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休不止的光明,跟不息不灭的混沌一样令人心焦。尽管如此,盘古仍然喜欢光明。一个人被困在黑暗里几万年,不渴望光明才怪。
女娲似乎跟他一样想法。盘古此刻放下了对神秘声音的想法,仔细看了女娲一阵,终于发觉了女娲与他的区别:女娲的脸明净秀气,身材曼妙优雅,十指柔绕,玉足流苏。配上垂滴青丝,裹怀素衣,真个美艳无伦、芳华动天。
至此,盘古始发觉自己与女娲有阴阳之隔、男女之别。讪讪然无言话羞。女娲似乎亦隐觉此事,颊红耳热,手足无措。所幸二人皆莫名其妙为素衣蔽体,才不至羞愧尴尬无收处。
此刻,盘古忽又知觉不妥:为何自己与女娲身上着有衣装,真个莫名无比!
“恩。”盘古决定打破尴尬境况,“你有什么打算?”
“啊?”女娲有些慌乱,“我……我不知道,你呢?”
“其实,我也不知道。”盘古的语气有些无奈,“四处走一走,看一看,你说呢?”
“恩,也只能这样了。”女娲本来应该就是个温柔的女子。
“那里的光亮最耀眼,就去那里吧!”盘古右手的食指指着大地的东方。
行万里路,在口中、纸上只是寥寥数字,在实践里却是千辛万苦、山长水远。理论在某种意义上永远易于实践。
盘古与女娲二人苦行数月,相互扶持、相互激励之余终于行至了大地之东极,东极之极是瀚海万顷。耀眼光亮却不是海月之清辉,而是更远处之日华。
瀚海万顷,黑水无边。近岸无波。极目远望,海上乌云沉厚、宛如混沌未分,盘古二人心里莫名一阵不畅;侧耳细听,海啸声撕风折电、钻心蚀骨,二人心里又不由一阵阻滞。
一路东行而来,盘古二人眼见皆大山绵绵、河泽渺渺,此刻得见瀚海万顷,心中虽有阻滞,却也不免心怀大畅。盘古二人却不知此处已至地维东极。时值雾季,海风不继,海天之上云封雾锁,好不压抑。
“这里应该是海吧?”女娲望着碧波无际的瀚海问盘古。
“你说它是它就是了。”盘古从压抑的杂想里回过神来,“从现在开始,这里就是海了。”
之前一路而来,所遇山川河流,皆二人合而命名。盘古二人其实并不知晓它们的原本名字,只是随心所想随口所讲便名其可名,神奇地作了万物造化之主。一路经历虽艰辛,却也见识良多,大川大河、丽山秀水、奇花异草、怪兽精灵……直教二人感慨造物主之神奇。
盘古二人却万料不到,他们二人所见所闻所感之物之造就缘由即是他们二人。话说盘古困于混沌之内,众妙无法,却不知其时女娲亦衍生于混沌之中。原来混沌之精化散汇集、渐而孕育阴阳:阳极化生盘古,阴极化生女娲。众妙得法,化生万物,天地于是得以开辟。
万物之降生,究其根由乃是女娲盘古阴阳相生相激之结果。
“海,好大啊。”女娲的脸上带着小小的憧憬。
“要是可以到海的那边看看就好了。”
“哈哈,我们一定可以知道海那边是什么样子。”盘古的声音里充满好奇,“敢不敢跟我一起泅海?”盘古的语气里有微微的调侃意味。
“当然敢,我还怕你不敢呢。”女娲冲盘古吐了吐舌头,示威。某些女人永远都不甘在男人面前示弱,何况女娲乃是人祖。人祖是什么:万物之母,阴极神女。
盘古听了女娲的回话,洒然一笑,心里却有莫名的情绪悄然涌动。“好,既然你不怕,那我们就比比,看谁先泅到海的那边!”盘古心里的压抑此刻终于得以舒缓。
“比就比,还怕你不成!”女娲真不愧为人祖,一点不输巾帼豪情,言毕当先向瀚海行去。
海边海石料峭,海浪肆意冲刷其上,引起无数细沙自石上流下复又被海潮卷上。
盘古与女娲立于海岸一块巨大礁石之上,骋目远望瀚海,只见瀚海无际,黑水深沉,极目云天不舒,二人先前虽竞相争强,此刻心中却不免心悸。
“盘古啊,我看我们还是别去海那边了吧。”女娲有些担心地对盘古言道。
盘古心里虽然也有些微的害怕担忧,但他却不想放弃泅海。盘古心里深知作任何事都要不畏艰险、不惧阻碍,而且永不言弃。
“不用担心!”盘古必须坚强,“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女娲听见盘古这么说,心里的少许担忧也便暂时烟消云散了。
如果盘古知道后世的人类可以以舟渡海,不知会对他泅海一事作何感慨?盘古虽然聪明,但他再急智也没想出以舟渡海的办法。不过,这却恰得以显出了他的神奇:盘古与女娲双双涉水,黑水深沉却沉不了盘古二人。盘古二人虽说泅海,但行于水上却如履实地。
盘古不禁讶然,他万不料到自己泅海的计划居然无法可施。女娲却欢欣无比,原以为势必要一番泅水苦渡,不想却只如行平坦道路一般。
于是,二人原本压抑的心情舒畅开来,女娲甚至在水上跳起不知名的舞来,舞姿曼妙,动感流转。盘古见女娲快乐的样状,也不禁心怀大展,口里竟莫名其妙地哼起无名歌调来。
至于黑水不沉一事,二人早已抛至九霄云外了。
其实,黑水之所以不沉盘古二人,原因很简单:因为女娲盘古是阴阳两极、万物化生之源。无极化太极,太极化两仪,两仪衍五行,五行孕万物。水乃是五行之一,理所当然沉不了盘古二人。
盘古二人在海上渐行渐远,离岸也越发远了,终于海岸上的众礁石忽而踪影全无,海岸线亦随之消失,二人目及处除开波澜不起的黑水,再无其他。
女娲初始时的惊奇感觉在行远后也渐而归为无趣,也不再起舞了。盘古则是一如既往的坦然,既然无法泅海,倒也省了折腾的力气。
“怎么?不想跟我比赛了啊?”盘古觉察到了女娲的颓落无聊。
女娲却似乎正神游物外,对盘古的话置若未闻。“女娲,女娲,娲——”盘古看到女娲失魂的样状,于是连声叫唤她。在他最后的唤声下女娲终于惊醒,惊疑未定的问:“什么事?”
“怎么了?叫你几声都不应,还以为你丢了呢。”盘古明显很关心女娲。当你只有一个同伴可以相慰藉的时候,你当可以领会盘古的心情。
“哦。我没事,就是觉得好沉闷、好无聊。”女娲缓过神了。
“我也觉得好沉闷,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了。”盘古的语气里带着淡淡的担忧,“哎,也许是我想得太多了罢。”
“啊——”女娲突然大叫了一声,“盘古,你看!那是——”说着右手朝海天远处一指。盘古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远天幽玄,海天相接处一片大而沉闷的黑正飞速地朝这边压来。盘古心里一阵烦闷,这黑令他想起了混沌之黑。
如今淌于海上,无处躲藏。海风更无所阻滞,大黑云顺风迅疾而来,顷刻便至,实在无法可施,只好逆风顶压而行了。
大黑云顷刻间便将盘古二人罩于其中,黑云之中是无伦狂风。
狂风嘶吼,盘古二人目不能视物,耳中又尽是风声,真个举步维艰。幸得盘古在黑云罩顶之际拉住了女娲的手,才不至与女娲分开,不然现今都不知女娲会发生什么事。
盘古今时真是直呼郁闷,手里拿着盘古斧——女娲为他的尺斧起的名字——胡乱挥劈,但这黑云却丝毫不为所动。要知这片大黑云乃是盘古划开天地后混沌清浊二气中和而成,任凭盘古斧怎生劈划,终是无用。
其实,以盘古斧之利已是上古一流神器了,但偏生它遇上了个无利的二气中和,这也怪不得盘古要郁闷了,换上谁都会郁闷。
这世上有一条真理:越急越乱。所以处境越是不妙,便越要清醒冷静。但常人一般在逆境都会失控,只有真正的强者才会冷静。盘古当然不是常人,而是真正的强者。
狂风愈发强劲,为了二人不至被风卷散,盘古当机立断地将女娲揽入怀里。拥人入怀的感觉绝对十足奇异,但盘古却没有时间来享受这感觉。
“我早就跟你说了,这个世界充满危险。”这个声音,神秘的难以捉摸的声音。
“你到底是谁?”盘古此刻纵使极冷静也不免语声嘶哑。
“我是——。哈——哈——哈——。你不用知道!”这个声音一阵狂笑,言语中尽是戏谑。
盘古心中暗想,没脸见人还笑得这么开心,定是个十足的煞星。口中道:“别装神秘了,老子我不吃这套。哼,要吓我、这招也太低能了。”
“不愧是创世神祖哦。”这个声音里有些愠怒,但似乎又勉力强压住了,“看来这九阴浮云该散了。”
“九阴浮云?”女娲这时才从被盘古拥入怀的胡思乱想里挣脱出来,听到神秘声音的说话,于是问了一句。
“回人祖大神的话,这个九阴浮云还得从您说起呢!”这个声音似乎很得意。
“跟我有关?!”女娲不禁好奇起来,“你快说说,怎么跟我有关了?”
神秘的声音愈发故弄玄虚起来:“因为您是万物之母、阴极女神;您的觉醒唤起了无数极阴物灵,而它们一时找不到主人,所以——”
“所以怎么?”女娲的好奇变成了焦急。
“所以它们就聚集在这里,等待着它们的主人也就是您的出现。”神秘声音顿了顿道,“可惜,我尊敬的人祖大神啊,您似乎不知道该怎么收服它们吧。”
“我真是它们的主人?!”女娲着实迷惑的很。
“如假不换!”
“我凭什么相信你!”女娲忽然变得很理性。这个神秘声音,鬼鬼祟祟地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委实可疑,而可疑的基本上都不可信。
“我的人祖大神啊,您只能相信我。哈哈哈哈……”笑声渐而飘离,终于消失。
黑云密密匝匝地压在盘古二人身周。盘古终于不再胡乱挥劈盘古斧了,他很清楚这只是浪费力气,于事无补,徒劳无益。措斧挥劈良久,黑云始终未散,盘古此时也不禁微觉气馁。
女娲此刻也不知在想什么,只任由盘古抱着自己,抑或她心里正自独品幸福罢。
黑云愈发浓稠,盘古二人只觉心烦意乱,五官无觉,神识亦有逐渐涣散之感。就在二人神识迷离、心意烦乱之际,沉沉黑云似乎忽有所触:厉风转柔、黑云渐散。少顷,二人头顶果真现出一方洞天:天空浅蓝、白云舒卷。
沉沉黑云飘散于二人四维,盘古此时得隙定睛细看,只见黑云流转,华光不让,比之混沌之黑要多几分精致。女娲看时,却是欣喜非常,兴动之余,自盘古怀中挣脱开来,翩然起舞。盘古自是不知,这黑云柔风流转之态已莫名勾起女娲的舞兴,只觉自识女娲以来,此番舞艺最为精绝。最奇妙的是,随着女娲舞姿的凌展挥洒,黑云渐而由黑化散,最终化为九彩花雨翩翩然摇落于女娲全身,女娲身上素衣所以渐变流光溢彩。
舞过七回,黑云终于完全消散,而舞毕凝立于海上的女娲此刻比之从前已判若两人,直如脱尘仙女降临凡间,绕是盘古这般心意深敛之神祖,亦难抑心中真意,忍不住脱口一句赞:“女娲,你真漂亮!”
女娲似乎没听见盘古的话,仿佛舞兴未尽,又仿佛正自回想妙曼舞姿,又或者她假装没听见盘古说话也未可知。海风习习,缭乱了谁的心碎?
女娲其实在后悔,后悔来泅海,后悔找到九阴浮云。但她最后悔还是,就在刚刚,她觉悟成了真正的神,真正的人祖大神。盘古可能不知道她刚刚跳的是什么舞,但她自己却很清楚,只有她,只有身为人祖的她才能跳这种舞:玄女离恨。
未来本是很令人向往的,但已知的未来岂非十分无趣,何况这已知的未来大逆自己的设想。女娲觉悟成真神了,她已经可以知晓过去未来了,因为她本是人祖大神、万物之母。
她也已知道那神秘的声音是什么?那是众神万仙的劫,九天十地神魔鬼怪妖佛仙无一能逃的劫,造物主亦无法主宰的劫,无所不在的劫。
后世无数可悲的凡人总以为可以凭一己之力操控轮回,岂知轮回之外冥冥中自有天数,天数之外更藏了一个无所不在无处可逃的劫。
“盘古啊,我好累了,你能背我泅过这海吗?”虽然,作为一个真神,女娲已经可以毫不费力地就越过这万顷之阔的海,但她却向尚是凡人的盘古撒了个娇。因为她知道,以后或许就没有这种机会了。
“啊,这样啊,当然可以啦!”盘古的声音听上去是那么的暖心。
盘古刚将女娲背起,便觉脚下虚浮,原本实地般的黑水此刻忽然就恢复了本性,只听“通”的一声,二人便双双落水。盘古猝不及防,登时弄个手足无措,幸得女娲已是真神,黑水才不至实淹了二人。挣扎少顷,盘古便已渐渐领会了泅水的要诀,手足并用,越泅越有劲。
说起来,此刻才算真正的泅海,是以虽然较先前行海费力,盘古却泅得不亦乐乎。女娲看着盘古起劲泅水的模样,似乎也觉到了泅海的快活,口里为盘古加油:“泅快点……再快……马上就要到岸了……再快点……”
盘古听见女娲的呼喊,当然泅得更快,心里直觉得再没有什么比泅水更快乐的事了。虽然离彼岸尚远,可盘古的心里早就忘记丈量距离了,他甚至希望彼岸永远到不了,就这样一直地背着女娲泅海。但,这是那么地无可企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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