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排精致的马车缓缓地停在了钱院的门前,未等人传唤,门童的眼睛就是一亮,干脆利落地打开了大门。
主人早就说过,来者个个都是贵客,若是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敢有丝毫的怠慢,只怕就不是简简单单的赶出府院了。更何况,像他们这样的下人,能在西洲这样的地方见到如此尊贵的大将军和如此漂亮的姑娘们,也已经是他们毕生的福气了。
“将军,夫人,你们可算是回来了,再不回来,这桂花糕的香味啊,可就么有刚刚蒸出来的那样浓郁了!”
一个身材略微肥硕的婆子见马车停在了门前,匆忙地从门里跑了出来,脸上堆笑,恭敬地掀开了车帘。她刚要伸手去接过女主人的玉指,却不料,将军已经先他一步从马上下来,微笑着将手臂递到了夫人唐氏的身前,不急不燥地将她搀下了马车。
“嬷嬷今天竟做了桂花糕吗?”
唐氏今日穿的是一身淡黄色的罗纱裙,想必是天气有些微热,即便身着清亮,额头上还是渗出了一些细细的汗珠。她的肤白似雪,眉眼如黛,虽然已经年过三十,更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但是一看便是心态极好又保养极佳的女人,一颦一笑都极尽风韵,语气轻柔,怕是任何一个见过她的人都难以从她的身上移开双眼。
“是啊,我看今天院子里的桂花开的正好,才一时来了主意。夫人快去尝尝,别提有多香了,八姑娘和九少爷早就等的不耐烦了。”
赵嬷嬷所说的八姑娘和九少爷,便是当初唐氏的娘家托付在将军府里的那对龙凤胎,刚刚才过了五岁的生辰。
“他们若是想吃,便让她们吃呗,可千万别让他们饿坏了。”
唐氏的笑容十分亲切,优雅地走到了门前,跟在他身后的二儿子一身随性的白衣,此刻也潇洒地下了马来,大步上前,走到的母亲的另一侧去。
“母亲这话说的,恪儿和香儿那两个小馋猫,何时会让自己的嘴巴闲着?”
卓之扬爽朗地笑道,望着两个汤圆一样的圆球一颠一颠地朝着他们的方向跑来,便急忙加快了脚步,跨过了门槛,将其中一个小家伙高高地举起。
“哥哥说的对不对啊,小馋猫!”
那天的晚饭虽说也没有比平常丰盛多少,但由于做的都是大家爱吃的东西,所以大家连说带笑,吃得也是十分的开心。卓南溪跟南尧在跟母亲吃饭的时候常常是不苟言笑,一副大家闺秀的做派,只是这段时间,因为他们的衣食住行都是在姨娘家的宅院里面,她们二人倒是放开了许多。钱姨娘常常教导她们在特定的时间做特殊的事情,她们二人也很会察言观色,说出的每一句话,皆是投其所好。
之扬一直在一旁耐心地照顾着两个小家伙的吃喝,自己倒是没有吃下去多少,柳姨娘家的三少爷卓之介同他的妹妹虽说是一母同胞,只是卓之介一心想要考取功名,除了平常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的时间,几乎很少去同人谈心。至于唐氏,她虽然性格爽朗,但是自从嫁到了卓家,便随着将军的习惯,在吃饭的时候从不多言语,安静得很。不过他们到底是寄宿在钱家的外庄,是为客人,客随主便,该客套的话,也还是要说的。
晚饭过后,钱姨娘和那两个女儿一同留在了母亲的房里,他们此次游玩西洲,已经到了尾声,再过两三天的时间,他们就要回到邵南封地的首府昭原,再同亲母相见,怕不知是何年何月。
唐氏是个极通人气的,知道钱姨娘是什么心情,便也没有打扰。之扬在晚饭过后不久就不见了踪影,她便一个人默默地担起了照顾那两个小家伙入睡的重任。偏偏那两个家伙这段时间以来又时常梦魇,唐氏怕他们睡不安稳,只得轻轻地拍着那两个小家伙的身子,看着他们睡熟。赵嬷嬷心疼唐氏这么操心,想要替她分担一些劳苦,只是唐氏却始终都觉得甘之如饴,丝毫没有当一回事。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是十分在乎这两个孩子的,又是实实在在地将他们养在她这个嫡母身下的。
“当初她离开的时候,若是知道他们能够摊上一个这么好的母亲,怕是在黄泉之下也能合眼了吧!”
卓云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找到了她的身后,有力的大手轻轻地搭在了唐氏的肩上,满目柔情。
即便是到了四十岁的年纪,但是这个男人,却依旧是有着一种寻常男人身上看不到的风姿,成熟大气,眼里既可以藏着杀机,也可以柔情万种。
“这么可爱的孩子,任谁谁会不喜欢呢?”
唐氏轻轻地回过头来,淡淡的烛光下,映出了她水一般的眸子。
“这倒未必。”卓云天缓缓地摇了摇头,笑道。
“将军这是何意?”
“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够发自肺腑地对待一个旁人的孩子的。当初,也是我对不起你……”
“将军!”她的身子微微一颤,眼睛微微瞪大,只是语气却依旧轻柔。
“放心吧。”他柔声笑道,伸手抚了抚她额间的秀发,“没有任何一个人比我更了解你的,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更何况,恪儿和香儿,他们又是那样可爱的两个孩子。我只是想说……”
“将军但说无妨。”唐碧淡淡地笑着,露出两个浅浅地梨涡。
“你真的不想见见她吗?”
窗外的蝉声一阵一阵地叫着,倒是显得这个夜晚格外的安静,卓云天的声音平静,却如同是一把包裹着纱布的尖刀,毫不留情地刺到了她的心里。
这半个月来,她的确是很想平静,但是偏偏又纵使不能平静。
这几乎是她这十年以来,第一次同她,身处如此近的距离。
可是若真的没到那一天的话,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是不能见的。即便那是她唯一的一个女儿,是她期盼了多年日盼夜盼才盼来的掌上明珠。十年前的那一幕她至今都记得清楚,那个时候,她抱着刚刚三岁却奄奄一息的南之,求遍了邵南封地所有的名医,拜过了所有的寺庙,身在京城的之韬更是为次特意带着数名京城里的大夫不眠不休的连夜赶回,然而那时的南之却如同一片随时都会被风吹走的羽毛,随时都会离开她的怀抱,永远的离开。
将她送到玉棠山庄,是她濒临绝路,孤注一掷的选择。这个选择,对于她,对于卓云天,都是那样的沉重。方太师的那些话就如同一根根的钢针扎在他们的心上,凌王妃怕她想不开,更怕自己见不到这个最喜爱的义女最后的一面,特意从凌王那里请示了出府,在将军府里住了整整半个月的时间,然后同他们一家人一起,将小南之抱上了山。
方太师说,长风郡主未出生是就与世子殿下定下了亲事,注定是未来的邵南最尊贵的女人,甚至不止如此,没有任何一个女子可以取代她的光环。只是万物有舍就有得,她有着同旁人不同的一片光明的未来,就注定要在她出生后的十年远离富贵和荣华,远离亲人,远离家乡,从今以后以另一个身份生活,持续十年。
活着,活着对于她来说,就已经很好了。经历过那样的一番绝望,她此刻,能够得知她自己的女儿此刻正在离她不远处的一个幽静的地方幸福的生活着,便已知足。
“将军可知今天是几日?”
幽幽烛光里,唐氏的眼光微亮,但是嘴角却依旧挂着笑。
“三月五日。”
“那将军可知……”
“还剩二十六日,四月初一,是她的生日。”他的声音微扬。
“原来将军都还记得。”
“这么重要的事情,我又怎么会不记得呢?”卓云天缓缓地上前半步,同她的距离,只是近在咫尺,“心儿,我和你一样,比这世上的任何一个,都期盼她的回来。”
“将军,你可曾看过之儿这几个月寄来的信件?”
“看过,怎会没看。”他没有告诉碧心,其实他已经不仅仅看过她的字迹,就在今天,当他坐在马上,远远地看着那个身穿绿衣的如同林间的小仙子一般的那个孩子的时候,却也只能紧紧地勒住缰绳,那时的心中究竟是怎样的滋味。
南之的重生是个奇迹,他清楚,决不能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而破坏了这个奇迹。这样一来,她会恨他一辈子,他也会一辈子都不原谅自己。
“我们的之儿长大了,我们很快就能见到她了。心儿,再坚持几天好吗?”他的手指轻轻地绕过了她的秀发,轻声地抚慰。
他知道,不管多难,她和他一样,都可以坚持。
“将军可否应我一事?”她微微抬眸。
“你且说吧。”他的嘴角微微上扬。
“让我留在这里,亲自接她回来。”
外头的蝉声终于渐渐停了,只听得两个人轻浅的声音。谁都不会知道,这样的平静,在他们这样的大户人家之中,是多么的难得。
“好。”他的声音微微沙哑,缓缓地伸出了手臂,将她搂入了怀中,“都听你的。”
两个孩子在他们的身旁安静的睡着,恪儿不知是梦到的什么,突然地将肥肥嫩嫩地手臂从小小的杯子里面抽了出来,直直地糊在了香儿的脸上;香儿睡的到是很沉,没哭没闹,不过就是嘟了嘟嘴,吸了吸鼻子,乖乖地转过了身,继续做起了她的美梦。
“将军,夫人。”门口突然传来了一声轻呼。听声音,好像是有些急事,唐氏轻轻地将自己从卓云天的怀中抽出,有些诧异地转过了头。
“何事?”她轻声问道。
“是柳姨娘那边,起初她还睡的很沉,可是却不知为何就突然惊醒,痛哭流涕,继而又怎的突然就发起了高烧……”
“可有请过了大夫?”唐氏的眉头微微皱起。
“眼下院里的人都已经睡熟,没敢去请,只是柳姨娘身边倒是有一位精通医术的婢女,只说姨娘是受到了惊吓。若是想要现在取药的话,还得将军或是夫人的指令才行。”
“那就替她点上一支安身香吧,等到天亮再去取药。”一直沉默在一旁的云天倒是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声音微微冰冷。
唐氏的嘴角微微勾起,她了解丈夫的性子,此刻虽说他并不想走,可毕竟也是人家的丈夫,他是有理由去的。若是自己不说些什么的话,他只怕真的会将那个戏多的家伙扔在外面,让她白白折腾了一场。
“你快去快回。”她轻轻抬眸,温柔的目光中里没有半点的疏离,“就当是为了我,不要让我背上什么不佳的骂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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