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啊,啥都很快……当时还在打鬼子,我背着我爸妈去当兵了,我们犯这事吵了整整一年,他们总说,一个女孩子家的,去当什么兵,枪都扛不动,上了战场还不是给当靶子打的?也忘了后来发生了啥,心里想了啥,总之就是不辞而别。很奇怪,对家完全没有留恋,觉得能打仗比呆家里做针线活儿有劲头。”
上世纪四十年代的中国,满目疮痍,共产党一路逐步壮大,军风朴素,国民党的军队实力更为强盛,两军合作共打日寇。
我傻乎乎从家门跑出,身无分文,温饱都成问题,最大的理想就是加入共产党。我很清楚,有次自称是“八路”的到我们村,吃吃住住三天三夜,走后把每一笔钱都记上如数还给了每户人家。“不拿百姓的一针一线”,真的说到做到。
走了多久?没有计算时间的工具。
中途有次停歇,往下看去,发现鞋没了,怎么没了呢,低头翻卷脚丫,布鞋线的纤维已经化掉颜色,脚背,脚跟,脚趾头缝隙全市,看不出皮肉的光泽了。
为啥走了一路都没发现?起泡的地方踩破后结茧,茧子再被碾破,血流完后,结成的壳化作灰质后变得坚硬,皮肤和骨头一般硬。
咋还会感觉疼?
“奶奶,您走了多久?”
“我当时也不知道,因为睡着了。”她抓来旁边一把小木凳,把腿抬上去搭一起。
瞳中隐秘的光,在黑亮的夜晚渐渐深入。
……
泪眶外是一只冒着热气的碗,挤兑掉眼泪,发现那是一勺粥,里头还躺着一颗大红枣。
“女娃,你先喝了它,刚炖完的,趁热快!”
“哦。”
没有勺子,就用我那只小脏手扒着吃,虽说没咋见米粒,但无比知足,每次瞥见那点红色,我会故意避开它,粥水喝完,用力吮吸黏糊的手指。
“吃了吧,不然浪费了。”
我摇摇头。
男人伸出手抚摸我的脑袋,笑着:“再不补点血,咋上场打仗?”
“真的?我也可以去打鬼子?”
那算是最甜的味道了。当时没吃过这东西,硬生生把枣核嚼碎咽下。
后来才知道,这是红军的根据地,我正式当兵了。
我的第一份工作就是缠布。二三十公分宽的大纱布。先用剪子剪成一半,晾在大腿上,等到厚度搭到下巴高度,就把它们缠成卷扎带。
要知道,一层纱布比纸还薄,要叠成这样至少得半米。
在一间透风的土坯房,不知白夜地做这个事儿,但我没有抱怨,心里很清楚,如果不做这个,我就活不下来。
不只我一个人在做这个,五六十个,不不,算上所有在整条“流水线”的人数,是上千人!
全是妇女,也不乏想我这样的小孩,小一点儿的干着类似同我一样的活。大点的挥着手臂,不停息地制线。
哎,到头来还不是做着针线活儿。
这种观念很快消除了。还是那个给我粥喝的男人。他走进房间,微笑着向我打招呼,手上叼了根黄纸卷起的土烟。
“各位女同志们,再加把劲,你们现在做的每块布,每条线,在战场山或许就能就一个人!”
绷带用粗绳打完结放进急救箱里,说是箱子,其实只是个斜挎的布袋,藏青色上沾满干透了晕染上去的血渍。
“想当救护兵吗?”政委凑过来,拍着我肩膀。
“是做啥子的?”
“把绷带绑在你战友受伤的地方。”
“哦,额,叔叔,这个兵能上战场吗?”
“当然,所以很危险。”
“我要!我要当救人兵!”
“哈哈,是救护兵。”
“恩,我要当救护兵!”
他站起,拿起我缠绕的白纱布瞅了几眼,“小娃,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能去了。”
那个时候,就是一个劲儿地盼着自己快快长大,我把急救包跨在肩上从木板凳上坐起,长肩带垂到小腿,整个包耷拉到脚踝,背着它走路一路在地上拖。
在炮火轰炸的苦难日子里,我悄然生长,那根肩带不断升高,升高,再升高,直到……
直到我遇见他。
那个年代的感情啊,纯的很,我看了他一眼,他对着我一笑,就这么简单。
“救护兵!快来这儿!有五个,三卷绷带!”
被轰炸成炭黑的壕沟,已经躺了几十个尸体,我弯下身子,背部紧张绷住,一只手牢牢护住装着药品的布袋。
“砰!”
一颗大炮弹在我面前炸裂,耳朵顿时失聪,这是经常的事,经历过太多次了,我很清楚该怎么做。
把两旁的耳朵捂住,大张开嘴,在寂静的狭窄通道寻找伤员。
见着点儿血色,就跟过去,捧起大盘的绷带,用嘴剪成两块,差不多五秒钟可以包扎完一个。
可眼前这个伤员,臂膀关节的骨头被子弹打穿,从皮肉里露出来,看来已经伤到神经了。本该动弹不了乖乖接受包扎,可他却挥开了手臂,嘴里好像还在嘟嘟囔囔什么,我听不见声音,没办法知晓他要干什么。
当我打算按住他,准备……白纱布被他一手夺走,头使劲往后方的土墙上撞,把纱布扔到一边。
我才意识到,在他的左边,还躺着一个——军装熏烤得漆黑,头发也烧没了,脸上的血凝固住,看不清五官的模样,太阳穴地方的一块肉还烂出来了。
我立马反应过来,转移了急救对象。
战斗没有打多久,十几分钟就结束,战士们纷纷开始整理场地,还有些去捡剩下的武器弹药。
火苗包围的枯木,人静下来,能听到“咔咔”的烤烧,看来我恢复听觉了。就地坐在过道上,脸上滚烫的热汗流下,干血融化掉,形成几条小清流。
“你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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