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她所料到的一样,这个世上仿佛根本就没有什么事情是那个白胡子的老头儿猜不到的。她原以为自己十三岁生辰一到,眼看着就要远远的离开这个山庄,回到那个她本来的地方。思及此处,他就算不是因为心中那份极度的不舍泪流满面,也总不至于活活地将自己“软禁”在屋里,连房门都不让自己踏出。步。
这个老头啊,还真是无情!少女一边飞快地抄着,一边咬着牙在心中抱怨。
不过就是薄薄的一本族谱而已,却已经折磨了她整整半年,这上面的每一个名字,她明明早就已经烂熟于心,此刻又何须做这些无用功呢?她愤愤地割下了笔,站起身来,抻了一个懒腰,黄历上又一页纸翻过,距离那一天的到来,此刻也只剩下短短的一个月了。
随手翻着母亲这么些年每个月一封从不落下的寄到这里的书信,和那一件一件虽然不是十分贵重但却无比精致的小礼物,她的眼睛总是莫名其妙的发酸。她天生就是富贵的命,可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迫不得已要被自己的亲父母送到这邵南封地最偏远的西洲,来到这个她几乎是与世隔绝的地方。这十年里,她只有远离富贵,方可报后半生的平安。
都说贵女羡慕侠女,侠女却未必羡慕贵女。她尝惯了这面对着一整片天的自由,实在是无法想象今后的自己,究竟会变成怎样的一番样子。她至今都无法忘记,从她八岁那年,自己险些因为一时的淘气命丧山下之后,她的师夫一改往日的懒散与不羁,同她的那番语重心长的谈话。那是她第一次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没有人要的野孩子。
她竟然卓家的女儿。
那天晚上,她想了好多好多的事情,她原本没有觉得自己在这偌大的玉棠山庄有着什么样的特别之处,虽然自己始终都好奇自己为什么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养在玉老先生的门下,而旁人若想拜他为师,却往往需要挤破了头颅,她却一直没有亲口问道他。玉老先生的徒弟无一不是数一数二的高手,无论是武艺还是文采,别说是在西洲,就算是到了京城,也绝对都是数一数二的优秀。而她,虽然也读过不少的书,却没有一本是个正经的姑娘家该读的。师夫更是从来都没有教习过她武功,反倒是将她的轻功而培养到了极致。还口口声声地说着什么“惹不起就躲”,“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玉老先生是个很好的师夫,尽管她常常在背地里对他直呼其名,甚至称呼他的绰号,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从一开始就将他当做了最亲的亲人。旁人说他是个严厉的师夫,她不觉得,她反倒觉得他像一个寻常人家的父亲,喜欢美食,喜欢做梦,喜欢看闲书,喜欢画卷上的美人,时不时地报上几句粗口,从来不打扫院子。
这五六年来,即便身边的人都极少提起,师夫自从那次语重心长的谈话之后也极少再当着她的面子提及她的身份,只当自己是只精致的燕子,想飞到哪就飞到哪去。可若是自己做了太出格的事情,就好比这次,在师夫明令禁止的时段之内偷偷地跑下山去,就只得逼着师夫不得不拿起“家法”,将她“逼”墙角,怒道:“别以为你身份尊贵我就能将你如何,我就不敢将你如何,别忘了,你的母亲亲手将你送到山上时说过什么,你一日没出了我这山庄,就一日别想在我的头上翻跟头。”
身旁的师兄想要替我解围,师夫见状,只会连着他们一块惩罚。
“都给我滚回屋去,老样子,将《天行七策》抄上一百遍,南之,你也给我进去,该做什么你心里有数,另外……我们这一伙人接下来一个月的饭食,全都交给你去做去!”
师夫虽然也会罚她,但是在她看来更像是宠她。
只因她是卓家的贵女,并且还是卓大将军膝下唯一的一个嫡女,更是从未出生起就与凌王府那位长自己整五岁的世子定下了亲事,注定是未来的邵南王妃的长风郡主,卓南之。
她的上面有两个兄长,大哥卓之韬长自己七岁,自小养在京城,是一个未满十八岁就中了进士,注定有一天要踏入官场的才子;二哥卓之扬比自己长了四岁,自小便同父母来到了邵南,倒是同那一位截然不同,活脱脱是个江湖上的“游侠”,喜欢游山玩水,更好写生。他的写意工笔奇绝,临摹能力也十分的高超,这些年里,每到她的生日,南之会收到这位哥哥亲笔为他寄的画作,上头画的是她的父亲,母亲,有的时候还会带着她的大哥和一对十分可爱的小龙凤胎,那小龙凤胎听说是母亲娘家的表亲,如今受到了母亲和父亲的膝下,一家人其乐融融,尽享天伦。
邵南的卓家,曾经是京城里面名副其实的书香世家,代代都是文官,她的祖爷爷,在八岁那年就写下了赫赫有名的《尚台七论》,当时轰动了整个朝堂。卓家时代忠良,卓家牌匾上的“书香门第”更是先祖皇帝的亲笔御赐。直到她父亲的那一带,边境突变,尖峰直指京都,原本大好的局势变的一片混乱。父亲同当今的凌王殿下师出同门,那时起,他们便不约而同地投笔从戎,披上了战甲。六年之内,他们平定了周围的数十个边境小国,不到二十五岁的他们一个被授予了封地正式为王,另一个一路加官进爵,成为了盛元京都四大将军之一的南中大将军,镇守东南。
而挂在卓将军府的牌匾,也就在卓云天被正是册封为正二品大将军的那天,被换成了一副新的御赐“天下为公”。
后来便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凌王殿下因为一场文字狱激怒了他的亲父亲,盛元的先帝,再加上自己亲兄弟的煽风点火,很快便被灌上了那莫须有的罪名,甚至为此入狱,受尽了折磨。都说皇家无情,可凌王,他偏偏就是个有情有义之人,或许也正是因为他的这份情谊和正直,也深深地感染了那本来同这件祸事没有任何关系的他。
卓家同凌王的关系就在那一刻仿佛系上了一个无解之锁。满朝劝谏了整整半个月之久,先帝终于放下了颜面,降下了怒火。可原本大有可能继承太子之位的凌王,就这样被彻彻底底地流放到了封地,而那个拼死也要保全凌王的卓家大将,也因此受到了牵连。她的父亲卓云天,仅在三天之内就剥夺了兵权,降了品阶,从此带着他家的这一支直系的亲眷同凌王一起被贬到邵南,无召不得回京,而他的老父老母还有其余兄长留在京城,从此一家两地。
这便是她的父亲。八岁那年起,南之就常常一个人做在树上,偷偷摸摸地读着记载着她父亲生平实事的书看。她崇拜她的父亲,无比的崇拜,她觉得他就像江湖上的侠客一样,拿得起,放得下。就算留下遗憾,也绝不会做任何意见让自己后悔的事情。只是为了不让师夫和师兄弟多想,有关他父亲的这些所有的书籍,他也只是从师父的书房里偷偷的拿出来再偷偷的还回去,终不敢细细品味。
若说卓家和凌王府的关系,其实在京城还流传着这样的一段佳话。除去当年朝堂上卓云天为保凌王的以命相逼,当今的凌王妃,跟卓家夫人唐氏,曾经也是一对情同姐妹的主仆。
只是这主,却并非是那全封地最尊贵的王妃。
当年,国公府唐家的嫡长女唐碧心,是京城里无数青年才俊的梦中情人,她及笄的那年春天,唐家的宾客更是络绎不绝,来往者的鞋底险些磨平了他们家的门槛,这其中,自然也包含卓家的人。
凌王殿下同卓云天那时刚刚班师回朝,听闻先帝要为唐家的那位倾国倾城的才女指下一门婚事,两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都觉得十分的热闹,当晚就爬上了唐家的围墙,只为一睹佳人的芳容。
没过几天,便是一道圣旨下来,上面明明白白的写着,要将这个恨不得人人都惦记的唐家的长女,正式的嫁入皇家,许配给当时风头正盛的凌王,赐正妃之位。
可是那个时候似乎还没有什么人知道,凌王和卓云天那晚潜入王府的确都遇到了自己那个愿意为了她去付出全部的女人,只不过令唐碧心一见倾心的人,是卓云天;同凌王一见钟情的人,是从小陪着唐碧一同长大的伴读,夏遥。
那天的天气非常不好,阳光毒得十分刺眼,四个衣冠整洁的年轻人,就那样在先帝的寝殿前方跪了整整的一个上午,一个下午,直到太阳落山,两个女眷跪倒晕厥。唐家的人听闻此事,心中又气又疼,唐碧心是他们从小宠到大的,夏遥也是她们始终当作义女来养的,至于卓将军和凌王,他们又哪一个不是京城里面最优秀最出色的青年,若是早知道命运会给他们四人这样的安排,他们就早该去宫里请旨,那样就不会闹出这样的乌龙。
不过到底,命运终究是偏向于他们的那一边。国公夫妇当晚便急忙忙地入宫,声称自己早就已经收了夏遥作为唐家的义女,更是用尽了毕生所有的才学,列举出了国公府世世代代列祖列宗所有的功绩,以此相求,放过那几个孩子,成全他们才好。
他们没有浪费先帝为他们选下的黄道吉日,就是在那一天,唐夏遥正式成为了唐家的女儿,嫁给了凌王,成为了王妃;而国公府最优秀的那位嫡女,也是在这一天嫁给了卓家的那位最优秀的年轻人,卓云天。
从那个时候,直到凌王殿下受到陷害,被贬封地,再到今日,卓家和凌王就好像是无法分割的两面,谁也离不开谁。
从南之这半年来所抄的卓家族谱和凌王殿下的笔录上能看得出来,这两个男人,确确实实都是极重情义的人,父亲自从娶了自己的母亲唐氏,这二十年来却只纳了两个侧室,其中一个柳姨娘是父亲很小的时候家里帮着应下的,性格温柔,进了府没多久就诞下一子,卓之介,还有两个姑娘,长女南意已经出嫁,一个是同南之差不多年纪的姑娘,卓南绯。
至于钱姨娘,她就不是一个省油的灯了。一个商贾人家的幺女,长兄是京里的四品大官,长得虽不是十分的倾城绝色,但是却能够在那样的时机出现在父亲的生命里面,并且初夜过后不到一年,就为卓家诞下了一对双胞胎来。当初她抱着两个孩子出现在“天下为公”的牌匾下面的时候,也是让卓家上下的老老小笑好一顿为难。只是好在母亲大度,又许是从来都没有将这个女人放在心上,大大方方的接纳了她,甚至还亲自替她们两个取了名字,南溪和南尧。
除此之外,这位号称是全邵南最具风流气度的男人,便再为流传出任何一桩风流韵事,比起寻常的大户人家,这已经是一个奇迹中的奇迹。至于凌王,他更是成为了皇家历史上唯一个无任何侧妃和侍妾的王室。
“臭小子,又跟我玩花样,不知道谁斗得过谁!”
一阵突如其来的叫声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南之的思路,大门被砰的一声撞开,带来了一阵冷风,将桌子上本就摞得不怎么公正的信纸吹得更加的乱七八糟,南之急忙抬手护住,狼狈地轻呼了一声。
“师夫,谁又惹您生气了?”她抬起了头,望着那个一路跌跌撞撞走进屋子坐在她床上的矮个子师夫,这些天不知道是不是她准备的伙食太好,乍一看上去倒是……肥硕了不少。南之眨了眨灵动的眼睛,笑道。
“还能是谁,还不是你那些不然人省心的师兄弟们,刚刚才领了罚,此刻竟然还……”
她一边听着,一边在心中狂笑,她那些师兄们的鬼主意她又岂会不知呢,哪有一件不是她出的主意。
“所以今天师夫来找我,就是同我来抱怨这些的?”她故作聪明的问道。
“好丫头,还是你了解我!”见他这副机灵的样子,本来也没多生气,顿时更是心情大好,“乖,给师夫我拿壶酒来,师夫有一个好事要同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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