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水溶如何宴请冯紫英和柳湘莲诸人。却说四月初五一早,黛玉正在潇湘馆看着紫鹃雪雁和春纤将收拾好的东西搬在屋檐下,只见宝玉急急过来。宝玉见黛玉的行装已经搬出来,忙走进屋子,对坐在桌边的黛玉道:“林妹妹,你真的要随妙玉去牟尼院?”
黛玉看着宝玉,平静地说道:“是,二哥哥,我很感激你这些些年对我的关照爱护。你和宝姐姐成亲我虽然见不到,但我会为你们祝福的。希望二哥哥以后好好上学,不辜负外祖母舅舅舅母的一片期望。”宝玉听了,流泪道:“林妹妹,可我不舍得你走,你能不能再想想,留下来?”
黛玉看着宝玉道:“二哥哥,我父亲曾告诉我,姑苏才是我的根,那里有我家几代留下的老宅,有我林家几代祖坟,叶落终要归根,如今我大了,自然要回去,我好几年没有回去祭祀过我家祖坟,二哥哥难道不希望我回去尽一份为人子女的孝心?二哥哥若没有什么事情,我要去和外祖母告别一声了。哦,对了,二哥哥送我的东西都在这里,二哥哥可以带回去。紫鹃,陪我去一下我外祖母那里!”
宝玉见黛玉带了紫鹃出去,站在廊下望着地上那堆行装只管发呆:林妹妹变了,变得是那样陌生,现在要离开是那样果决。又见那廊下的鸟笼空空的,那个鸟架上也已经没有了那只大燕子的身影,忙问道:“春纤,那只鹦鹉和大燕子呢?”春纤道:“我们姑娘好几天前已经让我们把鹦鹉和大燕子放了。”宝玉听了,喃喃道:“都走了,都走了!”宝玉正在叹息不已,只见袭人过来道:“宝二爷,太太叫你过去呢。”宝玉听了,木然由袭人拉了出去。
黛玉带着紫鹃来到贾母处,给贾母跪下道:“外祖母,今日玉儿离开这里,是玉儿不孝。希望外祖母今后保重,我在哪都会为外祖母祈福的。”贾母听了,叹道:“玉儿,若想回这里,你随时可以回来。我已经叫三丫头去唤几个粗壮婆子媳妇帮你搬行装,妙玉那边你二舅母还让林之孝家的带人去帮忙。等你那天回南,先回这里也可,若直接从牟尼院走,也让人送信来,我派人帮你搬行装也好。你凤姐姐现在身子不好,我就不送你了。”黛玉道:“请外祖母转告舅舅舅母和嫂子们,我就不一一去告别了。”贾母点点头道:“他们现在都各有自己的事情,你去吧。”正说着,探春和惜春过来,给贾母请过安,对黛玉道:“林姐姐,外面给你们安排了四辆车,两个车坐人,两个车装东西,你看可好?”
黛玉道:“妙玉那里三个人,我这里五个人,四个人一车,两车装东西,应当够的。”探春道:“我刚才已经叫了几个粗壮婆子媳妇过去,我们也一快过去吧。”黛玉忙道:“外祖母,玉儿过去了,到了姑苏,不管我怎么样,我都会给外祖母来信的。”贾母点点头道:“这样才好,玉儿一切要小心。”
到了潇湘馆,探春对黛玉道:“林姐姐,车子停在侧门外,想必妙玉已经过去了,你再看看还要带什么东西就捎上。林姐姐,以后多保重!”惜春上前拉住黛玉的手道:“林姐姐,你和妙玉走了,我的心里空空的。”黛玉忙安慰道:“人生何处不相逢,好妹妹,以后你和三妹妹好好相伴,自己多保重。希望有缘我们可以再见面!”一面对探春道:“三妹妹,叫她们帮我把东西搬出去吧。”探春点点头,黛玉又对春纤道:“春纤,你去看妙玉姐姐有没有出来。”探春道:“林姐姐,我们一起去外面等吧,刚才林之孝家的已经过去帮她搬东西了,想必现在她已经出来了。”
黛玉看行装已经全搬出去,对雪雁道:“雪雁,扶着王嬷嬷,我们一起出去。”只见王嬷嬷拿了一个小包袱道:“姑娘,我没有事,可以自己走。”黛玉看着探春惜春,滴泪道:“三妹妹,四妹妹,我走了。只希望我们有缘,再续姐妹情谊!”探春惜春也滴泪道:“我们送送你!”于是几人一起向门外走去。
走了不远,只见春纤跑过来道:“姑娘,妙玉师父已经出去了。”黛玉道:“那一起出去吧。”出了侧门,黛玉见妙玉已经在门外等着,忙走过去道:“妙玉姐姐,我还以为你没有出来,叫春纤去看你,才知道你已经出来了。”惜春也上前拉住妙玉的手道:“妙玉姐姐,我以后来牟尼院看你,可好?”妙玉点头道:“我说过,你和林妹妹来,我随时都会很欢迎的。”又对探春道:“在这里多谢三姑娘照应,我走了,你们好自珍重!”探春道:“妙玉师父走好,林姐姐身子不好,还望妙玉师父多加照看!”妙玉道:“三姑娘放心,我和林姑娘情同姐妹,会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天的。”
一时王嬷嬷道:“姑娘,我坐那辆放行装的车,毕竟我们的东西都在这车上,看着也好。”妙玉道:“说得也是,反正我的行装很少。香儿和刘婆婆可以跟在在那行装的车后。雪雁紫鹃上车跟着王嬷嬷的车吧,我们两个一车。”黛玉点头道:“也好。”探春道:“我让林大娘带两个人送你们到牟尼院,一会随车再回来便是。”
看着黛玉妙玉携手上了车,探春惜春满是惆怅。四辆车已经不见了踪影,惜春还只管望着空荡荡的街口发呆。探春道:“四妹妹,林姐姐和妙玉已经走了,我们回去吧。”惜春此时才回过神,点点头,与探春一起进去。
黛玉和妙玉坐在车上,黛玉长舒了口气道:“终于可以自由了,我感觉一身轻松。好多年都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妙玉笑道:“确实从没有看过你现在这样轻松的样子。吾庐在何处,归兴起鱼讴。这不是一般人可以享受的,你刚才没有看到四姑娘多么羡慕我们!”黛玉道:“只希望三妹妹四妹妹以后不会像二姐姐那样,要是我们几个都是男子,该有多好。”
妙玉道:“若我们几个都是男子,哪能这样相逢?比如我,若是男子,怕是早不在人世了,可因为我是女儿家,却还活到现在。”黛玉道:“这怎么说?”妙玉道:“我也不好怎么说,总之是这个理吧。”黛玉见妙玉这样说,也不好多问。
行了一会,马车却停了下来,只见林之孝家的掀开车帘对妙玉黛玉道:“有个朱大娘要和两个姑娘说话,妙玉姑娘,林姑娘,你们要不要下来?”妙玉听了道:“是谁?朱大娘?是谁呀?”黛玉掀开车帘看了看道:“我也不认识。”正说着,那个朱大娘已经走过来道:“妙玉姑娘,林姑娘,你们不认识我,可是你们认识我的主人。我的主人知道今天两个姑娘要回牟尼院,特意托我给两个姑娘捎了点东西,你们带上吧!”说罢递上两个小包袱给妙玉黛玉道:“这包白色的给妙玉姑娘,这包淡青色的给林姑娘。我主人要我转告你们两个,要好好保重!”黛玉忙问道:“大娘,你主人是谁?”那朱大娘笑道:“我主人是你们的故人,姑娘们好好保重!我走了!”说罢回身走了。
妙玉看着黛玉道:“奇怪,我不认识刚才那个人。”黛玉道:“我也不认识。”妙玉打开给自己的那个包袱,只见上面是一手抄的诗稿,第一首是林逋【山园小梅】:众芳摇落独暄妍,占尽风情向小园。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须檀板共金樽。
在这首诗的后面,分别抄录的是柳宗元《早梅》:早梅发高树,回映楚天碧。朔吹飘夜香,繁霜滋晓白。欲为万里赠,杳杳山水隔。寒英坐销落,何用慰远客?
陆游《梅花绝句》:幽谷那堪更北枝,年年自分著花迟。高标逸韵君知否?正在层冰积雪时。
杜耒《寒夜》: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卢梅坡《雪梅》: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刘因《观梅有感》:东风吹落战尘沙,梦想西湖处士家。只恐江南春意减,此心元不为梅花。
冯紫英《思梅》:暮春初逢玉容现,梦里最思世外梅。傲骨斗寒偕谁隐?愿化明月伴君来。
在这诗稿下面,是一本《林和靖先生诗集》,再下面好像是一件白色的披风。黛玉看了一下那诗稿,赞道:“这字写得真好,那些诗也录得好。怎么都是写梅花的,妙玉姐姐,是谁?”妙玉又看了一下那诗稿,脸顿时红了,自语道“真是登徒子!”又对黛玉道:“妹妹知道是谁吗?”黛玉摇摇头道:“我怎么知道?”妙玉想了想道:“妹妹你打开你那包东西看看吧。”
黛玉听了,忙打开朱大娘给自己的那个包袱,只见最上面是一本《陶渊明集》,在下面,似乎有一个白手帕包着什么,忙拿起打开,不由大吃一惊,竟然是自己当了银钱的那个绿玉手镯。又忙拿起那个包玉镯的手帕,只见上面写到一首诗:常叹高处不胜寒,细雨纷飞送奇缘。超尘玉质独一品,比翼共飞不羡仙。望珍重,水溶。
黛玉惊道:“水溶,难道是那个水公子?妙姐姐,他们怎么知道我们今天去牟尼院?他们究竟是什么人?怎么知道我去当了手镯?还把那手镯赎回给我了?”妙玉道:“那天他们不是说是京西军营的副将?”黛玉道:“他们胆子够大,我奇怪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去牟尼院?还有这个镯子,他们怎么知道的?我很喜欢陶渊明的诗,你喜欢梅花,怎么他们都知道?”
妙玉沉思道:“是啊,他们怎么连这个也知道?”想起那晚水溶和冯紫英来访的情形,妙玉突然感到一阵紧张,忙道:“他们别是皇上派来查我们的吧?”黛玉道:“查我们做什么?我们有没有贪赃枉法做坏事。”妙玉道:“妹妹,你说那个水公子冯公子会是什么人?他们会不会是坏人?”黛玉道:“他们说是京西军营的副将,应当是一介武夫了。但我看现在他们送给我们的书,写的字都不错,又像有些文墨的,定是出自非百姓人家吧。”妙玉想了想道:“你说得有理,那他们会不会找到牟尼院去?”黛玉道:“他们这样不会是戏弄我们吧?妙玉姐姐,我们不要理他们,看他们能把我们怎么办!我不信他们两个大男人敢进牟尼院!”妙玉道:“也罢,一切顺自然吧。”黛玉道:“那这些东西呢?”妙玉道:“这书我得空想看就看看,我倒还没有见过这本书,其他搁到哪个角落便是。妹妹你想怎么样?”黛玉道:“那个镯子等有空我还给他,我不久便要回姑苏,不想再欠别人的情!”于是两人把东西重新包好。妙玉看了看外面,对黛玉道:“马上要到了,妹妹累不累?”黛玉叹道:“都是那两个人,坏了我们好心情。我现在不累呢,到了牟尼院,我们再好好歇息。”
过了一会儿,只听林之孝家的掀开车帘道:“妙玉师父,林姑娘,到了,下来吧。”只见紫鹃雪雁等已经下车,要过来扶黛玉和妙玉。黛玉道:“紫鹃雪雁,你们帮林大娘一起搬东西吧,我和妙玉姐姐自己进去。”于是和妙玉走到门口,看着林之孝家的指使那两个粗壮媳妇搬东西,雪雁紫鹃和春纤王嬷嬷刘婆婆也一起帮忙。
一时只见慧明师父出来,黛玉忙道:“又打搅慧明师父了,实在抱歉。”慧明师父笑道:“林姑娘能再来这里,是我们院里的荣幸。妙玉还是住先前那个院子,林姑娘五个人,我让你住在妙玉旁边那个小院子,你们也好作伴。”黛玉忙道:“那多谢慧明师父了。我身子好些就回姑苏,只好先打搅师父了。”说罢拿出一百两银票交给慧明道:“还麻烦师父,叫釆买的师姐们明起帮我们多捎点米粮菜蔬,得空我也会叫我的丫头春纤跟着一起去。”慧明道:“林姑娘不必客气,她们是举手之劳而已。”再三不接,黛玉道:“慧明师父,这次我带了好几个人,只希望师父别嫌少,院里这么多人,我知道师父不容易,先收下吧,要不我哪能安心。”慧明听了,只好收下。看着东西已经多数搬进去,黛玉和妙玉才随了慧明师父进去。
且不说黛玉如何在牟尼院安顿。却说水溶和冯紫英,怎么又突然想这个法子让朱大娘送东西给黛玉和妙玉呢?原来,水溶和冯紫英商议好一会,想到让冯夫人去也不好直接说两人对她们的真情,况且这黛玉和妙玉平常都是极清高之人,如果拒绝,反使冯夫人尴尬。所以两人再三商议才换了这个法子。两人情义都已经在诗中表露,料想黛玉和妙玉两个人不可能无动于衷。知林大娘已经把东西亲自交到妙玉和黛玉手上,水溶和冯紫英心情大好,这才安心返回京西军营。
晚间,黛玉躺在床上,突然想起那个玉镯,忙起身自己去墙角的箱子上拿过那个包袱,打开拿出那个镯子,又看那手帕上的首诗:常叹高处不胜寒,细雨纷飞送奇缘。超尘玉质独一品,比翼共飞不羡仙。这分明是一首求爱诗,还有那“望珍重”三个字。原来他叫水溶,想起第一次在路边躲雨初见,在山塘再逢,被那花上的虫吓得撞到他怀中,今天送回自己当银子的镯子,黛玉反复回味,似乎那人并不是那种让人十分讨厌的人:他长得俊美而且有一股宝玉身上从没有的英气;他有耐心,在那亭子躲雨时自己明明冷漠拒绝他的帮助,可他并不生气;他似乎很温柔,自己受惊吓时满是关切与照护。现在又送回这个镯子,还有这本自己极爱的《陶渊明诗集》。黛玉放下手帕和镯子,拿起包袱下面那东西,竟然是一件淡蓝色的披风。想到“望珍重”三个字,还有那首诗,难道又是一个如宝玉一样的人?将东西放好,黛玉辗转了好一会,才沉沉睡去。
妙玉此时也难以入睡。想到水溶和冯紫英夜访的情形,还有现在冯紫英写的那首诗:暮春初逢玉容现,梦里最思世外梅。傲骨斗寒偕谁隐?愿化明月伴君来。不过就见过两次面,那冯紫英竟然有这个意思。他的长相是俊朗的,虎目也似含情,可他两次的唐突又让人可恶!妙玉半羞半恼中,才迷迷糊糊睡去。正是:闺中淑女谁人慰?晴光缕缕入梦来。
------题外话------
今天看了正在热传的风翩翩仙侠作品《魅惑天下:逆天魔女传》,感觉作者文采真不错,很有金庸梁羽生风格。仙姝侠男的生死情缘,唤起多少美好遐思。问情为何物,生死相许终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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