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忧伤》2.第二章 纠葛

    1
    林接住袁扔过来的论文,一面翻饭卡一面问道,不去上课?
    林是袁的室友,彼此间几乎无话不谈。女生中无话不谈的朋友算是很常见的,男生中却极其难得,更何况又是出身迥异的两个人。
    袁把新洗好的鞋带穿好,系上,起身跺了几下脚,笑容满面。不去了,把你那顶大礼帽和风衣借我用下,做道具用,有重要的事情去做,论文替我给那老头儿就可以了。
    停下手来,林缓缓转身,幽灵一样的动作,迟缓却不僵硬,连呵呵怪哼了几声,臭小子,有艳遇了吧!怪不得昨晚说梦话……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绕着袁身前身后转了一圈,意味深长地叹了叹,继续翻饭卡。
    袁把胳膊垂下来,腰弯着,在脸上摆出一副可怜的表情,以求得他能说出昨晚梦话的内容。林做了个甩头发的动作,把头昂起些,一寸长的头发直至屋顶,坚强不屈!袁把身子再弯下些,林无比同情地唉了下,袁脸上霎时浮出喜悦之色,哪知林又把头昂得更高。
    毅把臂力器再袁身后斜举着,左右晃动,做摇尾乞怜状。这次林的同情心终于被诱发了出来,把饭卡夹在课本里,走过来摸摸袁的脑袋,一双小眼睛频繁眨动,咽下口唾沫,满带哭腔,饱含深情,说道,兄弟啊!狼吃肉,狗吃屎。你真不容易啊!转身出门了,高呼着,扯我的咸淡,让袁兄瞎猜去吧!
    然拿着课本向外走,撞在毅挡在前面的肩膀,臂力器顺势顶到袁的屁股上。待袁转过身,毅已经溜到阳台,正对这窗外大吼,爱情,要命啊!
    毅,袁在吗?
    毅俯眼看向楼下,是俏,手里捧着一个方便饭盒站在楼下,脚上踩着拖鞋。
    林垂下头,从俏身侧绕开,快步走掉。
    袁随意抓了件衣服披着下了楼。
    俏把手里的饭盒递过来,甜甜的模样。给,送你的,一个夹馍,两个煎蛋,蛋是单面煎的,夹馍里放了少量的孜然沫,都是你喜欢的那种,趁热吃哦!
    袁看了看俏光着的脚丫,有点微微的红色,一定是很早就出来了。你怎么穿拖鞋就出来了?
    俏脚丫不自在地曲了曲,又伸开。哦,起床晚了,手机半夜没电了,闹铃没催我。怕夹馍卖光,买煎蛋也需要时间等的,那家生意很好的,不排队很难买到呢。
    你的那份呢?
    俏不好意思地搔头,呵呵,忘记了。又连忙说道,我不喜欢吃这些的,一会儿去食堂吃就可以了,今天我们没有早课。脸上渗出微红,你、你回去吧,饿着肚子上课对身体不好的。摇着小手,拜拜!走上两步转身补充道,趁热吃,煎蛋冷了很难吃的。
    袁在心里念叨,你不是说不喜欢吃吗?怎么会懂这么多?
    行啊,兄弟。
    袁仰起头看了眼趴在寝室的窗口嬉皮笑脸的毅,没作任何表情。呆呆注视着俏跑开的小小身影,静静听着拖鞋扣在水泥地面上的发出的吧嗒声。良久。
    乌铜色仿古发簪别在挽起的发髻上,在晨阳中一闪一闪,泪光般耀眼。
    2
    鳗从住处打的来到书屋已经将近八点,依然沉浸在浅蓝色外套的气息中不愿自拔。太阳好脾气地笑着,使得书屋门口的那束粉红色玫瑰看上去分外美丽,像是镀上了一层暖和和的阳光。
    玫瑰?
    鳗四下张望,没有发现“可疑”的人。
    大好的清晨,A大门口的那几个羸弱的保安用打哈欠来对待,比往日又多添上去了几分懒散。附近小区里的老年人进进出出,校园里安置着大量的运动器材,是他们晨练的上好选择。
    手伸向身后,将裙摆往身上揽了揽,蹲下,捏起垂在花梗处的纸卡,没有写赠送者的信息,却留了这么一行用中性墨水笔写成的小子——见邮政储蓄墙面处相关提示。
    纸卡上所说的邮政储蓄在校门内,占去东北向的一个小角落。曾在里面存过几次钱,业务员的态度烂到了极点,简直是无可救药!鳗直起身,又四下张望一番,还是没发现“可疑”的人。怀着近似猎奇式心理向马路对面的校门走去,不时地扭头望上几眼。
    走到门口被保安拦下。
    我存钱。
    储蓄所还没开门呢。
    我晨练。
    保安把她通身大量一番,打了个哈欠,穿这晨练?
    一位体态健硕的老先生颔着头拍打着肩膀走过,晨练好啊!年轻人就该晨练!免得到我这一把年纪腰酸背痛的,心也跟着痛啊!年轻人啊,要知道珍惜啊!说着话还用空拳捂着嘴咳嗽了两声,抬起的空拳挡住鳗看过去的视线。这人蛮怪的,大热天的还戴着个宽沿的大礼帽,穿黑色的大风衣,这哪里是晨练的行头?倒像个间谍。
    鳗小跑到邮政储蓄门口,墙面是用普通的绿色涂料刷上去的,稍高处有几块由于常年雨水漏下形成的斑痕。正中央的位置用刻划着一条折线,前面顶着一个大箭头,一旁是标注着上北下南左西右东的地理坐标示意。
    鳗按墙面上的指示继续在校园里小跑,还要时刻留意有可能留下什么记号的地方,跑了几百米,偌大的仿欧式建筑呈现在眼前,正面矗立着几根高耸的大理石巨柱,其间撑着一幕石质大屏风,气派非凡。这是A大远近闻名的图书馆,其中正对着她的石柱上贴着一张A4打印纸,还是折线和箭头,大致同方才的差不太多,只是却了地理坐标图,换成了红色粗体字样——地理坐标图,略……
    依照上面的作图指示,鳗继续跑,小跑换成了大跑,下一站是搭建在校园某边缘地带的露天厕所,再接下来依次是第一教学楼、旧食堂、第二教学楼、综合实验楼、新食堂、国际交流中心……最终又绕回了邮政储蓄处,在校园里整整绕了一大圈,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已经过去了,鳗满头大汗地立在原本是出发点的终点,衣背紧紧贴在一起,又粘又热,浑身上下酸的要命,双手拄在膝盖上,大喘着粗气。缓缓抬起头,之前的记号已经被几条纵横的线条划掉,旁边又被新添上去一些东西——你已经一丝不苟地实践了我的绘图错误!恭喜您!这些文字的下面是一个新的坐标指向,箭头处标记着,粉红色的等待。
    鳗把眼瞪得大大的,快要从眼眶里凸出来,这玩笑开的未免太经典了吧!
    神色讶然的保安万分诚服地赞叹,还真是晨练呐!
    袁把玫瑰捧在怀里,斜着身子依在店门上。
    鳗拭了拭额头滚动的汗珠,穿过马路,脚步在地面上划着不规则的轨迹,绝对的抽象派。只见一个陌生打扮的男子正依在书屋的门上,摆着很拽的造型,满怀的粉红色的玫瑰。大礼帽,风衣,体格健硕,这不是方才看见的那位老先生吗?他这是要做什么?
    快步走上前,老先生也迎上几步。她停下来,他也定住不动。多半张脸藏在帽子的掩盖下。真是间谍不成?
    你这是……
    老先生把帽子摘去。
    你?袁?
    袁把方才在校门口说的那番话又绘声绘色地重复了一遍。把玫瑰花轻轻递过去,你是我的初恋,也将是我此生惟一的恋人,我、爱你,永远!
    哭笑不得的鳗再也支撑不起疲惫的身体,乖乖地被袁揽过去,拥在怀抱。
    3
    几个女生围着书桌坐下来,又是上次的那几个,香水味儿愈发浓烈了,熏得袁清咳了几声。一旁的鳗弓着指头抵住鼻孔,挑起眼皮看着几人正瞟着袁窃窃私语,似乎也在议论她,她和他。
    鳗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肩膀前后扭动,像进了虫子。
    袁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心想也不好多问,看了看那几个花枝乱颤的女生,正在向他抛媚眼。闪开,捏了捏鼻子,走过去。
    女生们同时把自己的眼睛睁大一倍,上下眼皮剧烈地疯眨,长着圆圆的小口,真帅啊!
    袁微微躬下身,几位难道是来这里欣赏风景的吗?
    女生们纷纷看向桌面,一本书都没有拿,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依据连贯的话,都直勾勾地盯着袁英俊得欠扁的一张脸傻笑不止。
    你们好,打扰一下。从外面进来了一个小个子,梳着鸡冠一样的发型,手里捏着一沓卡片。
    见是陌生人,鳗从椅子里起身。你好,有事吗?
    鸡冠向鳗点头问好,老板娘好!又转身向袁,老板……
    老板?!
    几个女生腾地站起来,惋惜地看着袁,随即又怒不可遏外加强烈嫉妒地看向鳗。哼!转身出了门,把椅子弄得叮当乱响,其中一把倾斜着向地面倒去,被袁一把抓住椅背,扶正。
    鸡冠满脸堆笑,老板,我是卖耳机的,无线耳机,能辅助外语过级考试,还有专业人员提供答案,出租也可以,想让你们来代理,我们合作……
    鳗听出鸡冠的意思,仍和气地笑着应道,对不起,我们不会做这个生意的。
    袁看看鳗,再看看鸡冠,说道,对,我们不会做这个生意的。
    鳗坐下来,又说,请到别家问问吧。
    袁也再刚刚扶正的椅子上坐下,说道,对,请到别家问问吧。附加了一个“不送,滚蛋吧”的手势。
    鸡冠再鳗和袁之间看来看去,看得出这里老板娘说话管用,这帅小子真是给普天下广大男青年丢份儿。嘿嘿笑着冲鳗的方向走过去,老板娘,这利润……
    从记事时起,鳗从来没看见过如此“冻人”的笑容,打了一个大冷战。
    袁一把扯住鸡冠的肩膀,厉声道,出去!
    鸡冠要挣脱却没能得逞,肩膀反而疼得要命,转身向门外走去,边走还边念叨着,“气管炎”有什么好牛的?真是给男人丢人!还唾了一口。
    鳗是在是忍无可忍,狠狠拍了下桌子,把□□叨得津津有味的鸡冠给吓得泥鳅般钻了出去。忽然又折了回来,扔了张卡片在靠门口的书桌上,老板娘想明白了打上面的电话!怯生生看了眼双眼冒火的袁,鄙夷地抛了句“气管炎”溜掉了。
    饿着肚子熬完了两节课的俏到门口的冷面店买冷面,食堂里的饭菜早卖光了。
    冷面店和幽酩书屋在同侧,只隔了两家,是朝鲜族人开的,味道很正宗。
    从冷面店出来,俏无意间往书屋里瞄了一眼,袁正在给鳗的杯子里添新鲜橙汁。冷面从手心脱开,落到地上,很响。
    咦,那不是俏吗?鳗说。
    袁抬头望去,看见俏瘦小的身影跑开。
    一辆疾驰而过的出租驶过,俏被撞了出去,倒在血泊中,眼前渐渐模糊,像在织着蜘蛛网,越来越密,越来越密。
    俏——!
    俏——!
    袁的声音依稀可以听见,有些恍惚,还有鳗的。
    4
    俏,抢救中。
    交押金时,袁的卡早已透支。他不想给家里打电话,一直以来都不愿家里干涉他的生活,也不想让身边的朋友知道他显赫的家庭背景。这也正是再圣典给鳗过生日时没有邀请林这些好朋友的原因。他想给鳗以浪漫,可这浪漫却是奢华的,只好私下让凯叫上些公司的人来充数,礼物自然是他自己出钱买来的。他们就权当是一次免费的聚餐来消受了。至于俏,他把她当作要好的朋友,无意间说走了嘴,她嚷嚷着要来参加,只好允了。
    袁拨通了凯的电话,凯再袁父亲的公司里作法律顾问,和公司上上下下的也都算是熟络,平日里清闲得要命,偶有的case到他手里就变成了nice了。
    十分钟不到,凯就赶到了医院。
    凯没说一句话,将银行开递向了收款处。
    袁在一旁说着大致的情况,我的朋友,女的,同学,过马路……
    接过递出来的收据,凯边签字边说,我见过吗?意思是说,我连见都没有见过你和我说这些干吗?
    见过,在圣典。
    把单子递进去,同时转头看向袁,什么?语气依然是波澜不兴。
    圣典啊。
    圣典?明显的疑问预期,语调中却不露丝毫的疑问意味。
    袁顿了顿,对啊,是圣典,沙发上喝醉的那个。
    凯转身就跑。
    嘿,这边。
    赶忙急刹车,转向袁指的一边,风一样刮了进去。
    喂,喂,卡、卡,□□……收款处的阿姨冲着两人大喊,没喊住。不怨声音不够大,只怨风刮的太猛。
    俏仍在抢救中,一扇门把里面和外面隔离开来,但愿不会就此给隔在了两个世界。
    鳗呆坐在抢救室外的长椅上,神色凝重。
    凯?鳗从长椅上站起,即使在如此沉闷的气氛下,凯的出现还是给鳗的神经带来了足够大的震撼,发生在潜意识里,甚至是一种原始的本能。
    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凯摇晃着鳗的肩膀,眼却直直盯着急救室的门,鳗被迫摇晃着身子,怯怯地看着他快要扭曲的脸,一万分迷茫。他的脸快要烧焦,悲伤却只有少许。
    袁紧上两步,把凯的手狠狠掰开,又在他肩膀上推了一把,使他脚步不稳地连退出几步,差点摔坐到地上。鳗的身子不由得向前倾了倾,像是要去扶他,被袁紧护在怀里,轻声说着,鳗,不怕,不怕。
    凯佝偻着身体,神色由黯然到悲伤,眼盯在门上,似乎想用这看上去有点吓人的专注把门板给看透。脚下有些不稳,霎地坐在了地上,眼却依然在专注着。
    凯!
    鳗从袁的怀里挣脱,没有去扶他,而是蹲下来紧紧抱着他,脸贴在他的脸上。
    袁伸出去的半张步子留在了空中,慢慢收回来,心里咯噔响了下,自己听得见那声音,很脆,心碎的声音,一股胃酸涌上来。嘴角有液体滑进去,很涩。为什么流泪呢?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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