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已经渐渐散去了,长福宫内却仍然烛火通明,这是曹公公特意吩咐下来的。文怀清早年就患有眼疾,现在晚间若是要看书习字,他还是有些吃力的。
文怀清从容地坐在桌边喝着茶。他抬眼便可以望见窗外有一颗挺拔的高树,晨光从树冠泄下,有些散落在殿中,他不禁想起了一句诗句,“清晨入古寺庙,初日照高林”。这大半年的光景他习惯了在虞山的清净日子,回到都城来难免有些觉得不适应。
杨回有些受不了这般的沉闷,看了一眼已经落坐的杨青凌,皱了皱眉头。这长福宫内的规矩是杨青凌早些时候定下来的,说是要在宫内留处地方给当年的兄弟说说话,进了这宫内,就没有君臣之分,还是按照以前在一起的习惯相处。
“现在天下初定,边境蠢蠢欲动。对内朝务百废待兴,对外邬迌一事不可不防。若有人心怀不轨趁邬迌一事混水摸鱼的话,很可能借了这颗小火种引起大梁的全身灾患。”杨回终究还是先发制人。文怀清默默的在心底叹了一口气,他明白杨回说得全部都是实情,此事对目前的大梁来说已经是火烧了眉毛,的确无法再拖延下去。只见文怀清站起了身,对着上座的杨青凌一拜:
“邬迌一事不可再拖,现在就请皇上下旨,我愿前去邬迌于其一谈,望可借此良机让邬迌与我大梁化敌为友,以和为上。”
不等杨青凌出声,杨回马上反驳:“你这话说起来也不通,一则你乃一文臣,既无天下人人传颂的绝世文才,又无惊天动地的政绩,凭什么出使邬迌?二则邬迌一向刚愎自用,又怎能听得进你一言两语?”
文怀清没有回答,抬起头来望向处于自己前方的杨青凌,见他先是微微一脸笑意看了看杨回,又略转了头过来看了看自己,他那隐隐带有些疲倦的眼神似乎表明自己和杨回一样也在等他回答杨回的问题般,于是文怀清将腰杆又低了低:“臣定当不辱使命。”杨青凌听了他的话只是淡淡笑了笑,抬起右手示意文怀清坐下。
杨回倒是又更尖刻地插了一句:“我看你是在虞山上看书看得久了,一身的书呆子气,行事作为都有些荒唐了。”这本来算是一句讽刺意味很重的话,听在文怀清的耳里倒也像没什么一样。杨回从前就是名满天下的才子,少年成名的他个性孤傲耿介,现在又高居左相一位,自然做事说话有些独断专行,难以再把他人看在眼里。文怀清从前就习惯对他的态度视若不见。好在杨青凌是个极爱惜人才的人,始终对杨回有礼,又有情。
文怀清一面想到了杨青凌对杨回的情谊,一面在心里苦笑,杨青凌摆明了不愿意按杨回的意思送清河公主远嫁邬迌。若不是他不愿在朝堂上公开驳了杨回的面子,哪用又用得上急急传书命自己特地回来做杨回的出气筒?这两人,一人愿打,另一人虽然不愿挨,却也舍不得这个人打空疼了手罢了。
“怀清出使一事可以再议。我们三人多时未见,倒是可以趁此一聚了。”杨青凌终于说了这么一句。文怀清和杨回听了都不做声,两人都明白这事算是走进死胡同了。当今天子四两拨千斤的手段可谓一流,两人跟随他多年,都能明白他的意思了。
桌上烛火忽明忽暗,文怀清微微侧了侧身子,看见模糊残光中杨回的脸,不禁有些发呆。这么多年杨回仍是没有多大改变。记得清河以前和自己说过,杨回的脸可以用“芙蓉颜色”来形容,她还喜欢缠着他说起当年杨回中了状元游街时候的情景,当然她更喜欢猜想当年京城女子是否都沉迷于杨回的翩翩风采之中,往往到了最后就哭得一脸像个花猫似的往自己怀里躲,又埋怨自己长得没有自家嫂嫂好看,肯定也就被杨大哥瞧不上了。文怀清每每想到此,总是在心内长叹一声,感情这事哪有什么配得上和瞧不上,只有喜欢或是不喜欢而已。
“既然喜欢了……”文怀清突然开口说了那么一句无头无脑的话,让坐在他对面的杨回听见了,凤眼一瞪:“你说什么?”这时文怀清才意识到自己又走了神,只好掩饰地说:“我说既然回来了,我想留到这个月末过完了万寿节再回虞山。”
杨回听罢瞟了一眼显得有些狼狈的文怀清,鼻子里哼了哼。倒是杨青凌对此也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他坐得离文怀清稍稍有些远,文怀清也看不清他的脸色,只听见他说:“怀清赶路回来有些辛苦了,延秋每日忙于替朕分忧,也受累了。今日就先这样了,以后常聚时多,你们先回去吧。”
于是两人都走了出来,也没有向杨青凌行礼。倒也不是成全了杨青凌所谓没有君臣之分的规矩。一是因为杨回正在气头上,有些怒气冲冲地打算回自己的丞相府看奏折;二是因为文怀清急着跟上杨回说些话,自然也就顾不上再看杨青凌几眼。
“延秋!”腿脚有些不便的文怀清渐渐跟不上杨回,于是开口喊了几声杨回。杨回理也不理,一个劲地往前走着。文怀清便慢慢放慢了脚步,毕竟坐了两三个时辰,膝盖有些发麻了,他停了下来一手扶在了一旁的宫墙上,另一手揉了揉膝盖。这时一个小太监从后面跟了上来:
“文相,曹公公吩咐的,轿子已经候着了,您看是……?”
文怀清看了看渐渐走得远了的那个背影,只好让小太监扶着往轿子那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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