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当一个人的行为,不仅仅是代表自己时,那么他为么会有恃无恐,要么会战战兢兢。
而彼时处于叛逆期的雁怀,则属于第一种情况,对于自己刚刚那一番言论,他其实并没有把握会在西梁新帝眼里留下什么,但至少不会因为这番言言论遭受不必要的斥责。
诚然如他所想,西梁帝并没有在殿试之上,对他加以褒贬,只是略点头,甚至没有露出任何情绪。
但仅仅是这一点,让雁怀明白,他走向仕途的人生,将会有一个暂新的开端。
殿试揭榜的那日,他是榜眼。
与他所预测的高了一个名次,想来那一番开疆拓土的言论还真的说到了新君的心里。
当日那么多人在场,倘若给自己一个状元,那岂非正验证了他内心所向呢,看来,他还真有这种想法。
草长莺飞的季节,他正躺在郊外的草地上放风筝,听着城内唢呐笙乐齐奏,人群欢呼之声,那些享受着人们艳慕崇拜甚至带有嫉妒眼神的科举胜出的黑马。
可惜他不愿意这样接受别人眼光的洗礼。
“大少爷……大少爷……”
雁怀拉了拉手中的风筝线,看着不远自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烈英,笑笑“有狼在后面追你吗?”
两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烈英上是管家之子,相对于主仆这两个词来说,兄弟更贴切一点。
“狼到是没有,不过马上也快来了。”
烈英笑了笑,少年时代的人,总是习惯于这种玩笑与不在乎。
他的话音刚落,便看见不远处簇拥而来的一群认识不或不认识的或者装做很熟的人,跑到这里来给他道喜。
两人相视一眼,将风筝一扔,逃似的跑了。
如果那些人晚一点到来,如果那个断了线的风筝没有那样快速的落下。
如果那天的风再紧一些,或许今日这一切,都将发生改变吧。
雁怀有时候在想,如果那日的风筝,并没有砸在那女子的马车上,或许,他这一生,正儿孙绕膝,享受天伦之乐,或者干脆做个乱世佞臣,起码,起码不会如现在这般的孤独。
梁帝于他的喜爱,在分府邸之时,便已深刻表现了出来。
他所在的府邸竟然是在皇宫的延长线上,山之阳,地之极,合阴阳五行之术,掌地势乾坤之颜,风水宝地,多少从政多年的老臣都没有的殊荣,落在了他的头了。
不过雁怀却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好事。
初入官场太过乍眼,脑容量不够的且又不会说话,怕是要死翘翘了。
也不知道梁帝到底是什么意思,对于这种特殊的恩宠,他并没有想去谢恩,因为此刻的龙章宫前,已经跪满了去谢恩的前途无量的士子们,甚至也站满了一些朝中老臣。
官场上派别分明,此强彼盛,此起彼落,皆在于每年的科举所拉拢进来的文官。
而新入士的孩子们,也多知道这一些,忙于找自己的帮派组织便成了这场谢恩典礼的主要任务。
雁怀只是写了几个字,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感激涕零之情,便在新收拾好的家里,蒙头大睡。
原以为如他这般特立独行的人满朝里数不出一两个来,哪里知道,在每二日,方才知晓,新科探花郎单鸿,也像他一般。
大致相同的处事方式,与不相上下的才学,本可以让两个人成为知已或者好友之类的。
闲来无事来个什么煮酒论英雄之类的聚会阿,聊聊前朝今世的才子佳人阿,这在初期几乎成了两人的常态。
偶尔皇帝也会来参加参加。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十几年后,两人会成为水火不容的政敌。
这一点,他的女儿雁丘也曾给他细致的分析过,两个太过相似的知已好友,走上末路,政治乃首要因素。
就像她不知从哪部野史里看到的什么明珠和索额图一样的,齐鼓相当,平恒朝堂。
甚至于他后来才明白过来,这分明是西梁帝的一种政治手段罢了。
扯远了,书归正题。
那一年,他刚二十七岁,正是一生里最得意的时光,满腹才化,功成名就,却一直闷闷不乐。
究其原因,一年前雁门关外的那场疟疾,带走了他的妻儿。
终年沉醉于书海,他的前半生可谓的几尽孤独,妻子是另一商户之女,两人没几过几面,她的存在于他而言不过就是为了繁衍后代。
除了孩子,两人几乎没有任何共同语言。
他喜欢风花雪月诗酒年华,她喜欢柴米油盐持家,或许这种不思想层次不同,在每一个蟾宫折桂的士子身上都有这种情况的出现……
所以出现了许多停妻再娶的陈世美,当然,陈世美这个名字,是很多年以后,她女儿告诉他的。
他的对这三个字的理解是,一个被清官杀掉的负心汉,所幸,他还没有到这种程度。
沈宛的出现,让他有些惊喜,有些无奈。
他是何等的聪明,怎么会不知道那风筝是他闲来无事自己糊的,最后的落款是梵文。
也许正是因为她看到了那一行怪异的字符,才找到他这里来的,也未可知。
在烈英眼里,确实是这样。
他平时的形象古板固执不喜交谈,朝堂之上,却又舌战群雄逼退政敌,反差太大。
而她二八年化云英未嫁,相貌绝俗如九天之仙,如何会看得上他。
当然是有目的的。
而他也从未想过,能赢得那女子的芳心,只是那种初见时的惊艳,让他这一生都不曾忘却。
原以为这是美好的开始,原以为,他会慢慢走向曾经向往的那种生活……
一开始,便是错的。
过了那么多年,他扔就记得,她拿着那风筝找来的那一刻。
一身素衣单薄如斯,蛾眉淡兮,唇若丹朱。
恍惚间,竟是洛神赋那画像里走来的的洛神。
“敢问这风筝,可是足下的。”
她笑着站在书房前。
那一刻,他甚至都没有想过为何她能在没有通报的情况下,直达他的书房。
他显得有些局促,有些不安,竟不知手往哪里放。
自嘲一笑,尽而立之年的他,竟然会出现这种毛头小伙子般情窦初开的样子,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是……姑娘是?”
他想了半天,找了这么一个开头。
似乎看出了他的局促不安,沈宛笑了笑,指着那蝴蝶风筝尾上的梵文,“这种文字,是你写上去的吗?”
他一怔,还未来得及说什么,便听到她说道“我看这墨迹新鲜,像是近来才写上去的,便知定是有人懂这种文字了。”
他张了张嘴,把刚想否认的话咽了下去,低头笑了笑,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进来坐吧。”
她进来后,我才看见烈英站在门外不远处,诧异的眼神。
原来她真的是没有从正门进来。
当他将这一段初遇,讲给自己女儿和外孙听时,两人笑笑,大的那个说,怪不得我喜欢爬墙头呢,原来有这种遗传。
小的那个则一脸委屈,问我他娘亲爬墙头时,有没有打过她,我摇头。
那孩子更委屈了,“为什么我爬墙头的时候你总是不问青红皂白先打一顿。”
大的那个一脸正气,“性质不一样,我爬墙头是你出门,你爬可是要出宫……”
小的那个瞪大眼睛,一脸无辜的没有反应过来,出门和出宫两者有什么本质性的区别,为什么待遇这么不同。
……
咱们书回正题。
她进来后先是四下打量了一下我的书房,又极其精准的点出了我那几个典藏之物的出处。
我很惊奇,帝京城的女子,哪里有这种胆量,到一陌生男子家里来,随意说出人家收藏之物的出处。
但很奇怪,我并没有觉得唐突。
她告诉我,她叫沈宛,是北燕天山下天行一脉的传世弟子。
我当然知道天行一脉,这个在九洲之上出过三十三位将军,二十八位宰辅的门派。
不过自上一任天行派掌门去世之后,已有近三十年,江湖上没有出现过天行一脉的传人了,难道这女子有什么任务不成?
这个想法,只在我脑海里闪了一下,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天行一脉历来入朝为相为将的皆是男子,还从未听说过一介女流入京的,眼前这姑娘八成是家世不错,被送去学艺的。
她坐在靠窗下的花梨木椅子上,浅笑着看我,“此番冒昧前来,实乃有事相求。”
烈英已吩咐侍女上了茶,她也不客气,端起来便尝了尝,“明前龙井,不错,只是冲茶的水质差了些,影响口感。”
这一点我深有体会,往年,我都会收集雪水来煮茶,今年入帝京,并没有一同带过来,所以一直用井水。
“不错,这是府上后院里的井水,次了些。”
她笑了笑,“还真是个风雅之人”
我答“不知姑娘所求何事?”
她从身后背着的包袱里,拿出一本泛黄的皮质的册子,上面誊抄了密密麻麻的文字。
我接过来,才发现那册子并不是什么皮质的,入手柔软有质感,纸页上的树木的条理又是极是清晰。
待看清那文字时,我也吓了一跳,竟然全是以梵文誊写,只不过某些语法比我家传所学的还要再老上一些。
逐字逐句的翻译是没有问题,可很多词汇连我也不曾见过,还需要再查阅资料。
并非我唐突,若是要将此完完全全的翻译下来,怕是要用一年的时间。
我翻了几页,并没有问这东西的出处,“需要一年的时间。”
我对为她会惊讶,亦或是直接将这册子拿走。
“这册子上所书文字已有六百年之久,晦涩难懂,一年的时间不短,不知阁下想要什么做为报酬。”
我笑了笑,“姑娘若是相信在下,便将这上下两册留在这里吧。”
从她惊讶的眼神里,我看得出来,她这才真正的信了我说的话。
至于我为何会得知有上下两册,实乃因为这册子最后一页所题的上册完三个字,我正巧看见。
……
“若姑娘担心这东西的会被在下私吞,大可以在府内住下……”
话一出口,我便觉得自己唐突了,哪有一个单身男子邀请一个初次见面的女子留宿在府的。
我想她定然会认为我一个人面兽心的老流氓了。
刚想出言补救,便听她说道,“这个主意不错,到是省了我的房钱了。”
我从未想过,一句玩笑之语,竟然阴差阳错的成就了我一段姻缘。
故事好像很简单,又好像很复杂。
简单的开始,简单的认识,简单的对白。
复杂——之册子所记的东西单字拆开来看我能明白,若加在一起,则需她在一旁的讲解。
慢慢的我发现这册子所记的东西甚至玄妙。
它从字面上的意思来瞧,是写一段六百年前某种宗教的由鼎盛到衰落,实则暗藏玄机。
我有时从沈宛眼中的惊艳与晦暗的眼神变幻中,发现一些不可言说的东西。
我隐隐知道,也许这册子藏着某种可开启神秘力量的东西。
越是到了后来,那册子之上所写的语言更偏向于术,例如它常常会提到祭祀一词。
而这种祭祀明显不同于这九洲之上其他三国的含义,并非摆上猪羊上香念经那样简单。
我自幼受四书的正派教导,对于非礼勿视这一词理解十分透彻。
不该看的不看,不该懂的不要懂。
那些涉及比较敏感的东西,我只是简单的做个标记,把那些可翻译出来的词都给一一列出,让她自己来衡量。
毕竟这东西的出处成谜,而显然沈宛也不是这册子的主人。
日久生情,这四个字,好像从很久前便已流传了吧。
古人诚不欺我也。
我从未想过一年的时光过的如此之快,也从未想过,我们两个人的相处,会如此的融洽。
上朝回来后,我便入书房做翻译,她则于申时一刻来查看成果,并誊抄过分另一册上,同时将里面不明白的不通顺的再次提出,我则经反复打磨之后的话用她能听得懂的语言,转诉。
至于她其他时间去哪里,我从不过问。
有时烈英会向我透露一些消息。
比如她会去城外,给一些看不起病的人诊脉,每日辰时必出,午时三刻归来,比如她有时候会留下消息,几天不归,再次回来的时候满身泥土。
她像一个侠女一样,与我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
当然,我是这样想的。
又有些时候,她常常会带给我一些消息,比如南方水患,当地县令隐瞒不报,比如赈灾银子被谁所扣,将一个破破烂烂的账本。
像我这种从未下过基层的人,都知道那些基层官员里的猫腻,甚至连皇帝都无可奈何,她竟然可以直接弄到这些账本……
当然,靠着她提供的这些消息,我在陛下心里的地位也在逐渐攀升。
其实不外乎是为他的江山做了贡献,以及为他的省下了不少银子,以及处理了一些他不待见的贪官。
而我的回报则是加快了进程的为她翻译那册子上的东西。
量变发生质变,往往是时间的积累所产生的。
我想,我们之间的质变,是在那一场追杀之后吧。
在快接近新年的时候,她似乎遇到一些麻烦,不再外出。
有时候我闲了,便会去找她下下棋,练练剑。
不得不说,她的棋艺可是真差阿。
就像是她时常嫌弃的的剑术差一般。
我生于商贾世家,并非是请不起好的师傅,而是遇不到那种极优秀的人。
一部分他们不愿意入商家,一部分被皇室一族收拢了进来。
所以大部分都是一些二流的剑客,为了几十两银子来传授我们剑术,与她这种名门出身的子弟相比,能高到哪里去。
当然,我也不会因为剑术不好,而觉得在她面前丢脸,就像她不会因为棋艺差而在我面前抬不起头来一般。
永远不要拿自己不擅长的东西,与别人擅长的东西来比,这是她教会我的。
我还记得那一天,是上元节,也是她不再出门的第五日。
这日休沐,时间充裕,我便多翻译了几页,其中有一些涉及的专业的术语,我不明白,需要找她请教。
因为上元节这日的灯火与炮竹显得极是热闹,漆黑的天幕也被照的亮堂许多。
未进戌时,便飘起了雪。
我站在梨香院门前那株掉光了叶子的树下,看着这现世安稳,繁华似锦的帝京。
忽然记起,自己已经习惯的向梨香院的方向踱步时的期待。
期待什么呢?
还有几个月,便是一年之期了。
而那上下两本的小册子,也完成了百分之九十,只剩下最后一点收尾,一年之期便已过。
到时,她也不用再住在这里,而我,也再没有机会嘲笑她的棋艺。
想想当初,忽然觉得古人曾说的那句白驹过隙真的很贴切呢,这一年,如镜花水月。
行至门前,我便听到了呼啸而过的风声。
那风声里夹杂着些许低沉的埙声,我抬头看了一眼静止在眼前的杨树,这哪里来的风,为何只在梨香院里吹,这院外为何半点感受不到。
心猛然一惊,她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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