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遭遇与凯的第一次邂逅之始实际上就已注定了后来的遍体鳞伤,或许在冥冥之中早已有了关乎情感、关乎命运的定数。这就是所谓的“宿命”。
1
鳗一直以来都很厌烦在人员众多、杯盏交纵的场合出现。无论是以何种名目开的party,还是缘于乔迁、缘于高升之类的酒席,但凡能推的统统推掉。她自己常常会想,是不是我的骨子里满是忧伤?
“幽酩书屋”开在A大的的斜对面,透过周缘刻满鱼尾细纹的玻璃窗看得见A大门卫室旁那几个近乎同样羸弱的保安,和进进出出的学生。令鳗费解的是,他们看上去怎么总是那样热热闹闹的?鳗就是这个小书屋的主人,书屋里的格局摆设之类都是按她自己的喜好设计的,若干个胡桃木书架在屋子里环成一个心的形状,每个书架都是向上倾斜置放的,最顶端抵在四周的墙壁上,站在门口看去就好似无数颗心堆积在一起,由下至上,渐次变大一圈。走进中央,摆放着几张茶几样式的书桌和十几把有舒服靠背的椅子,是供者使用的。玻璃桌面上贴着微红的塑料薄膜,书架和椅子都漆成浅胡桃色,柔和且温暖。书架上摆放着各种A大学生喜欢的杂志和书刊。对这门的一侧悬着一个小本子,橙色的封皮,如果需要的书没有找到就可以记在里面,鳗准保在承诺的时间内以约定好的联系方式给你满意的答复。
鳗是个极少会感觉到无聊的女人,或是女孩儿。她总能在旁人看似无聊的事情中找到不无聊的所在,自得其中,甚或是乐此不疲。
午后的阳光照进屋子,洒在摊开的杂志上,又渐渐爬上她池水般静寂而默然的漂亮脸蛋,温暖且不无暧昧。仰起脸,眯缝着眼,望向那阳光,很舒适。这种淡淡又柔柔的感觉之于如今的她,刚刚好。
起身去翻书架上的那个橙色的记录本,最后写上去的另翻了一页,其实上一页有足够的大的空间供他来写需要的那本篮球杂志,可他偏偏另起了一页,并且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联系到他的信息。在下面还写了这样一小段文字——“或许我可以做一缕温存的日光,化开你心里潜藏的郁结,融掉所有坚硬如冰的过往,给你一个全新的开始。当然,前提是你愿意我如此。”鳗的嘴角划过一丝浅笑,这么阳光的男生,竟也写得出如此般美好的文字,难道他看得出我的过去?通过我的眼?我的行止?抑或其他什么?
对于这个男生,鳗了解的也不多,如同对常来书屋光顾的其他读者一样。是A大的学生,听与他同来的唤他袁。其他的一概不知,但却坚信能从众多男生中准确地辨识出他来,只需一眼。凭着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明媚的气息,胜过那张英俊得不容半点挑剔的脸颊,还有明澈见底的眼眸。
2
鳗有电话打进来,是潮红色棉布百褶裙口袋里的手机,书屋里没装电话。手机也是很久才会很偶然地响起那么一次,她似乎于外面的世界是隔绝着的,终日浸在水里的鱼儿一般,静静地观望着外面的人来人往,阴晴暖冷。
放下杯子里的橙汁,向后微仰了些许,线条匀称的手臂用肘轻拄在桌面上,把手机拿在手里,是个陌生的号码,应该是A大的基站号,逾万人的校园,几乎占尽了移动的一个号段都不止,很容易辨识出来。只是,谁会知道她的号码?给她打电话呢?
喂,你好,我是袁。清脆而略显颤抖的嗓音,一并传过来的似乎还有强劲有力的心跳。
他约她,晚上七点半,圣典餐厅,2号包厢,送杂志。
这份听得出的诚笃不容她半点推宕。
整个下午,书屋里只来了几个妆扮过分妖娆的艺术系女生,通身尽是不适其质的妩媚。法国的兰蔻梦魅,这种香水正是她曾经的钟爱。如今闻来,却是如此地难以接受,甚至是反感、厌恶。
香水,用香料、酒精和蒸馏水等制成的化妆品。从玫瑰、蔷薇中提取的香精油这种天然的香料也曾是她夕日的最爱,以及那些用酒精麻痹掉的无数个漆黑的冷夜。
几个女生拣了几本最新期的时装杂志围在一张书桌前翻看着,纤白如葱的玉指故作着优雅的姿态,看上去僵硬而缺少生气,修剪得尖锐入流的指甲在随意翻开的页面上端,牵强得可笑。鳗没有过多理会,即使她从心底抵触。她知道,她所抵触的何止这几个未经或浅尝世事的女孩儿,更是昨天的自己,以及那一段段不忍睹视的过往。拿开自己的杂志,坐到离她们相对远些的地方,独自翻看。
女生们的讲话声很大,与其蹩脚的妆扮比起来更是漏洞百出。鳗虽然仍在安静地读者页面上的文字,耳鼓却不得不忍受着她们的侵扰。她们在谈论的,是一个男生,帅气,阳光,有背景,是她们梦寐以求的心仪对象。十余分钟的大声窃窃私语过后,其中一个在眼梢处涂了厚厚一层荧光粉的女生泄气地叹了句,看来袁今天是不会来了,我们走吧。之后,几个女生叹着气出了门,高跟鞋与地板磕出笃笃的声响。
太阳渐渐西沉,阳光从屋子里移开,橘黄的灯光散下来,像一道道绸带,不由得生出几分困意,强打着精神坐着,知道七点十分才打烊。这里距闻名遐迩的圣典餐厅差不多有十五分钟的车程,拦车以及走路再占去大约五分钟,七点半刚刚好。她不愿提前,也不愿迟到,准时就好,也最好。
3
自言自语地抱怨了整整一路的司机刚刚踩下刹车,袁就已将一张100的从敞开的车窗递了进来,彬彬一笑,不用找了。随后转过身来,拉开车门,将手背抵在敞开的车门顶端以防里面的人不小心碰到头,躬身说道,鳗,你来了。
鳗本想将手里的杂志递给他后就回住处,天色已晚。进去坐一坐吧,哪怕仅一会儿,好吗?他的话还是让她无从拒绝。她的脑子里于瞬间丢失了所有的思维。
推开2号包厢的木门。闯入眼帘的是近两米高的25层的塔状大生日蛋糕。每层上都插着25支红蜡烛,围绕成25颗由烛光组成的心。映照着二十几张年轻而纯粹的笑脸,烛光在大家的呼吸中不断地颤抖,似心在搏动。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小鳗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生日歌声连同节奏匀和的拍手声在鳗的耳畔响起。
袁俯身在鳗的耳边轻声说道,鳗,生日快乐。今天是你25岁生日,这个屋子里一共有25个人,以后每年你生日的那天,我都会多为你邀请一个人来给你过生日,也会再多送给你一颗心,直到我们很老很老,老花了眼,老白了头。
袁把邀请来的朋友一一向她介绍,之于她,眼前的面孔都这么陌生。
这位帅到长青苔程度的帅哥是凯,我最好的朋友,生猛律师一枚,律师界明日之星!
鳗抬起的视线触及到凯含情脉脉的深眸便已舍不得移开。这目光仿佛来自于前生,或者更加久远,有着一种慑人心魄的的魔力,少有律师眼里的那份聪锐与敏捷,却平增了几分柔、柔且韧,像个落魄的诗人。
凯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橙色的小衫,潮红的裙裾,以及蛋黄色的Kappa运动鞋袜,还有头顶上粉色的蝴蝶发卡。欣然赞道,你看起来真暖。
是吗?谢谢!鳗把眼移开,微微颔着头,心里似被什么拨弄着,很暖,如他所言。而这说话的声音,仿若形成了一个磁场,她的周身以及灵魂都无法摆脱其强大的吸附,就好像来自于寂夜中自己的心底。
4
从圣典离开时已近十点,包厢里弥漫着红酒散逸出的醇香,这些人一直在把红酒当饮料往嘴里灌,此时或多或少都有几分醉意,偌大的蛋糕也被挖去不规则的一块一块,抹在彼此的脸上、身上。唯独他,凯,一直都坐在一隅的沙发上,托着半杯红酒,不时轻啜一小口,蠕动几下唇齿,若有所思。泛白的牛仔裤,乳白色运动鞋,也是Kappa,立领的米色汗衫,腿上搭着外套,浅蓝色,休闲装,做工精细入微。
袁执意要开车送鳗,以及那么一大堆礼物。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张卡扔在餐桌上,用这个结账。没有特意对哪个人说。
袁,不要走,不要走!仰在沙发上的一个女孩儿含糊地喊着,一只手还在胡乱挥舞,扬起,拍下。声音孱弱且含混,不要走,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求求你!可谓时已酩酊大醉,另只手里仍死死抓着少半瓶红酒,每喊一次袁都要抓得更紧一环。神色无助到无以复加,让人看了心疼。
这个女孩儿鳗曾见过,是A大的学生,天真可爱的那种,有个好听的名字,俏。前些日子要在她那里找一本《星火英语》,鳗跑了好几处才弄到手。这女孩儿在电话里一连说了十几个谢谢,来取书时还称呼鳗作姐姐,很纯,也很亲切。
走吧,鳗,她只是喝醉了。
鳗跟在袁身后出了餐厅。夜色凝重,有点儿凉,轻轻抱了抱肩胛。
袁把礼品摆进车后面的座子上,让鳗进车里稍等一会儿,自己跑回了餐厅。
很久了,很久了晚上都不曾出门,几乎每天都蜷在沙发里看那些综艺节目,见那些华服艳扮的主持人拼命地哗众取宠,捧腹大笑后再独自忍受笑过之后的空落感,窝到被子里还是能很快睡熟,并且通常会有一个好梦。今天才真切感觉到,原来晚上外面是很冷的。25年前的今天是她出生的日子,自己都忘记了,亏得还有人记得。他,这个叫袁的男生怎么会知道?那个叫凯的何以会给窝这番似曾相识的感觉?
袁进了车子,把取来的外套递给鳗让她披在身上御寒。鳗认得出,时方才那个叫凯的,浅蓝色,休闲装,做工精细入微。
冷冷的色调,却有一种暖暖的感觉。当真是无缘无故?
5
鳗坐在沙发里,把凯的外套搭放在腿上,学着他的样子坐着,拾起躺在一旁的遥控器当作酒杯。电视机里正播着某个娱乐节目的庆典,主持人从舞台的这头滚到那头,再逆着滚回来,以此博得台下前仰后合一片,席间的一个五六岁大小的女孩儿嚎啕大哭着,还换来了摄影师的一个特写,而身居两侧的夫妇快笑出眼泪来。这样的节目真该被归类于幼儿不宜。鳗也无暇理睬过多,学着凯的样子,觉得那个姿势,那种韵,别有一番情味儿,能深深吸引她的那类,同时也是学不来的,架子学的再像也终究是外在的,特有的内在的超凡是掺不进丝毫做作的。
抻了抻肩角,铺在腿上仔细叠着,抚平每一处细微的皱褶。柔柔托起,凑近鼻息,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绝非源自某种名贵的香料,也不是漂洗剂之类的,而是一种来自身体本身或者身体内部的味道,甚至根本不该用“味道、气息”来绘饰,是一种感觉,或共鸣,心与灵魂。这,让她痴迷,醉在其间。
嗡、嗡。短信提示扰了鳗正酣的情绪。
鳗,拉开窗帘,看一看仅属于你我的夜空。
手心在衣服表面轻轻抚过,放在一旁,裸着脚,拉开窗帘。
七彩火蛇盘旋舞升,凌空碎开斑斓盛莲,燃得夜空如流岚霓彩盈满。
奔驰已变成了越野,四周排满了桶状的烟花。袁站在车顶上面,手里舞动着烟花棒,向鳗的方向招呼,火花趁他不注意掉落到他的身上,将烟花棒慌忙扔掉,在身上紊乱地拍打着,吧对襟汗衫脱下来,对着鳗拉开,露了个大洞。
烟花怀着无比欢悦的心情腾起,碎开,满目璀璨。
袁将汗衫举过头顶,用力甩动。身子白净且结实,面着鳗的所在呼喊着。
鳗家里的窗子是消音的,市面上标着不菲的价格,她早已厌倦了外面的喧嚣。喜欢安静,很喜欢。
满夜空的烟花看似如梦若幻,童话一般。王子正在车顶上以激情又青春的方式喊着什么,虽然呐发自肺腑的声音被玻璃消化掉了,却也辨得出,我爱你!
童话中有王子,制造童话的也可以是王子。一个是A,一个是a。
小区的保安嚷嚷着向袁跑去。
袁依然在挥舞、呼喊,似在狂欢。
烟花,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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