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谋》第八章 试探

    清晨的阳光并不强烈,懒懒散散的在空气中弥散开来。幽静的偏远有些清冷,如同一轴寥寥数笔的水墨画。庭中一树桃花静悄悄的开着,成为画中一处惹眼的风景。杨花柳絮漫天飞舞,似雪般飘落院中,和那负手在树下的白衣女子融为一体,斩不断,理还乱。
    十天了,一切按照月倾寒预想的进行着,萧衍的人闯入宫中寻找薛南王的儿子,想将他的性命永远的留在这深宫内院,像众多亡魂一般飘摇于红尘,不愿如那轮回,再一世不明所以的往生,受那一生坎坷,历经生死,最后化作凡尘,何苦?
    可是让他活下来又能如何,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命运如此,无力反抗。救他的人不过是觉得他的生有价值,杀他的人觉得他的死更有意义,谁又是好人?
    可惜,可怜,可叹。
    倾寒弯下腰,捧起树下被吹落的桃花,那细小的粉红色在她的指缝里簌簌掉落,仿佛宣告着生命的终结。
    沉浸在树影下的她,那轮廓变得有些模糊,深深浅浅。白色的衣衫更衬出清冷的气质,摄人心魄,绝世的容颜清逸淡然,更盛凌波仙子,清丽绝伦,不染半分尘埃。
    萧弈坐在窗前,注视着立在树下的绝代佳人,她的身影和那一年撞见他杀人,却依旧淡然的微笑,慵懒的倚在树上的白衣女子重合,“她是谁?”这个声音无数次在心底徘徊,这样的女子为何自小就漂泊江湖,怕是只有经历鲜血的浸染才能淡然生死,笑着看着自己无声夺人性命的吧。那种平静,凡尘世俗皆不入眼,不过心,带着历经沧桑而归来的淡然,不该是这个年纪的少女该拥有的。
    他只知道她进过血煞,别的一无所知,可她身上所流露出来的气质绝然不像一个杀手,她像一个仙人般淡然的旁观者所有人的命运,静静的,微笑着看着,冲破所有迷雾,看的透世间一切,这是她给他的第一感觉。
    “你不像是会置身于皇家漩涡的人!”萧弈觉得她不会落于凡尘,不改触碰这些肮脏的斗争。
    “为什么?”她不回头,清冷的声音传来。
    “脏!”他突然有把她拉出来的冲动,送到雪雾山巅,那里才配得上她。
    倾寒有些愕然的回头看着萧弈,只见他眼神平静,没有往日的狡黠,没有趁机的试探。她突然一笑,红唇皓齿,令人心神一荡。
    “脏,是啊,世间最肮脏的,莫过于皇家的博弈。”她转开头,平静的凝视着远方,开口说道:“无论谁输谁赢,都有无数条无辜的性命作为陪葬,累累白骨,堆积起最后胜利的辉煌,和登临天下睥睨众生的资本。”
    萧弈刚想说什么,只听她接着说道:“但是我清楚,有些事不得不做,非常手段也是逼不得已,我从很小就明白了弱肉强食的道理。”
    萧弈微微蹙起眉毛,心竟隐隐的被触动的,泛起异样的感觉,像一滴水滴落湖面,泛起层层的涟漪。她明白皇家的争斗误会,也明白其中的万般无奈。那……为什么不离开,他心底竟然不愿与她为敌。
    “江湖之大,自有一片净土,以你之智,有能力避开。”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避开,去哪?又为什么要避?最后只会连自己在乎的人都保护不了。凭我之能,大可以在这大世拥有一方天地。我不要苟且于世,我要正大光明的活着。”月倾寒眼眸平静,毫不起波澜:“殿下,我并不想与你为敌。”
    萧弈身体一震,内心一阵翻涌,久久不去波澜颠覆往日的平静。
    他咬了咬牙,嘴角扬起不带温度的笑容,强压下心中的荡漾,面色一片平静。
    好一招攻心!
    陡然一阵风袭来,让人不寒而栗,一柄利刃穿过,满满星空流行划空,映着漫天飞舞的桃花,粉红佳人斑驳陆离,如何压得住寒光四起,百鸟惊飞。
    月倾寒身子灵巧的一侧,利刃闪电般擦着她的雪白的脖颈而过。
    好快!
    月倾寒暗叹着,嘴角扬着淡淡的笑。
    一击不中,手腕轻转,利刃在手中极速的转过,寒光如波涛海波中的漩涡,冷冽威慑。一个翻身,又是一击,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剑尖直指咽喉。
    来不及欣赏这精湛的剑术,提气向后退去。寒剑步步紧逼,翔鹰般扑向自己的猎物,不容人喘息。月倾寒身子一仰,一个后翻,同时手腕一抖,白云锦流光一闪,似烈阳横出,白光刺目,不可直视。几乎只是一瞬就缠住了对方的剑,手一后扯,剑也被用力拿住,云锦绷直。
    萧弈眼睛眯了眯,沉声道:“谨言!”
    奚谨言瞬间收剑,走到萧弈身边,微微颔首。
    “没想到流云剑的传人也会对别人俯首称臣。”月倾寒打量着眼前的少年,一身黑衣透着凛冽的杀气,偏瘦的身躯却有着紧实的肌肉,一张脸没有丝毫表情,冷的要结出冰来,让人望而生畏,不敢靠近,毫不怀疑他可以瞬间结束别人的性命。
    月倾寒完全无视他森凉的气场,看着他深棕色的眼眸,有些过一瞬间的失神,总觉得有些熟悉。
    她微微笑着说道:“没想到殿下身边还有如此高手。”
    “冒犯了,月姑娘。”萧弈温和的笑里没有丝毫歉意。
    “无妨。”月倾寒毫不在意的说道,“既然你的下属来了,想必有事情和你说,我就不打扰了。”
    倾寒转身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殿下不用看着我了,我要真想做什么,殿下是看不住的。”
    萧弈笑容温和,眼眸深邃:很好…只是下一次,你再无先机!
    刚刚那一场无声的博弈,两人的相互试探,各有所得,不分伯仲。
    她,试探他的心,攻他的弱点。而他,瞬间反应,将计就计,试探她身份和武功。
    他看了谨言一眼,试意他进来。奚谨言走进来,随手关上门,说道:“只差一点。”
    萧弈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说道:“不,你不是她的对手,你我二人联手也未必能取她性命。”
    奚谨言抬眼看着萧弈,只听他又说:“她是故意和你打成平手,而且看不出她的武功路数。”又他轻声呢喃着,像是在自言自语,“月倾寒,我会让你自己告诉我,你是谁!”
    ——
    月倾寒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疏星淡月,月光洒在偏僻的院落里,披上了一层银霜,半支着的雕栏木窗棂下,隐隐透着昏黄的烛光,给微凉的夜增加了一缕暖意。
    萧弈来的这几日,她都把门口的侍卫分配出去,连欣然也尽量的支出去,基本只有晚上才在。她静悄悄的回来,没有惊动任何人,轻声提起,飞身跃到桃树枝上,枕着手臂了有兴致的赏着月亮。她和萧弈同在一个屋檐下谁也睡不着,能大眼瞪小眼的从白天瞪到黑夜,最后她妥协了,还是睡在树上的好。
    她在宫里这几日都没有见君凌霄,今日才去冷宫接出薛南王的儿子给他送了过去,告诉他自己要去大梁了。他难得的什么也没问,只是说会记得那个约定。
    这几年,自己一直游历江湖,虽然有算计,有厮杀,但是还是有很多自在的时光。而从今以后,真的要闯进豺狼虎穴,周围的暗潮汹涌,防不胜防,若是一步行差踏错,那就是尸骨无存。
    倾寒闭上眼睛,睫毛微微颤抖,今天一天的行动让她有些疲惫。月光柔和的打在身上,给她如雪的衣衫渡上一层淡淡的光芒,似谪仙般不入凡尘,却也多了一份寂寥和孤寂。
    娘,我不想……
    轻微的衣抉声响起,月倾寒猛然睁开眼睛,手本能的伸出,扼住对方的咽喉,快如闪电,毫无躲闪的机会。
    萧弈看她闭着眼睛,本想落在她身旁,谁知她突然睁开眼睛,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看见她掐住自己的咽喉,一个转身把自己抵在树上。
    倾寒反应过来的时候,连忙松手,脚下一个不稳,从树上坠落下去。
    萧弈连忙伸手揽住她的腰身,稳稳的落在地上。他的手很暖,透过衣衫也能感觉到他温度,传递到冰冷的身体上,还有淡淡的桃花香气弥漫在空气中,将他和她团团的包裹起来,让人沉醉迷离,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变得暗淡,渐行渐远,变得虚无缥缈,一切都归于平静。
    他的身体好暖,如冬日冰天雪地的暖阳,她有些眷恋这温暖,但是她却是注定要孤身一人。
    只是一愣之间,她迅速不着痕迹的推开他向后退,所有的情绪在一瞬间隐藏,眼眸澄澈而深邃,瞳孔里闪着拒人千里的冰冷。她抬起眼,看到萧弈脖子如玉般的皮肤上那扎眼的红。
    在树上短暂的失神让她的本能反应不受控制,听到有人靠近就刹那间出手,直取人性命。凌厉的杀招快而准确的取敌人要害,只要再多一会儿,现在在眼前的就是一具尸体的了。
    可是,还不行……
    “抱歉,本能反应!”倾寒抱歉的笑笑。
    萧弈也有一瞬间的失神,收回来的手在身后攥紧,她的身体怎么会……这么冷!
    “无妨。”萧弈不看她,望向无尽的黑夜。
    半晌,他垂下眼,淡淡的说道:“你身上凉,去屋里吧,我在外面。”
    倾寒一怔,也没说什么,径直转身向屋里走去,边走边挥着手:“殿下好好的休息。”
    这个人,今天良心发现了吗?
    天蒙蒙的亮,阳光冲透薄雾,徐徐笼罩下来,带来丝丝温暖。
    萧弈眼睛睁了一条缝隙,一下子好不能适应晨起的光,偏着头用手挡了挡,纤长的睫毛轻轻的颤抖,遮住了还有些朦胧的睡眼。适应了一会他才慢慢的睁开眼睛,抬手抚了抚眉心,却挥不去困倦的感觉。倚在树干的身子微微动了动,酸痛感蔓延开来,一下子席卷全身。他的手扶着脖颈,吃力的从地上站起来,只感觉浑身都在叫嚣,脖子好像根本动不了。
    哎!自己真的自讨苦吃,好好的床不躺,干嘛偏偏要睡在树上。而且夜里差点从树枝上掉下来,后来干脆就坐在树底,靠着树干,折腾了好久才浅浅的睡过去。真不知道她是怎么一连几天都稳稳的睡在树枝上的,看着好像还蛮舒服的。
    昨夜看着她有些恍惚的闭着眼,有些单薄的躺在树上,桃花纷纷而落,擦过她白皙如玉的脸庞,停在她的衣衫上,像是落在了雪地里,映衬的花朵更加娇艳动人,粉红的颜色惹的人心动,而她却全然不知。萧弈饶有兴趣的看着她,不由自主的靠过去。谁知还未靠近,肃杀之意顿生,四面的桃花潇然而落。只见她眼睛猛然睁开,寒凉之气弥漫,像是暗夜生出的曼珠沙华,孤风曳轻身,带着地狱使者的召唤,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动人的芳香。那一刻,那双琉璃的眸子,化身修罗,只渴望鲜血。
    这是第一次真正的从她身上嗅出了临近死亡的味道,仿佛前几次的交手都只是她的玩笑般嬉闹,而这一次,才是真正的月倾寒身为杀手的一面,凌厉陡然,威震四方,有着令人不敢近身的强大气场,那是终结过千万条性命才有的,让人只是看一眼就会毛骨悚然的气势。
    冰冷的指尖抵住自己咽喉的那一刻,迫切的感受到死亡的逼近和地狱的召唤,让他浑身一颤。就在自己来不及反应的时候,那震慑天地的杀气,戛然而止,猛然消散,像一阵风,来去无踪,再也找不到一丝痕迹。若不是身在其中,脖子上的红痕还隐隐作痛,提醒着他刚刚是多么临近死亡,他还会以为那只是恍然间的错觉。
    倾寒也在一大早就起了,并没有向君凌霄告别,只是悄悄带着萧弈离开王宫,离开北齐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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