比如塔尔国会在黑市里放出悬赏,捉一个女子,并将其画像摆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当然这种事情,做的最多的还是那帮派出来寻人的杀手。
其余诸国的人,要么是贪图那些悬赏的宝石,要么便是要试探下该国的实力……
日子平静如流水一样的划过。
直到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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