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他的眼神一滞,不经意间,似乎有什么哀戚的东西在眼中一掠而过。
这便是命运了吧!在同样的禁锢之下,两个同等寂寞的人偶然相遇,是否是上天的另一种安排,是让他们的生命拥有另外一种诠释的可能?可是即便是坚如磐石的生命,又可堪承受那道沉重如镣铐般的重压?
他忽然间通了她的心意。她能为他而泣,他又何妨为她而叹?
惺惺相惜的二人,如同相爱多年的恋人,面对命运的重压,相濡以沫般的相拥而泣,用自己同情而怜惜的泪水,去滋润对方龟裂的心田。
“夫人,您来看小姐啦?”丫鬟翠玉的声音提醒般地从阁楼下传来,楼上的人皆是一惊。
“娘亲来了,你快快离开!”她从他怀中退出来,惊慌地催促道。他起身向她一揖:“在下陆炜川,今日结识小姐实乃三生之幸。奈何此生缘浅,还望小姐保重!在下……告辞!”言毕,灰蓝色的身形腾空而起,足下轻塌朱漆的窗棂,几个腾挪之后,便消失在了花树掩映的围墙之外。
此生缘浅,你我,各自珍重……
她凝望窗外,又一滴泪,顺着他刚刚替她擦去的泪痕,滑落无声。
“湘儿。”是娘亲的声音,伴随着上楼的脚步声传来。
触电般地一颤,她挥袖抹去眼中的氤氲,几下干净利落的拾掇,便将桌上的杯盏收拾好,腰身婀娜一转,坐在了那匹尚未绣完的鸳鸯锦的案前。当秦夫人看见女儿时,女儿正专注于那大红喜庆的锦缎,精美的鸳鸯戏水,在柔荑般的玉指下,一针一线地灵动了起来。
“湘儿,娘给你煲了银耳粥,快趁热喝了吧!可要好好滋养着,做个漂漂亮亮的新娘子!”
放下手中的针线,默湘抬起头,看到母亲正慈爱的笑着,眼角的细纹堆起岁月的沧桑。默湘的眼里漾起生涩的笑意。
“娘。”款款起身,默湘唤。母亲怜爱道:“婚事虽重大,但也别累着自己啊。这嫁衣裳也不急这一时,慢慢来吧,赶得及就行,啊!”
接过青花瓷碗,她乖巧说道:“是,让娘费心了。女儿晓得爱惜自己。”
秦夫人笑着点点头,催促着:“快喝了吧,凉了不好。”
“是。”默湘低眉顺目地应了声,将碗送到了唇边。闻来仍然还是从小喝到大的清甜味道,母亲煮的,而此刻入口,却是淡而无味。从什么时候开始,便再也找不到幼时依偎在娘身边时候的那种温暖了呢?
那一日,当娘亲指着因强烈地抗拒这桩婚约而被爹爹掌掴的她,控诉般地说出“我怎生有你这般不争气的女儿”时,默湘便已然看透——所谓贴心夹袄般的母女深情,同样难敌礼教的压制跟富贵的诱惑。从那以后,她就没了眼泪,只有一副让爹娘满意万分的乖巧形象——一心一意待闺中,心静如水绣鸳鸯。
缓缓舒出一口气,白蒙蒙的轻雾在凉的气氛中散了。默湘伸手扶了扶行将煮沸的清酒,嘴角扯出一抹讽刺般的笑意。
爹娘曾是那般地教诲女儿贞洁大于身死,而今,她却早已不仅仅耽于饮一杯“醉风尘”的落拓。
如今的她,是这京师第一酒楼的女掌柜,酒楼名曰“风尘醉”。
——软红千丈情无泪,风尘一卧醉千杯。
忽然间,仿佛心弦被一阵无形的力量拨动,她迅捷地抬头,热切的目光遥遥投进了朦胧的雨雾。
烟水朦胧间。
那道孤单的拱门内,有一抹深蓝的影子直直撞进了她的眼。她的心陡然间猛烈的一颤,手上的一阵哆嗦,几乎将白瓷酒壶打翻。
就知道,不会是失望。
每一次的凭栏相望,都一定会收到他温存的回应,而这次,同样不例外。
他缓缓走近,她静默地看他,任由一颗心如小鹿乱撞,却是不敢挪动半分——仿似眼前的温暖只是蒙蒙雨雾中的幻影,一个不小心,便烟消云散。
距离亭子十步之遥,他停住了脚步。
此间的距离,刚好能让她的视线穿过雨幕,对接上他彷徨的目光。被雨打湿的发丝垂在眉间,有几缕沧桑如天边浮云,带去了他眼中往昔的散逸。两两相望间,有纤细的触须蔓延进了久违的两人心间,时光,仿佛再次回到了三年前的那天……
“小姐,公子的纸鸢……还是丢了吧,免得老爷夫人又来责难。” 送走了夫人,丫鬟翠玉看着把鸳鸯锦缎丢在一边痴痴把玩着纸鸢的小姐,担忧地劝。方才夫人看到了被他匆忙间遗落的纸鸢,心生了些许不快,埋怨了默湘几句:都是要做新娘子的大姑娘了,还有这些花花心思。
默湘浅笑,用手轻轻摩挲着轻滑的竹骨,喃喃地叹:“翠玉,你看这水墨丹青何等地传神,陆公子只消轻巧几个圈点,就出来了这只燕子飞上了天……”
有春天的清风从窗外轻拂进来。默湘看向了窗外——那是个晴好的天气,天空蔚蓝,阳光灿烂,还有绿意新添的杨柳枝头,成双成对的鸟儿呢喃……当她看到了窗棂上的那半只尘埃染上的足迹时,便再也移不开目光。
是他刚刚飞身离去之时踏上去的吧?是的,就是这般,只留下了半盏尘埃跟一段闺怨般的回忆,匆匆离去了。然当尘埃落定,你我后会无期……
尘埃招惹了眼泪,纸鸢牵扯了回忆。默湘的心,仿佛忽然之间就这样静默地死去。
却在那伤情的一刻间,腾起在窗前的那一抹深蓝灼热了她的迷蒙泪眼。
“姑娘为何落泪?”他举起衣袖拭去她的泪,如同相识多年的故交般关切自然。
呆呆地凝望,不发一言,滚落的热泪再次湿了容颜。他温存地笑,再用衣襟为她拭去泪水。另一只手拥她入怀,温存地轻抚她的背。
“陆公子你……?”翠玉吃惊道。
“呵呵,恕在下鲁莽,方才走的急,把那纸鸢落在了姑娘这里,便特意回来取的。”
“鲁莽?”翠玉看着暧昧的二人,眼神充满问询地看着陆炜川。意识到行为的越矩,陆炜川尴尬地移开身体,去拿桌上的纸鸢。
“为了区区一个纸鸢,陆公子不惜二度逾墙而入,实在是有心了!”翠玉面带笑意地打趣。他的脸上倏然飞上两团红晕,躲闪着翠玉的目光,看向了一言不发的默湘。
默湘只是笑着,眼睛看着他,没有片刻的离开。他愈发的尴尬,低着头向默湘一揖:“二度惊扰了姑娘,实在惭愧,在下这便……告辞了。”言毕,便向着窗走去。
“公子请留步。”
身子陡然定住,有强烈的喜悦涌上了心头,陆炜川慢慢回头,对上她的盈盈秋波,仓促之下垂下眼皮,轻言道:“姑娘有何吩咐?”
“今日天气大好,岂可被你我辜负了?既然纸鸢在此,我们便放纸鸢去,如何?”
“姑娘好兴致,那现在便去?”陆炜川抬头,眼睛里是掩藏不住的雀跃之情。
“现在便去!”
“小姐,不能啊!”翠玉急道。
默湘笑看她一眼,伸手一刮她娇俏的鼻子,向陆炜川道:“那公子还等什么?”
“好嘞!”陆炜川应道,迅捷地伸出左手搂起默湘的纤腰,足下轻然一点,二人如同齐飞的比翼,款款飘出了阁楼,飘向了围墙外面自由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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