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子打断了少年继续吆喝,笑容真诚,像是个空闲时跑到城里找点力气活计干的庄稼汉子。
前后两拨挡住道路的十几人,正值青壮年的不过一张手掌之数,大多身形瘦弱,就没一个身子如镖师韩远那般壮硕的,十来个头发枯黄的干瘦老汉身后,更跟着两个脚大手粗的妇女。
一行人虽然都手里拿着家伙,但大部队只是些犁耙锄头之类,唯一一把像样点的兵器,就是少年手中那把磨得锋利的柴刀。
李天南不由苦笑,看着这群突然冒出来面黄肌瘦,不似土匪更似难民的人,原本满怀期待能够惩奸除恶的心情瞬间低落。
占山为王,拦路为霸,可眼前这些人分明就是靠天吃不饱饭才出此下招的穷苦百姓。
陈玉节拍了拍李天南肩膀,朗声问道:“诸位,我看那拦路的木头也没多重,我估摸着我们自己两人能搬走,就谢过各位好意了。”
一颗宽不到两尺的树木,李天南二人又是骑马而不是乘坐马车驴车,完全不用移走也能跨过去,显然陈玉节是在装糊涂,只当没看破对方的粗浅手段。
对面打头的汉子夺过少年手中的柴刀,不顾后者的愤愤不平,一刀重重砍在身旁的横木上,脸上笑容不改:“那就只好不客气了,斗胆向二位贵客借点银两。”
“借,借什么借?直说了吧,出点买路钱,一切好说!”少年没了柴刀,马上又抓根木棍在手,胆子大的狠。
“买路钱?那你们这可是打劫啊!光天化日之下拦路收钱,还有没有王法了!”陈玉节一脸正气,天真得像是个没出过家门的小姑娘。
有眼尖的看见了李天南马背上悬挂着的剑,立马把颐指气使的少年拉到身后,低声训斥:“二柱子,你怎么望风的,就没点眼力见?两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高头大马佩剑的,这可是扎手的点子,不是我们这些细胳膊细腿能拿得下的。”
打头汉子也瞧出了李天南二人不像个寻常百姓,十有八九是个练家子,再不济也是那种会几手花花把式出门随便与人打上一架就敢说自己是江湖中人的青皮无赖,绝不会是佩剑壮胆负笈游学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
其他人在打头汉子的犹豫间,也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几双因年复一年劳作布满老茧的手把少年拉到后面,连同两个在后面充人数状胆气的妇女一起挡在身后,小声叮嘱倘若打起来了赶紧跑密林里躲起来,千万别跟着他们一起动手。
既然连买路钱这话都说出口了,恐怕也没有退路了,只能期待十多人能够一哄而上吓倒对方,打头汉子咬咬牙,沉声道:“咱们胃口不大,要得不多,就要个十两银子买路钱!给个十两银子,咱们立马清开道路,并给二位赔礼道歉。不给的话,那就只好得罪了!”
李天南望着眼前这波衣衫褴褛眼神中透着无奈的倔强山民,拦下准备继续装糊涂的陈玉节,对着打头汉子抱拳道:“赶了一天路,天色也不早了,正好人困马乏的,我兄弟二人想向各位借住一宿,若是能有点山中野味吃食,那就再好不过了。诸位放心,价钱好说,绝不会白吃白住亏欠了各位。”
打头汉子长吁一口气,对方直接找了个台阶下,看样子不用动手,紧紧攥着柴刀的手松下几分。
李天南见打头汉子仍有戒心,主动从怀中掏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递给对方,并且笑着说道:“若是担心这五十两银票是假的话,那就没办法了,一时半会身上倒没这么多现银。”
打头汉子接过银票,随便看了一眼就递给身后的一个老汉,将柴刀还给少年,对李天南双手抱拳以示感谢。
五十两!
这可远远高于先前一拨人铤而走险拦路借钱的开价,要知道年前大家伙合力猎到的大野猪在镇上也不过卖了不到十两银子。有了这五十两银子,不仅能解决眼下余粮不足的问题,更可以去镇上买头牛来帮忙耕地,让腿脚不便的老孙头他们不用那么辛苦了。
先前吆喝的少年丢下柴刀木棍,冲进人堆里直嚷嚷:“五十两的银票快给我看看!快点,看几眼又不掉价!放心,绝不会弄坏了,怎么宝贝得跟你媳妇似的。”
少年高举银票,一阵欢呼,小跑向之前那几间空无一人的房屋,七八个人赶紧跟上,生怕这小子一个没注意松手,银票被山风吹走。
几个还留在原地的青壮年对着李天南讪讪笑着,略显窘迫。
陈玉节走到李天南身旁,轻轻拍了拍后者肩膀,叹了口气,低声说道:“人家要十两你给五十两,你这心性有点太过善良了。”
李天南望着那群追逐银票逐渐走远的人,眼神坚定,并不后悔。
留下的几个人收拾好其他人掉落一地不管的庄稼用具,对二人说道:“二位小兄弟要不先去小宅歇歇,这颗拦路树我们马上移走。”
李天南心头念起,悬挂于马背的佩剑瞬间出鞘,凌空飞来。
李天南接住剑,随手一剑,凌冽剑气一闪而灭,成人腰粗的拦路大树瞬间四分五裂。
几个山民目瞪口呆,暗暗庆幸刚刚没有动手打起来,不然自己这几个歪瓜裂枣还真不够对方几剑。
陈玉节打了个哈哈,笑道:“我这兄弟就是热心肠,都会主动帮各位劈柴了。正好,来来来,赶紧带回去等会烧水做饭用。”
几个青壮对着密林招呼几声,密林里又走出几个妇女,同李天南二人一起返回那几间可怜兮兮的潦草茅屋,不一会就升起了袅袅炊烟。
还未到夏天,天黑的很早,小老百姓自然晚饭也吃的早。贫苦人家,每天晚上吃饭收拾照明油灯的花费也是一笔不小开支,一年到头本就没多少收成,能省一点是一点。
饭桌上,饭是粗糙杂粮米饭,里面还加了几块萝卜一起煮,三四个碗大多是些腌菜萝卜,唯一的一碗荤菜还是先前打头汉子特地送过来的半只腊兔肉。
兴许是后来听说了李天南那一剑之威,这户的主人翁老汉老妇眼神畏畏缩缩,一顿饭吃的很不自然。
李天南随便扒拉了几口米饭,放下碗筷,与两个脸上皱纹如干裂树皮一般的老汉妇人打过招呼,说是吃饱了,走出屋门。
老汉对着尚未离席的陈玉节苦笑:“让两位见笑了,山里没什么能招待两位小兄弟的,着实对不起收的那张银票。”
就着腌菜吃的不亦乐乎的陈玉节抹了抹嘴巴,含糊不清回答道:“不是这意思,老伯你别瞎想,你看我不是吃的挺好的!我那兄弟你就别管了,平常吃饭就这样,跟个千金大小姐一样,胃口就跟个鸡似的。”
打了个嗝示意吃饱了,陈玉节谢过招待,出门去寻找李天南。
屋内,老妇看着那碗没动过筷子的腊兔肉,夹了一小块放到老汉碗里,再把整碗端起放入灶台锅里,准备回头给二柱子家送去。
回到桌上,那块腊兔肉已经到了老妇碗里。老汉望着跟着自己吃苦了大半辈子的老妇,昏黄的眼睛透着无限温柔。
屋外,李天南找了个山风小的角落,把两匹马系在树干上。
陈玉节搬出两条小板凳,与李天南坐在门口闲聊。
山民饭桌上的拘谨与拦路借钱的巨大反差,让李天南心情有些苦闷。同样在小竹峰上长大,可一对好吃懒做的师徒却从来愁过吃穿住用,而这些一年四季劳作不休的山民,却还是堪堪温饱,一日三餐难得有一点荤菜,全家衣衫都是补丁连着补丁。
陈玉节择了根抽出嫩芽的青草叼在嘴上,轻声开解道:“别太往心里去,贫苦百姓靠天吃饭从来都是这样,我们村庄收成不好的时候,一样米饭里加萝卜番薯。”
吹得树叶哗哗作响的山风中,李天南重重叹了口气。
山林里不比城镇,深春夜间依旧寒冷,顺着山风吹过树林,透入衣衫。
暮色中,山民青壮首领的汉子带着个水葫芦走来,一屁股坐在李天南旁边草地上。
汉子再次双手抱拳,庄重道谢:“谢过二位少侠高抬贵手,送上五十两银子大恩。山里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只好借这一葫芦劣酒表示感谢。”
李天南接过酒葫芦,爽朗狂饮一口,入口酸涩,辛烈刺鼻。
“哇,你这是什么酒啊,味道这么怪。”李天南连忙张口哈气。
“来,我试试!”陈玉节一把抢过酒葫芦。
汉子哈哈一笑,解释道:“不是米酒,就是山中的野果酿的劣酒,有个酒味而已。没办法,山里土地贫瘠,种出来的粮食连日常吃都不够用,想喝点酒只能用野果酿酒了。也正是因为去年收成不好,这才到春耕就没多少余粮了,才会去做拦路的糊涂事。最近山里跑了几趟,也没打到什么大的野猪之类,若是再不想点办法,恐怕过完这个月就得去啃树皮了。”
先前正为这是苦闷的李天南回过神来,问道:“既然山里住的这么清苦,怎么不迁出去住。”
汉子苦笑:“迁出去?也打过这个注意,能迁出去的都已经迁了,剩下的这一大半老头老太又能往哪迁呢?随便迁到外面哪,没地种怎么活,像我们几个年纪还不算大的,或许还可以去靠着力气勉强混口饭吃,可十来个老头老太迁出去了就完全没活计了,在山里我们好歹还可以互相帮衬着点。而且这山里也还有一点好处,那就是不要交土地税赋,穷乡僻壤没人管。再一个,祖祖辈辈都在这里,万一迁出去了祖辈坟头没人看管,被野猪耗子钻了可就愧对列祖列宗了。”
山里唯一的少年一路小跑过来,对着李天南喊道:“嘿!听说你会飞剑,一剑能把那么大一个木头一下子劈开,这不比我劈柴还厉害。来,耍一个来看看!”
李天南脸都绿了,一手好剑法居然被人拿去跟斧头劈柴比较,没好气道:“去去去!不会!他们骗你个啥都不懂的小屁孩的,有那能耐我早在你对着我瞎吆喝的时候揍你了。”
二柱子一脸鄙夷,“你不会是不肯吧,这么小气。本来还想要是真有那么厉害,我就拜你为师的,看你也比我大不了几岁,这可是让你占了不小的便宜。”
陈玉节在一旁看的哈哈大笑,打了个手势让少年过去,两人勾肩搭背交头接耳,贼眉鼠眼不时瞥向李天南。
老汉在屋内听见二柱子声音,招呼少年进去,说是有好吃的。
正值长身体时期的少年一听吃的,立马抛下陈玉节,火急火燎跑进茅屋。
汉子叹了口气,对着二人歉意一笑:“山里孩子不懂礼数,二位少侠莫怪。想必两位也发现了,山里就这么一个小孩,都知道这样一直守在这穷山恶水没出息,这些年大家陆续都把小孩送出山外去,低三下四求着别人收留,都是些早些年迁出去已经慢慢过上安稳日子带着点关系的亲戚。在外边寄人篱下终究能活下去,总好过跟我们这些老一辈的人守着山等死。二柱子家是在外面求不上亲戚,性子也顽劣了点,才在山里呆了下来,这些年来一直没个同龄年人玩,难得看到年纪大几岁的二位,又挺好说话的,才这么没大没小。”
李天南从马背上取出水囊,递给汉子;“外面镇上买的杏花酿,还剩点,尝尝。”
汉子小饮了一口,马上还给李天南:“哈,谢过少侠好意,可惜在下粗糙人一个,喝习惯了山里酿的野果酒,虽然不如这杏花酿醇厚,但怕喝着喝着嘴巴叼了,等会再喝野果酒就喝不下咯,还是算了。”
“少侠那五十两银子的事,我也就不再说那些什么大恩大德的客套话了,说的太多了,反而显得虚伪。我也就一个普通乡里汉子,这辈子也没太大的雄心壮志,就想着能够安心的让山里各位老人有口吃的,估摸着也没办法还你这五十两了。小时候都是各位叔伯帮衬着带大的,现在也就只能这样偿还了。现在也就二柱子自己不肯离开,否则再过个二三十年这山里也就自然没人了……”
卑微蝼蚁苦命人,不知世间又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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