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扉月戮》4.第三章 驻营

    周围有人急急避开,动作虽快却不让人觉得突兀。
    “谁敢…”那侍卫原本凶恶的语气在看到马车上的少年后随即一转,脸上堆出一个僵硬的笑,“是小世子啊。这东西可是您的?”
    云宇莫看了一眼那坠子,没答话。即墨盐伸手触到别在腰间的荷包,定了定,脸埋在支起的膝盖上,似在看什么。那扁菱饰是编制的绳结,一看就是上好的手工,菱形花饰,中间是个不认识的繁体字,色彩多而亮丽,颇有些华丽的味道。
    那侍卫见眼前两个人都不说话,顿时有点不知是走是留,为难地看了看周围,却无一人留意这边,不禁暗骂那些不讲义气的家伙,一个个都不知道跑哪去了。
    最后还是云宇莫起了话:“赏你了。”
    来人先是惊后是喜,忙不迭谢了赏赐,手里拽着东西乐呵呵走了。没几步便从暗处走出几个人来,纷纷围了上来。
    即墨盐抬头,只见那侍卫在人堆里左躲右闪,身后不知被谁踹了好几个脚印,几根草更像是长在了他身上一般,怎样都蹭不下去。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到这里后,她第一次笑得这样开心,如果说逃过一劫的即墨盐有什么改变,最大的应当是她的疏淡和噤言,以前的即墨盐脾气不算好,有些小任性,除了突如其来的尖锐,倒还算安分,现在的她在禧言看来,是过于安静的,不吵闹,没有要求,当然也可以归于她对周围的陌生,有时候在马车上她甚至会忘了旁边还有这样一个人需要照顾,即墨盐总是认真地听她说话,有时候在她掌心轻划几个字,对于某些地方细微的变化禧言是高兴的,她在府里能真正说上话的朋友并不多,而且刘姨待她也十分好。
    云宇莫认识她虽没有多久,即墨盐一直都是平静或者隐忍的样子,连微笑也是极少的,完全没有8岁孩童该有的样子,或许是因为她不会说话,不像宫里的小皇叔皇姑姑,甚至是陪着他玩的官家子嗣们,每次几个人聚在一起,除了读书的时候,总是热闹而有趣的。在府里他聪明容易亲近人,总有些自己的小心机,那块扁菱饰,原是他跟人家打赌要从皇叔那里拿来的,即墨盐只是即府里的下人,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
    即墨盐看看他奇怪的样子,放下膝盖就要起身下马车,刚走了几步,就被几个杂乱的身影给冲撞地跌在地上,地面上扬起一小片灰尘。
    “三元子,明明是你输了,快把东西给我。”只见一深灰色外衣的男孩压着黑衣男孩的一边,身后还跟了几个年纪差不多的,欲言又止的表情,有两个正打算走上来拉扯。
    司马元顾着护怀里的东西,略一侧,这才发现自己还压着一个人的腿,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倒霉的即墨盐。
    即墨盐坐在那里,似乎扭到了哪里,脸上有些僵硬。
    等两个人被拉开,陈圆其似是还不甘心,手不停比画着指司马元已经捏在手里的荷包。里面几颗透明的玻璃珠子,是司马元父亲在小儿子满月的时候买的东西,他得了两颗,陈圆其看到想要比试武功得了它,司马元的父亲是即府的侍卫,自小就习武,虽有些底子却不及陈圆其力气大,索性死活不肯。
    这边两个人互不相让,一直站在边上不动的长孙华砚却突然呼了一声,原来站边上的男孩子慌乱中想叫了他去找大人,却顾不及他前段时间手上受的一道伤,一把抓了上去。
    殷殷的红色渐渐隔着衣服显了出来。
    几个人面面相觑。云宇莫走过来,面色不悦,“好生笨手笨脚,初蕊要比你仔细多了。”直到她看了一会儿,他才伸手扶起。然后转身朝着那一小堆人,皱眉道:“呆站在那里做什么,去叫老头过来看看,不就是为了些小东西……”
    即墨盐站了一会儿,才慢慢走过去,一瘸一拐,云宇莫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便站着不动。老头应该指的是给自己看病的杨大夫,他中午看完病就提前赶去了末城,说是要补上些药材,那随身的小厮也跟着一起去了。旁边有人应声说道,“大夫没在车队里。”
    云宇莫有些奇怪,似乎并不知情。随后一想,指着不远处的马车,“那就叫芹嬷嬷过来吧,她那里有药。”
    有侍卫随他的吩咐去叫人了,旁边几个侍卫看了几眼,似乎觉得几个小孩子也弄不出什么事情,又各自走开了。这会儿马车的平地上正有人置了东西吃饭。
    走到长孙华砚身边的时候他正疼得皱脸,即墨盐的脚因为扭到了一点不能蹲着,胸前的一块菱形小玉随即垂了下来,跟她的面色映到一处。即墨盐的肚子有点饿,腹里空空的,但即使这样也不会影响她的动作,她从腰间拿出个荷包,拣出干净的绷带展开拿在手里,另一手轻撩起长孙华砚的衣袖,拆了他染血的布。
    之前在医院的那段时间,她已经学会用一只手替自己包扎伤口,而不用借护士的手。虽然总有护士埋怨她不配合治疗,但总被护士长压了下来,那是个还算温和的女人,纤薄的眉眼,削瘦的下巴,总是对她说:“求生的欲望每个人天生就有,所以容易了解,它有时候是必须的,却又会伤人。你已经不是个孩子,但不明白这些。现在他们也没有权利义务指责或原谅你,如果你想活下去,就必须习惯这些。”那几句话一遍一遍的,就像许久以前也曾有人对她这样说过。
    一开始她总是长时间地陷入昏迷,脚不离地地挂着点滴,偶尔清醒的时候认真地听她们讲话,也认真地记下来,虽然不太成功,她的记忆力在车祸后并不好。
    男孩突然抽痛地“丝”了一声,她停了一下,那男孩圆圆的小脸上颇是委屈的表情,看看手臂又看看即墨盐没说话。旁边几个人静静地一言不发,像是怕打扰了人。关于那玻璃珠子的事早被人忘到了一边。
    等即墨盐包扎好伤口,绷带也用了一半,那伤口长却不深,没有发炎的迹象,先前应该处理得不错。她用的那荷包里绷带绕成一团,醒来的时候就在身上了,也不知道是谁准备的,禧言看到也是见怪不怪的表情,她原本想问刘叔,却因为说到她新母亲的事情一时也忘记了。
    正思寻着最好给伤口周围擦拭一遍消毒时,身后一只小手突然伸出来拉她的辫子,发现什么似地喊到:“盐巴丫头。”
    即墨盐知道他没恶意,勉强站直身体,回头眨了眨眼看他:“?”
    几个人对视一眼,纷纷看向那扯辫子的人,年龄与几人相仿,嘴唇微薄,一双细长丹凤眼,里面闪烁着狡黠的光芒,对着众人忽而一笑,指着即墨盐的脖子说道:“我虽然不认识你,不过…岩师兄说她脖子上有块红色胎记。”
    即墨盐自然是看不到,而云宇莫隔着几步的距离站着,不肯靠近也没看到。
    另外几个人证实了他的话。
    趁着小王爷的随身嬷嬷给长孙华砚上药的空档,她知道这几个孩子都是即府的小侍卫,陈圆其跟里面其他两人还是同门师兄弟,进府都不是很久,一般住在几墙之隔的西苑,有专门的人负责教导及训练。
    待众人走后,云宇莫坐在马车前面看她,有点居高临下的样子,“过来坐着。”
    即墨盐有些戒备地看了看他,最后还是缓慢地走了过去,坐下,不过是在边上,以她的身高双手往后一撑刚好可以坐上去。
    云宇莫跳下来走到她前面蹲着,对着她的脚踝探试了几处,说了一句“忍着”便下手剜正。
    即墨盐不料他突然出手,疼得低吟一声,死死地咬住了嘴巴,片刻后就见他拿了车板上一个空心的圆筒扣上固定好。“女孩家就是忍不得疼。”
    对了她的脚踝又看了会儿,云宇莫才进马车给她拿了以后要擦的药酒。
    她已经下了车,拿过来刚想放进荷包,云宇莫便一把抢过她手里的荷包,哼声道:“作为交换,这个留下了。“
    看了看倒出来的东西,把那半截白布塞给她。即墨盐低着头接了。
    云宇莫转身对一边候着的芹嬷嬷说道:“去六叔身边伺候着,我等一下就过去。”
    妇人犹豫了一下,答应一声低眉走开。
    云宇莫蹙着眉,解下腰间的一枚圆形的配饰扔给他:“这是给你的。覆在扭伤的周围有活血的作用,虽然没盈丫头那块好看,不过比你那个好多了。”
    回到马车的时候禧言叫了即墨盐吃饭,其他两个丫鬟便继续留在那边的马车伺候,映梅因为临时回来所以并没有叫她去伺候夫人。
    午饭都是些清淡的素菜,即墨盐嘴里没什么味道,倒是吃了不少四夫人那里赏过来的点心。刚收拾好下了马车,一直在前面服侍的朝画就走了过来,让禧言把连嬷嬷那里备好的点心端过去,她忙着去嘱咐厨子备材料,眼前的朝画才11岁,微圆的脸,一双十分有神的眼睛,眉梢稍带些伶俐,略一看温宛说话却是利落得很,即墨盐伤寒昏迷时她来看过几次。
    前方几辆马车气派很多,横宽便可容纳5、6个成年人,空间较为自由,外面淡蓝色的料子覆盖,蓝青色的帘子,布置得甚是清雅。四周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禧言站在马车外面将点心递给候着的小厮,即墨盐就在后面站着,转移注意力打量马车里的摆置,帘子半掀着,只一眼她就看到了坐在里面的云宇莫,一脸的郁郁表情,似乎闷坏了。矮桌边上还坐着几个人,却因为角度的关系看不太清楚,只露出一片锦衣袍角,而仅那身质地和绣法就足见其价值。那是京城柳家上好的缎子。
    对方朝外面扫了一眼,似乎也发现了她,即墨盐前面挡着禧言,遮了大半的视线,果然没多会儿他又看了过来。这时马车里一身淡绿锦衣的少年向后靠来,一双幽深的墨绿色眼睛瞥过,身前的禧言往后缩了一下,站得稍近的几个人亦移着目光躲开。只见那双眼睛泛着玉般绸长碧色光泽的眸光闲适地落在她身上,又极快地转开,似在打量一样新奇的东西。
    即墨盐突然想到总爱说个不停的蔺维,他也有一双碧绿的眼睛,五官却生得很中式,父亲是意大利人。
    听到禧言要在这里等收盘子,让她先回去,即墨盐点点头,扫了一眼已经放下的帘子。
    大概一个时辰后禧言才回了马车,即墨盐问了一些即府的事情,丫鬟间也有不少可说的事情,尤其是府里的一些小事,都可以成无事闲扯的谈资,只是这也只能是私低下的,若是被主子听到,又是免不了一顿好打。
    提到末城的治安,禧言一笑,杏眼里面有毫不掩饰的光彩,“2个月前西营的部队就驻扎在这里了,现在末城附近怎么可能有人抢劫。”
    见即墨盐一脸无解,复又说道:“还是去年中秋的时候爹爹跟我说的,刚好那天西营军队结束了西面部落的纷争回京城,领军的就是北将军和他长子北见云。西营是咱们谨云国一支很重要的军队,其它还有东营、南营、北营,先祖建国的时候就有了。”
    即墨盐点了点头。
    “那时候我坐在爹爹肩上。”她突然抬起头来看着即墨盐,“墨盐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不是连老爷、夫人和少爷都…”
    即墨盐没有说话,大约是让禧言放心。
    禧言絮絮说了些什么,眼圈红红的,没片刻又迷了一片水雾,“到时候回府……”
    禧言看她没事了,这才抹抹脸转身从一个小包袱里拿出些东西,即墨盐凑过去一看,只见是一些布料和绣线,脚边还堆着几个完成品。她愣愣地看了一会儿,才张嘴无声问道:“你绣的?!”
    上面是一些花卉图案,千娇百媚地盛开。禧言低着头忙手里的活没看她,一张小脸专注地盯在前面,点点头,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忙伸手拿了一边不用的针线和一块蓝底布料给她:“你要绣吗?”
    即墨盐一呆,飞快地摇了摇头。以前在家里她最多学学织围巾,虽然样子极普通,好在颜色不错,最后分给了几个朋友,连蔺维也给了一个,虽然乖乖地把东西收柜子里了,只不过一次也没见用过。后来因为暑假打工的时间是在下半段,其它空间的时候她就从图书馆借了几本编织的书看,那阵子跟姥姥一起坐阳台上研究这些东西,最后居然也能织一些复杂的花纹。
    禧言给了她一些简单的图案,基本上就是平绣,讲究规整平直。即墨盐维持着不太标准的姿势绣了一会儿,便忍不住打瞌睡去了。马车里放着一个小炉子,里面正冒着暖暖的热气,禧言见她睡着了,把炉子放近了些,自己又重新忙活起来。
    迷糊中感觉有人进进出出了几次,即墨盐躺着翻了几个身又眯过去。刘叔见她睡着也没叫醒她,跟禧言吩咐了几句就走了,来去匆匆。
    到傍晚的时候车队行到一个较为开阔的平地,周围是一些小山丘,风不大,马车前面有人说了几句,后面的人便吩咐下来在这里驻营。
    半晌后即墨盐才捶着后背一下坐到地上,营帐基本上已经搭建好。她睡着没多久车队就开始行进了,等醒过来才发现全身酸得厉害,出车门的时候由于快到晚上还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等营帐和马车里的东西都放置得差不多了,已经有好几队人在那里生了火堆,即墨盐在附近营帐转了几圈,住的都是一些丫鬟和小厮,几个侍卫看起来认识她,也就没拦着。营帐外面就是一片见底的平原,几个高低不平的山堆,气温有点凉,但没妨碍植物生长,空气里满满的草息,渐渐地又被一股烤肉的味道代替。
    即墨盐中午本来就没吃多少东西,闻了一会渐渐有点饿了。正当她想回营,不远处跑过来一个身影,走近了才发现是司马元,红红的面颊,似是刚才跑得有点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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