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武帝曹操传》第十一章(上) 檀石槐议事鲜卑帐

    ——熹平四年(公元175年)五月——洛阳
    对于桥玄来说这是一个不眠之夜,他在榻上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干脆坐起来点上烛火翻阅一些拿回府来的公文。
    自从任尚书令以来他担负了太重,也改变了太多。随着时光的流逝,在桥玄看来王甫过去所犯下的罪孽似乎已经不重要了,越来越多的潜在隐患渐渐浮出水面:当初被张奂降伏的鲜卑人又开始连续骚扰边庭了,而且一次比一次规模大,或在幽州、或在并州、或在凉州,鲜卑人神出鬼没百姓不得安宁,这个隐患不解决早晚会酿成大祸。
    而朝廷内部又是什么样子呢?宦官干政自不必说,如今皇上长大了,不少事情都是出自圣心的,但却很令人失望:堂而皇之下诏召集经学之士,实际上是叫侍中乐松、贾护两个谄臣寻了一群工于书法绘画甚至斗鸡走狗的市井之徒;仅因为喜欢梁鹄的书法就任命他为凉州刺史;当初还是侯爷的时候受过河南尹邓万、太中大夫盖升的帮助,所以就加封邓万为通侯,待遇胜于公卿,准其出入禁宫为所欲为,任命盖升为南阳太守,准他随意收受贿赂,贪赃竟高达上亿;大兴土木扩建上林苑、西苑,征发民间徭役;大量扩充后宫采女人数,与宫女畅游无度……皇上的所作所为实在令人感到失望。
    至于那位没有名分的太后更是过分,竟然叫她兄长董宠公开地收受贿赂,宦官私下买官卖官不但不管,还要与那些阉人分一杯羹储做私财!
    桥玄翻心里一阵阵的烦乱,又想到本来站在同一战线上的蔡邕与刘郃因为当初官场上的一些小事闹得势同水火,阳球又和蔡邕的叔父卫尉蔡质互相攻劾,人心不齐,压制宦官的大事什么时候才能办到?桥玄放下公文,踱到窗前,仰望夜空无奈地叹了口气……
    “师傅,您还没歇着吗?”
    桥玄低头一看,王儁披着纱衣正站在洒满月光的院子里:“没有呢,心里烦……你怎么了?”
    “我也睡不着。”王儁轻声答道。他本就相貌美妍出众,皎洁的月光更把他衬托得更外俊朗,宛若月宫仙子一般。
    “你进来……陪我坐坐吧!”
    王儁轻轻步入房间,在幽暗的烛火前与桥玄对坐下来。
    “子文,你想好了吗?”桥玄开言道,“陈太尉召你为掾属,你真的打算拒绝?这可是打着灯笼都求不来的事呀!要是子远、子伯他们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王儁点点头:“这我知道。如果这事发生在几年前,我也许也会的答应,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的理想破灭了……我梦想为一代名臣,真正凭借才智为朝廷效力为百姓造福,而现在的官场已经肮脏得让我望而却步……我是不会和光同尘的,勉强留在官场剩下的只能是无尽的哀伤。”
    “瞧你,”桥玄干笑了一声,“话总说的这么凄凉,你真是……”
    “事实如此,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子伯可能会成为一位游侠之士,子远或许跑到某个大官手底下当个幕僚,孟德可能会想办法融入这个世道,而我只有找一个宁静的地方默默为天下感慨、为自己伤怀。”
    “你小小年纪,要打起精神来,何必总是这么忧郁呀。”
    “忧郁?”王儁对视着桥玄的眼睛,“师傅,忧郁也是一种品德。屈原忧郁,是因为他预感楚国将会成为他人的郡县;贾谊忧郁,是因为他牵挂诸侯将会危害社稷……忧郁?现今天下人缺少的就是忧郁!”
    桥玄从没见过王儁这个样子,他做梦也想不到弟子中最温文尔雅谨慎规矩的一个竟然会这样直视自己并出言顶撞。
    “子文……你……你变了……”
    “您也变了,变得不爱笑了,变得拘谨了,变得不像您了……”王儁低下头又道,“师傅,快辞官吧!”
    “你说什么?”桥玄以为自己听错了。
    “辞官吧。”王儁重复道。
    “你……你胡说些什么?”
    “师傅,您不要在欺骗自己了。世道已经是这样了,不甘心也没有用,您一个人改变不了什么的,这样下去您只有活活累死。搬到王甫又怎么样?还有曹节,曹节之后还有张让、赵忠,还有段珪、高望……永远都不会结束。如今的朝廷积弊已深,所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扪心自问,当今圣上又岂是可辅之主?真假是非已然颠倒,不要再为了这些无聊的世事浪费时光了,天下兴亡就随他去吧!咱们还乡吧,过与世无争的日子,别再过问……”
    “你住口!”桥玄震怒了,“没出息的东西!你脑子里还有没有道义?”
    “道义是尽力而为的,不是无谓的牺牲。”
    “闭嘴!”
    “道义能换回您儿子的命吗?”
    “滚!滚出去!”桥玄一巴掌打在王儁脸上。王儁却不紧不忙起身深施一礼踱了出去。
    桥玄好半天才平静下来,拿起案前的铜镜照了照,幽暗烛光中的自己是如此的老态龙钟:我真的还能穿过这一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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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熹平四年(公元175年)六月 ——弹汗山,鲜卑牙帐
    凉州、并州、幽州以北的广袤草原川泽本是匈奴人引以为豪的领地和牧场,可如今已经物是人非了。
    匈奴自西汉与卫青、霍去病的战斗之后势力日渐衰弱。建武年间暴发内乱,呼韩邪单于之孙日逐王比率四万多匈奴人南下归附汉室,被汉朝安置在河套地区,而被称为南匈奴。自此匈奴分为南北,各立单于。其中南匈奴已基本汉化,只有北匈奴还时不时骚扰北方。汉质帝年间,窦宪、耿秉于稽落山(今蒙古额布根山)大败北匈奴,出塞追击三千余里,登燕然山(今蒙古杭爱山)刻石而还,北匈奴自此一蹶不振。两年后,窦宪又在金微山(今阿尔泰山)袭击北匈奴,战斗中北单于下落不明,匈奴人流散被迫西迁。后来班超坐镇西域,先后联合或胁迫鄯善、于阗、拘弥、莎车、疏勒、月氏、乌孙、康居等西域诸国击破支持匈奴的龟兹,彻底将匈奴人赶出了东方的版图。但是,谁都没有料到,与此同时另一支草原的游牧民族崛起了。
    鲜卑原本是东胡诸族之一,曾经被匈奴人屠杀欺压,因为只保留了鲜卑山上的一支,所以山为名。但随着匈奴的衰败,鲜卑人开始了反抗。几十年间鲜卑的领地逐渐扩大,由于羌人长期与汉人交战无暇东顾,乌丸人又迁居到辽东活动,所以中原以北广袤的地区都成为了他们无拘无束的牧场。最初鲜卑人也是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直到一个孔武有力的汉子檀石槐出现。檀石槐用武力统一了鲜卑各部,并完全消灭了残留的匈奴余部,北拒丁零,东败扶余,西击乌孙,南扰汉边,完全占据了匈奴的故地。此后檀石槐在高柳以北三百里的弹汗山建立了牙帐,俨然一副鲜卑国王的姿态。张奂曾几度与鲜卑作战,甚至说动朝廷册封檀石槐为鲜卑国王与其和亲;可檀石槐非但不接受,反而变本加厉地对长城边缘的要塞进行侵犯和掠夺。鲜卑已经成为汉朝边庭的最大隐患。
    这一日,檀石槐依从他心腹素利的建议将各部首领都召集了起来。檀石槐坐在他的牛皮胡床上,喝着浓烈的奶酒,听着刚刚髡头的素利向各部首领们训话。
    “我们伟大的檀石槐大人,是我们鲜卑的英雄!是他将匈奴王爷的领地变成了我们的牧场,我们鲜卑人世世代代都要铭记这样的丰功伟业!汉人划给我们的鲜卑王国算什么,我们要的是整个华夏之地!汉人现在的国王是一个无用懦夫,这是上苍赐予我们的机会!我们是神的后裔,上苍永远庇护我们的族人,要让汉人的土地都变做我们的牧场,要将长城推到,把那些石头永远踩在我们脚下!匈奴人、汉人、乌丸人都是上苍赐予我们的奴仆……我们伟大的檀石槐大人!请您下令吧!就是现在,叫我们这些最忠实的首领们回去准备我们的战马,带上我们最英勇的战士,擦亮我们的角弓和弯刀,向那些懦弱汉人的领地出发!去征服他们!”
    “素利!不要再大呼小叫啦!”东方诸部的首领阙机打断了他,“虽然我们是神的后裔,有上苍的保佑,但征服汉人绝不是我们应该做的事!至少现在不是!闭上你的臭嘴!”
    “阙机!你要清楚,我是在代表伟大的檀石槐大人训话,你想违抗大人的意愿吗?”
    阙机轻蔑地瞅了素利一眼,起身向檀石槐施礼道:“大人,请允许我说两句……我们鲜卑人一直受着匈奴人的欺压,是汉人帮助我们赶走了他们。我们的族人日渐强大,后来我们冲入匈奴的牙帐,杀死了他们的优留单于,并且剥下他的皮给我们的勇士做箭囊!而我们无法否认,那也是汉人给我们创造的机会!皇甫嵩、张奂在的时候,他们对待我们像对待汉人一样,我们和汉人本没有仇恨!现在匈奴之地尽为我们所有,是安定我们的族人、养肥我们牛羊、哺育我们子孙的时候……我们不能像那些愚蠢的羌人一样,再发起无谓的战争,那样做只会使我们的族人陷入永无休止的战争泥潭!现在的我们应该积蓄势力,吃掉乌丸、乌孙和扶余,将北方大地完全变成我们鲜卑人的牧场!檀石槐大人,请您三思!”
    “愚蠢!”素利针锋相对,“乌丸人龟缩在辽东,早晚会成为我们的奴仆!只有征服汉人我们才能建立万世不朽的基业!”
    “你才愚蠢!你会像羌人一样把族人陷入战争泥潭的!”
    “阙机!你是个懦夫!”
    “我不是!”
    “你是!”
    “那你是个无耻的傻瓜!”
    “够了!都给我住口!”檀石槐咆哮了一声。素利和阙机不敢再争吵,都退倒各自的位子上和他们的支持者小声嘀咕着。
    檀石槐放下手中的牛角酒杯,倾着强悍的身躯注视着大大小小的部族首领们。去年年底他率领兵马掠夺北地郡,结果被北地太守夏育击败;今年五月他又带兵转移到幽州活动,却也收效甚微。他感到自己直接掌握的兵马还是太少,并不能真正意义上的攻城略地。所以他听了素利的建议把各部首领召集到一起的,原以为只要自己登高一呼所有的族人都会人人奋勇那起刀枪向大汉的边廷进发。但现在看来,他花费半辈子时光用武力缔造起来的鲜卑联盟还并非是磐石一块,内部的矛盾还隐患重重,而且阙机说的也很有道理,想向汉人发难时机并没有成熟,现在的团结和统一不过是建立在流沙上的。檀石槐无奈地摇摇头,瞪着大眼睛挨个打量着交头接耳的各部首领们。猛然间,他看见东部族人最年轻的头人宇文莫槐正若无其事地喝着奶酒、大嚼着羊腿,对于其他人的议论根本充耳不闻。檀石槐对这个小子一直是另眼看待的,主要原因是他的部族里逃难的汉人极多,他总能弄到盐和一些稀奇古怪的汉人的东西。
    “槐头!我想听听你的想法。”檀石槐目视宇文莫槐严肃地说道。
    “哦?”宇文莫槐放下吃着一半的羊腿,在角牛皮衣上蹭了一下油乎乎的大手,“大人!我们其实没什么好讲的……不过,我想请诸位想想,我们当年的宿敌匈奴为什么会失败呢?”这一问牙帐中的首领都鸦鹊无声了。
    “你说说是为什么?”檀石槐似乎也有了兴趣。
    “是因为他们没有头脑!”宇文莫槐指了指自己的头,“他们匈奴只想把汉人的土地当成他们的牧场,他们脑袋里只有女人和牛羊。可是只有漠西的草原上有羚羊,漠北的川泽上才养角牛;雄鹰只在辽阔的山川间飞翔,大雁才适合温暖的南方……匈奴不明白这个道理,不是所有的土地都适合当他们的牧场!同样,我们的族人虽然英勇无畏,但也不可能把汉人消灭光……至少现在不能。”
    “那你的意思呢?”素利迫不及待地问道。
    “我们不能大举南下,就像刚才阙机说的,那会让我们陷入战争的泥潭,甚至会被汉人拖垮……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要向汉人俯首帖耳!我们有我们的机会!我曾经听逃亡来的汉人说,在他们的领地上许久以前有个叫孟轲的读书人。孟轲说过一句话,叫‘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现在就是汉人逐渐走向死亡的时候……皇甫嵩死了,张奂老了,段熲也不在边疆了,他们‘凉州三明’为汉天子打造的铁的边防早就不在了!所以我们要让族人不停地侵犯他们地边疆,掠夺他们的粮食和牛马,占据他们的矿山和盐池,叫我们的族人富足起来,如果他们有大部队来征讨,我们就把他们引进我们自己的领地,把他们消灭光!然后继续掠夺他们的财产,要让光着脚的孩子们穿上皮靴,要让勇士们换上最锋利的镞镝和刀枪。我们就这样日削月割蚕食他们的领地,像梦魇一样让他们不得安宁,耗费他们的粮食和财产……会有一天,我们也像汉人一样的富足,有和他们一样的财产,有和他们一样的刀枪!到那时再将他们消灭光!我们会成功的,但不是现在……伟大的檀石槐大人!荣耀属于我们鲜卑人的儿孙,请您为我们的儿孙想一想……”
    檀石槐吃惊地望着宇文莫槐,他的脑海里仿佛已经浮现出子孙在刘家土地上裂土分茅的情景。“好!”他一拍大腿站了起来,“从今天起我把咱们广袤的土地分为三个部分。你们听好了!从右北平以东至辽东郡是东方的部分,从右北平以西至上谷郡是中部,从上谷以西至敦煌郡一直到与乌孙接壤的地方是西部。我们要像渔网一样把汉人包围起来,骚扰他们的边疆!”
    “是!伟大的檀石槐大人!”宇文莫槐第一个起身施礼。
    “弥加、阙机、素利,还有我最最聪明的槐头,回到你们东部的土地上去,带着你们的族人掠夺汉人的财富吧!”
    “是!”四个头人异口同声答道。
    “柯最、阙居,还有慕容,中部是你们的差事!要和我一起行动,不要让汉人喘息。”
    “是!”柯最等人也答道。
    “置鞬落罗、日律推阳、宴荔游,你们的西部也一样。不要在和那些愚蠢的羌人斤斤计较了,咱们要干大事!”
    “是!放心吧,大人!”日律推阳高声嚷道。
    “好!我们鲜卑人要做天下的主宰,为我们的明天祈福吧!”随着檀石槐一声呐喊所有的首领都跪倒在地向上苍祈福。檀石槐却从他们身边疾步而过,走出他的牙帐。牙帐外武士们紧握着弓刀,远处的牧民驱赶着牛羊。
    “族人们!我的英勇不屈的鲜卑勇士们!”檀石槐大吼道,“从今天开始,我准许你们随意到南边牧马放羊,准许你们随便抢夺汉人的牛马、女人和口粮!但是轻易不要和他们的军队交战,只要东西到手我们回来……别怕他们说咱们是强盗,早晚他们都是咱的奴仆!去吧!随意所欲地抢吧!”
    “是!鲜卑万岁!檀石槐大人万岁……”阵阵呐喊声此起彼伏,在广阔的草原上回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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