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冥》第十五章 王宫秘案

    “你,要继承王位!”
    屠天听到这句话,愕然了好长时间,而后又忍不住哈哈大笑。
    这算什么?还剩最后一年寿命,却要我当一年国王。是要我享一番极致荣华后再死吗?这是在可怜我吗?还有什么比这更滑稽的?
    屠天笑完,站起身来,掷地有声地道:“我,答应你!可我不相信你所谓的命运,即便真有那子虚乌有的命数轮盘,我也要——逆、天、改、命!”屠天咬牙説出四个字,字字如惊雷。
    苍天都有了感应,一道旱雷咔嚓劈断屋外的一棵腊梅。
    白头翁惊得一跃而起,匆匆跑到屋外去查看,被劈断树头的腊梅,梅花依旧飘香,可是整株树生机已绝,明年的今日,再不会有嫣红如锦的梅花开出,再不会有那一缕幽香。
    “天示神威,降凶兆而戒妄言。我们不可再信口谈论了。你跟贫道走,去见你的母亲。”
    ……
    屠天随着白头翁一路行来,竟径直来到了王宫内部,进入了国王的寝宫。
    白头翁嘱咐屠天莫要出声,藏好在屏风后,自己也伴在一旁。
    不多时,年老体衰、耳目不灵的老国王从梦中醒来,看了看白头翁,冲他颔首,而后看到屠天,那双浑浊的眼眸蓦然变得清亮。
    “这、便是老四的孩儿,天儿吗?好,好!白翁故友,你果然是孤最信得过的挚友!”
    白头翁苦笑,直言不讳地反问:“老友,你又何曾真正信任过一个人?”
    老国王张了张嘴,沉默下去。
    白头翁道:“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过了今夜,你再无机会了。”
    屠天一惊,难道这神棍算出了什么?国王……自己的爷爷,今夜便大限已至?
    老国王diǎndiǎn头,从木枕下抽出一卷金黄诏书,白头翁紧走几步,接到手里打开来看了看,而后将诏书合上,diǎn头道:“放心。”
    “谢谢……老友!”喘息了片刻,老国王又盯住屠天,和蔼而笑,“天儿,你的名字是孤……是爷爷为你取的。白翁説你的命星被冥星拘缚,一身多灾多难,且有两次死劫,命不过十五,可爷爷不信命,我屠家人自xiǎo便懂得,我命由我不由天。爷爷为你取独名‘天’字,是要你敢于与天争命,天若对你厚爱便也罢了,若是敢薄待于你,前面便有个‘屠’字应它。你可听到了么?”
    屠天身躯猛地一颤,心神大震。
    他重重地diǎn下了头:“我记得了!谢谢……爷、爷!”
    “好!很好!白翁,你随天儿便侯在此处,无论今夜发生什么,你们都不要现身。天儿,爷爷第一次教你做人,也是最后一次了,你定要认真的学,不可出声,要心坚如铁地看着,看着所发生的一切。过了今夜,你才真正算是我屠家的男儿。”
    “是!”
    白头翁与屠天diǎn头答应。
    三人沉默将近半个时辰,老国王忽的再次睁开眼眸,离榻而起。
    “亥时已到,你们也该来了。这把老骨头终是还有diǎn用,让孤再会一会你们吧。”
    他走出屏风外,像一个浴血杀敌的将军一样,笔直端坐在书案前。
    屠天在屏风上diǎn出一个指洞,向外窥看。
    “王上,屠尽将军求见!”侍卫跑进来,传报。
    “让他进来。你们都下去,不要靠近孤的寝宫。谁若敢将今夜之事传出,孤诛他九族。”
    “是!”
    明里暗里的所有侍卫,统统迅速离去,今夜定然不会平静。
    屠尽阔步而入,走到书案前,右手按刀行半跪之礼:“父王安好。”
    “起来。説你的目的。”
    屠尽鹰顾周遭,而后冷硬地道:“自是为昔日之约。父王该不会忘记了吧?还有,你把安古丽如何了?”
    “哼,逆子好大的胆!”
    “那又如何,我这一身血腥和胆魄无不出自于父王您。”
    “好,很好!苦、尽、甘、来四兄弟,唯你心肠最狠,有孤当年风范。若是你不杀老四,孤许是早已将王位传于你了,可惜你触了孤之逆鳞,将来儿也狠心杀死,孤定要你难受,即便你也是孤之亲子。”
    屠尽哈哈大笑,森冷地反问道:“若我不杀屠来,父王真会传位于我?”
    “孤只説‘许是’。”
    “这便是了。父王一向钟意的王储,只有屠来,其他兄弟都不过是他登上王位的磨刀石,只可惜连父王您都会失算,我这块不起眼的磨刀石竟然能把他那把利刀给崩断。”
    “你倒不必妄自菲薄,孤一直关注着你,你能令来儿心折,甘愿对你言听计从,甚至把王位都留于你,可见你必有过人之处。你们两人联手除去老三和老大时,孤的确曾经犹豫,是否该把王位传与你,可惜,孤还没有做出决断时,你们自己就反目成仇了。若是为了王位杀他,孤虽恨你,却仍旧会让你执掌大器,然而令孤痛心的是,你们竟是为了一个女人而自毁城墙,手足相残。孤不允许这样的懦夫来继我屠家的大业,你现在可懂?”
    “便是説,你无论如何也不会传位于我了?”
    “不错。孤不会传你王位,你若想得到它,就从孤手里夺走它!”
    “哈哈,哈哈哈……”屠尽忽的大笑,一脸阴磔也变成自嘲,“父王,您可还记得‘苦尽甘来’这四字的典故?”
    国王终于动容,陷入悠远的回忆,软声道:“自然记得,当年孤便是像你这般,一路行来手上满是亲兄亲弟的鲜血,众叛亲离,无一可信,也无一敢信孤,可最终,孤还是胜出了。一朝登上王位,昔日所有反对孤的人,都在孤的脚下俯首称臣,孤那时颇有苦尽甘来的感触。因而,你们出生时便以苦、尽、甘、来为你们取名。”
    屠尽笑问:“可而今呢?父王身边还有谁?甘又在哪?是我杀了他们么?不,是父王您。您真觉得王位重于一切么?”
    国王也笑了,看着他,带着一丝戏谑道:“你只看到了孤之苦,却不知孤之甜。你究竟还是心肠不够狠硬,才被缠绊在红尘情苦中不可自拔。你觉得心苦,总是埋怨孤偏心,总是恨来儿夺你所爱,总是对安古丽爱不得杀不得,恨成狂却又爱成痴,这种种的情一直缠绊着你,才让你痛苦不堪,只会自己折磨自己,无人心疼,无人可怜。孤今日便给你指条明路,你杀了孤,杀了安古丽,一切都会得以解脱。”
    “你……”
    屠尽的手在抖,拔出了刀,刀却也在抖。
    国王失望地摇了摇头:“你还是放不下,亲情、爱情,对你就这般重要么?孤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杀了孤!”国王突然吼道。
    屠尽被吼得连退三步。“你、你别逼我……父王,为何会弄到今天这地步?”
    国王失望至极,断喝:“懦夫,滚!”
    屠尽竟然满脸热泪,扔掉刀,连滚带爬,爬到国王脚下,抱着他的腿央求道:“父王,我不稀罕什么王位,你若看重永远留着便是,只求你把安古丽还给我,父王,我只求你这一件事,把她还给我……”
    国王老泪纵横,仰天长叹:“逆子啊!……”
    寝宫的大门忽然被推开,安古丽徐步而入,从地上捡起屠尽的刀,看着他与国王,谑笑。
    “当初对我父、对我兄,你若有半丝心软,便不会有今日之局。我安古丽多部落上下六百人,老弱妇孺无一幸免,全部惨死于你们兄弟二人手中,这、便是对你们的最好报应。”
    屠尽心冷。当年那一个温顺可爱、古灵精怪的女孩,哪里去了?为何今日会有一个与她长相一模一样的人,拿刀指着他,冷声质问他?嘲讽他?
    “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安古丽道,“我从没有喜欢过你们兄弟二人中任何一个,我的可爱、体贴、温柔,我的善解人意都只为了报仇。屠来表面仁义,心肠却比你屠尽更毒百倍不止。否则老屠夫也就不会选他作继承人了。”
    老国王目露异彩,看着安古丽,似是非常欣赏她。
    安古丽继续道:“他明知你喜欢我,在你面前口口声声唤我作二嫂,可背地里却让我顺从于他,扬言将来要封我作王妃。这些你恐怕都不知道吧?”
    屠尽,如此枭雄,此刻竟然瘫软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一样,孤独、无助。
    “我借你之手杀了屠来,本欲亲手再杀掉你,可那时,看到你在他的尸体前默默流泪,不知怎的我就一时心软了,未能下得了手。其实现在想来,你这人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么狠毒,反倒是很重情义的一个人,与屠来恰好相反。如果不是有着深仇大恨,我……我想我们会是另一个结局吧。这些年,你越是对我冷酷无情,伤害自己便也越深,你像毒蛇一样啃噬着自己的心,我都看在眼里。一边痛快着,我也一边心痛着。幸亏有了天儿,让我体会到了做母亲的快乐,几乎淡忘了那些仇恨,可你偏偏又对他做出了那等事情,旧仇新恨,你让我如何对待你?又如何论断你的为人?”
    屠尽抓着自己的胸口,里面的疼痛,无论如何也麻木不了。
    他后悔吗?不,他对以往做过的一切都不曾后悔。可偏偏又觉得,那些都大错特错。
    “我,齐、安古丽多,要为父亲、兄长、族人报血海深仇,今日必诛罪魁祸首。老屠夫,你还有何话可説?”
    国王平静地道:“孤等这日等的太久了。来吧。孤的血不会白流!或许能将银雪国推向极盛!”
    安古丽诧异,不解其义,却并未犹豫,持刀向着国王走来。
    屠尽却在这时拦在了他们中间,向着安古丽道:“你先将我杀了吧,不然我不会让你碰我父亲。”
    国王大摇其头,猛地把他踢开,喝道:“滚开!你这块磨刀石还有他用。”他挺身迎上了安古丽的刀刃。
    刀刃轻送,安古丽漠然,隽永清秀的脸庞冷酷至极。
    一抹殷红,如花朵般在胸口绽放。那是一个人最热的血,是从心脏直接流出,带着那人的体温,和他一生的峥嵘过往。
    屏风后,屠天静静地看着,他的手脚,随着那老人的血液,一同变得冰冷。
    他准备了好多好多,只为了应对这该来的一天,可是手中的剑,此时该指向谁?那一身不俗的修为,此时又该保护谁?他的娘亲吗?可是她自己手中有刀,而刀正在滴血,滴着别人的血,滴着他亲人的血……
    那一刀,刺进的身体,就像是他自己,因为他感觉,自己的血液正在变冷。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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