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迦看见来人向齐俨倨挑战,喧了声佛,微笑问道:“商先生,自上回武当山一别,转眼又是几年未见。光阴荏苒,故人别来无恙。”原来此人就是江南书剑世家的家主商九歌。
商九歌哈哈一笑,说道:“方丈大师,几年前我闲来无事重读《道德经》,看到其中一句‘无不为,则无不治’,心中甚为不满。想到当今世间之事,千头万绪,隐患连连,偏生朝野上下又都信奉老子,行那‘无为’之治,遇事顺其自然,逆来顺受,不思进取,惫堕成裕闹斜憔醯妹贫拢还稍蛊恢老蛩⒆鳌K记跋牒螅煜录涞兰蚁慊鹱疃κ⒌谋闶俏涞鄙剑镎馑醪弊又喂姆ㄗ幼钇鹁⒌谋闶乔咴的抢隙R皇毙似鸨闩艿秸嫖涔郏牒退砺垡环P南胱萑徊荒芙星咴道系来哟吮兆觳惶咐献印⒌赖拢灰饺丈偎导妇洌部扇檬兰渖偕霞阜至鞫尽4耸卤臼巧棠澄奘律侵伲疽膊幌胱拍芄怀晒Α?上苍谡嫖涔壑杏黾秸纱笫Γ彩且患沂隆!?p>释迦道:“商先生当日和沁缘道长论战,引经据典,侃侃而谈,从正午一直说到掌灯时分,滔滔不绝足足四、五个时辰。老衲于道法不甚精通,说不上话原也不稀奇,倒是武当派中精研道经多年的诸位长老,也被先生宏篇大论折服,后来连话也插不上半句,实在让人佩服。”
商九歌摇摇头,叹气说道:“只是那沁缘老道顽固之极,明明已被商某驳倒,却偏偏死不认帐,实在可恨。真真的应了江南一句俗话,叫做鸭子下汤锅,肉烂嘴不酥(输)。我看这几年武当山的香火日益鼎盛,定是沁缘老道变本加厉,广布流毒所致。商某那一番长篇大论算是白费口水了。”说罢又摇了摇头。
释迦道:“先生的口才是极好的。沁缘道长道法精通,经研深厚,只是说出口来,就比不过先生了。”
商九歌说道:“方丈大师和那老道是多年好友,言语中自然是帮着他了。商某也不来怪你。”释迦忍不住微笑道:“阿弥陀佛,多谢,多谢。”知道他所说也是玩笑之语,甚是有趣。
商九歌话头一转,续道:“不过方丈大师,那日从武当山上下来,我意犹未尽,特地又折了个圈子跑到泰山经石峪,去看那刻在巨石之上的《金刚经》,心中颇有感悟,哪日得闲可要向你请教请教,方丈大师休要推辞。”释迦微笑不语,心道:“你本是前朝钦点状元,御前殿试的头名,谈吐了得,少林寺中自我而下都是清修弟子,可没有人说得过你。”
齐俨倨面色铁青,说道:“商九歌,前几年你在经石峪中震断我童刚童师弟脚趾,这笔帐黄山派一直没有和你算。今天却又到这里来捣乱。”商九歌侧过身来,面向他说道:“如你所说,天都绝剑童刚的脚趾是被我震断,却不是被我踢断的。他好端端的不来踢我,脚趾又怎会断掉?”
齐俨倨冷哼一声,道:“如此说来,此事倒是童师弟自己的错了?”商九歌点头道:“不错不错。看来黄山派还是有讲道理的人。”
齐俨倨仰天打了个哈哈,面上却没有半分笑意,道:“天下间万事都抬不过个理字。商先生,你方才说要和我比这第三场,却又是何道理?”
商九歌道:“令小兄弟是我的旧识。几年前他不过是一个普通少年,却在泰山之上被景凌师太和童刚追杀。缘故不过是看见他和鞑坦艾诺尔部落的两个人在一起,其中还有一名垂髫少女,便说他是鞑子奸细。今日之事和当年何其相似?况且这回还有少林寺在一力担保他的清白。说不得商某还要救他一回。”说到此处向峨嵋派看去。却见景凌师太一言不发,面色难看。
商九歌转过头来续道:“齐掌门,今日各位大张旗鼓来到少林寺,追查黄河帮灭门一案,我看此事疑点颇多。黄河帮的英雄贴上说,抓到一名身怀机密的鞑子和尚,还为此得罪了一个响当当的武林门派,这句话就大有讲究。这个机密到底是什么?这个响当当的武林门派是不是少林寺,都还未知。齐掌门便带了这么多人一股脑围上少林,岂不是有些莽撞?”
齐俨倨道:“我本是带着道家四友上少室山来,却没有让别人也跟着来。现在场上这么多人,却都是关心黄河帮的热心朋友。商先生莫非连他们都要一起怪罪?”
商九歌摇头道:“非也。只是要说在场之人‘都是’热心朋友,倒也未必。前些日子北方武林传说,有一名鞑子和尚偷了一本武林秘笈叫做分金诀,一路南来。商某推想,这人多半就是释衍。方丈大师,不知当日你们见到释衍之时,可曾见到这本秘笈?它现在何处?”
此言一出,场上人人侧目,上千只眼睛紧紧盯着释迦方丈。释迦点头,说道:“释衍先生生前说过此物,要将他交到少林寺中。老衲接过之后,已当即将他焚毁。”
“啊”,群豪中有人发出低呼声,似是极为惋惜。众人交头接耳,嗡嗡声响作不断。商九歌点头说道:“以方丈大师身份,此言想必并非虚妄。只是怕要让好多人失望了。”说罢目光看向齐俨倨。
齐俨倨心道:“你和释迦几年前便已相识,他说是毁去,只怕也未必是真。分金诀有何等珍贵你是不知,若是一本寻常秘笈,倒也就罢了。怕只怕释衍将这东西来历告诉了少林寺。释迦虽然是有道高僧,终究也是习武之人,难免一见心喜,不肯放手。为怕有人夺取,索性宣称东西已经没有了。实情到底如何,终究要将令重阳擒下来,自己亲自拷问一番,方才相信。”
他面无表情,口中说道:“秘笈既然已经毁了,那也罢了。只是令重阳既然是释衍的徒弟,那他和黄河派灭门一案,也脱不了关系。黄山派当晚也有人伤在贼人手下。于公于私,齐俨倨也应该向他询问清楚。但是有一点,就算这少年清白无辜,可他身为中原汉人,拜鞑子为师,就是数典忘祖,大大的错了。单凭这个,齐某就该重重惩戒他一番,以儆效尤。众位以为如何?”
群豪中有人大呼道:“不错。但凡和鞑子有任何关系的汉人,都不可相信。别说背信弃义,投靠鞑子之人。对这种人就是应当严惩不怠,不可心软。难道大家忘了当年武圣令东恒的教训了么?”此言一处,场上众人议论纷纷,附和声大起。又有多人喊道:“是极是极!齐掌门快请出手将令重阳拿下,就算不杀了他,也将他功夫废掉。谁要是再敢阻挠,便是中原武林共同的敌人。”
商九歌冷冷看去,说道:“是么?那今日便让商某来当这中原武林的公敌。”说罢将手一扬,一只响箭穿天而起,当空而爆。商九歌目视长空,口中徐徐吟道:“梁间燕子似笑我,负尽风流十五年——江南世家弟子何在?”顿时场间四处有多处声音齐齐响起,接着他下句吟道:“横笛斜吹声如雪,一剑一琴歌满帘——参见家主。”
众人抬眼看去,却见将近百人站出,快步走上前来,围成一个圈子环列在商九歌周围,向他齐齐拱手。其中一人峨观长袍,竟然是个道士,却是铁手荆棘黎镖。黎镖上前一步,恭谨一礼,说道:“有意气时添意气,不风流处也风流。申亥年嘉兴士子黎镖参见家主。适才号令未现不敢相认。请家主勿怪。”商九歌微微一笑,并不介怀。
江南书剑世家,门下多是弃文习武的读书士子。眼前这百人之中大半都是秀士打扮,也有一些平常装束。这黎镖以前是读书人,想必后来家中变故,辗转修道,故此作道装打扮。先前众人不知他身份,见他出语鄙俗,只道他是寻常武林汉子。此刻和商九歌相认,言语不俗,举止温文有礼,好像换了个人一般。
群豪见得如此声势,心中都是大大吃了一惊,均寻思道:“想不到在自己身边竟然有这么多江南世家之人。天下间读过书的人不计其数,若是要与他们为敌,这对手也忒多了些。就算其中只有部分是商九歌的人,可又怎么认得出来?”
商九歌长笑一声,书生狂态大发。向齐俨倨招手说道:“妙得很,妙得很。齐掌门,你看我门下弟子却也不少。若有人说我是武林公敌,便将我连同这几十名门人一起杀掉。若是无人出手,你我就来比试这第三场。我若败了,令兄弟由你处置。”这几句话说得既快又干脆,释迦想要阻止却也来不及。
齐俨倨暗暗凛然,回想黄山派中弟子,向来人脉不盛。商九歌方才叫出门下弟子一幕,挥洒自如,意态清旷,换作是黄山弟子,也没这般声势。现下对方执意撩战,当下不再多言,站前一步,将剑鞘一拍,长剑便“腾”地飞出。右手抄住,执在身前,说道声“请”。
商九歌双袖一摆,微一拱手。再摊开时手中已多了一把长剑。轻飘飘拍出一掌,剑光从掌后穿出,直刺齐俨倨。齐俨倨挥剑挡开他剑势,刷刷回了两剑。商九歌向左避开。齐俨倨上前一步,剑势下削,眼看去势将老,剑锋猛地倒刺而上,正是黄山天都剑法中的一招妙着。
商九歌微微收腹,身子便移后半尺,对方剑便刺他不中。右手长剑刺出,削向齐俨倨右臂。齐俨倨回剑极快,挥手挡格开。内力相交,两把剑各自荡开。均觉对方剑上内力不可小视。
商九歌哈哈大笑,复又举剑攻上,齐俨倨面无表情,每一剑刺出均是极快极狠,剑光如雪,往往在对手挡格之前便变换方向,刺向其余部位。商九歌或削或挡,将来剑一一化开。他身形飘浮,进退间也是极快,剑尖指出均迫得对手变招化解。两人招式一个快捷,一个曲妙,斗在一起,实在是难解难分。
激斗中,商九歌长剑忽地撤开,当头一剑向齐俨倨劈下,他心思灵动,见招术上和对手缠斗不下,便另想他法。这当头直劈却不是寻常剑法。齐俨倨见对手来势汹汹,胸前空门大开,想也不想,便是一剑向前刺去。他剑招极是快捷,瞬间便递到商九歌胸前。心道:“你这一剑还未落下,我便可以先将你胸口刺个窟窿。”
众人“啊”地一声,却见商九歌还不变招,转眼剑尖都已逼到他前心不到两寸。齐俨倨暗道:“莫非真的一剑将他刺穿么?”念头尚未转过,却见商九歌身子一拧,已由面向自己变做侧身而对。自己一剑刺过去,只可贴着他前襟而过,却不能将他刺中。暗骂一声好大胆。知道对方仗着轻身功夫犯险,必是留有后着,当下侧身回剑。
商九歌此举却是要诱得齐俨倨剑招用老,见对手已是收剑蓄势,心中也是暗赞一声。不肯放过机会,脚下微挪,已是换到齐俨倨侧后,圆转长剑,拦腰横削。齐俨倨纵身跃起,从长剑上越过。商九歌便等他跃起,长剑剑尖猛地竖起,刺往齐俨倨肩胛。
这一剑迅疾无声,齐俨倨身在空中,回剑挡格已是不及。商九歌存意此剑已久,才绕到齐俨倨身后目光不及之处。而且舍近求远,不刺右肩而刺向左肩,剑上几乎不带半点风声,便是要对手不知自己此剑要伤他何处。
眼看长剑快要及体,忽地齐俨倨反手交剑,来势竟要比平素还快三分。后发先至,剑尖闪动,“吧”地点在商九歌剑身正中。内力涌入,将商九歌长剑挡开。商九歌退开半步,却见齐俨倨已是转过身来,冷冷瞅着自己。商九歌顿时恍然大悟,笑道:“听松剑法,果然名不虚传。我一剑刺出,声音还是大了些。”
齐俨倨道:“我开始那一剑若不收势,你前胸必被我划开一道伤口。”商九歌道:“不错,不过你若刺我,我那一剑劈下,你却也来不及招架。”
齐俨倨哼道:“我肩头划道口子,比起先生伤在胸口,只怕还是要轻些。”商九歌笑道:“未必未必。说不定我剑尖削过,掌门人连脑袋都会掉下来。况且最后那一剑,我若不是舍近求远,齐掌门右肩早已多了个窟窿。此刻正痛得呼天抢地也未可知。”
齐俨倨摇头道:“你又怎知我避不开?那一剑来得再快些,我出剑时便高一些,点在你的剑尖之上,同样伤我不得。”
商九歌一愣,说道:“有理,有理。傲剑东来剑术精绝,果然名不虚传,佩服佩服。”齐俨倨也不答话,只盯着商九歌,半响方道:“你也不算太差。”
商九歌哈哈大笑,道:“要得到齐掌门的认可,想来实在太难。”说罢摇摇头,伸手掸掸衣襟,忽地抢身上前,挺剑刺去。齐俨倨早有防备,喝声:“来得好。”便又仗剑斗在一起。
这一番比起刚才相斗又凌厉许多,两人知道对手实力,都不敢有半点疏忽。生怕一个不慎败在对手手下。剑光雪亮,闪出两道人影,倏而往复,时而有两剑相交时发出的清脆碰撞声。场上众人目光被紧紧吸引,时而发出赞叹,时而发出感慨,时而发出惊呼欣慰之声。
两人剧斗良久,忽听见当啷一声,两人宝剑均是震落在地。齐俨倨反应敏捷,一掌就势拍向对方,商九歌化掌为拳,“忽”地一拳迎上。拳掌相交,均是身形大震,各自退出几步。抬眼看向对方,各自鬓发凌乱,前胸后背全是汗水。商九歌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快。”齐俨倨闷声说道:“哦,难道先生不觉的有些痛么?”商九歌道:“彼此彼此。咱们这把岁数,斗得时间长了难免筋骨酸疼。掌门人岁数比我大些,想必疼的还要厉害些。”齐俨倨冷哼不答,暗暗运气,只觉的气海之中翻腾不休,想是方才最后一击,受了些内伤。此刻却不宜开口说话。
释迦方丈走上前来,说道:“阿弥陀佛。商先生,齐掌门,两位都是一派之主,大家点到为止,实在不宜太过动怒。两位这场就算着打平可好?三战两胜,令少侠已是可以随意离去。现下连这第三场也已比过,想必在场的英雄也没有异议了。”
齐俨倨心中念头转动不停,环顾眼前局势,今日要再想行自己所欲之事,已是千难万难。当下提一口气,缓缓对释迦说道:“释迦大师一再为令少侠请情,齐俨倨若是再不遵从,未免太不近人情。但凭大师吩咐就是。只是,抛开今日不提,黄河派血案和我师弟的伤势,只怕他日仍是要着落在他身上。”当下抱拳,向着众人一拱,转身离去。剩下峨嵋,泰山等人,也随后离去。片刻之后,在场群豪已是散去大半。
正在这时,少林寺外传来两声长啸,清丽婉转,甚是好听。远远山门之外,飘来两条人影,离得甚远便有人问道:“是谁放的响箭,是商大哥么?”
闻得来人说话,商九歌面色大变,向门下众人说道:“你们散了吧,谁也不要说是门中弟子。”说罢双足一点,身子已向寺中庭院深处穿去,三晃两晃,已消失不见。竟连和释迦等人一声告别都来不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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