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色的宫墙颜色在晨雾中隐隐有些显得发黑,轿子忽高忽低的起伏让文怀清无法继续刚刚从被窝里带出来的睡意,他低声咳嗽了几声,倒是也没有出声提醒轿夫。这几年旁人都看他岁数见涨,脾气倒是越来越缓和了。用杨回的话来说就是这人啊,年轻时的不懂好歹,到了年老时,自然也就会收敛起来了。
想到这里,文怀清不自觉哼了哼。就是不知那清河公主是否也会随他自己一般地因早过了出嫁的年龄而把那千金脾气给好好地改一改来成全杨回这次的一箭双雕之计?不自觉又伸手打了打哈欠,心想果然还是不能不服岁月的催人老啊,身体再也不是年少时那般容易折腾了。
“文相,陛下有旨,今日早朝免了,请文相前去长福宫候旨。”听见大内总管太监曹公公的尖细嗓音出现在轿子外面,文怀清抬手掀起轿帘:
“今儿果真是不一般啊,还得劳动曹公公的大驾。”
这曹公公可不是一般的人啊,自从这朝皇帝坐稳了江山之后,分朝中宫内两份大权。一份朝中大权,政事种种都由当年神通天才之称的杨回拿了。这皇帝自家后宫的大权嘛,就被这曹公公占了。谁都知道当今天子杨青凌有三宠。一宠那随他打小从乡间吃苦长大的结发妻子,现今的陈皇后,二宠杨回,三宠曹公公。说起来文怀清也细细思量过,皇上是落草英雄出身,念旧宠了陈皇后和杨回自是应该,而这前朝遗留下的曹公公嘛……罢了罢了,文怀清每每想到此处就不愿再深想,毕竟皇帝的心思,哪是做臣子的人可以随意揣测的。
“昨儿过节时,小的收到了文相的打赏,小的常年随伺皇上身边,得了皇上的龙恩已属天幸,哪想得到文相还时常惦念小的,小的真是……”文怀清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心里到底还是有些心疼年年都需要用去打发的那些金条,毕竟他也不是出身富贵大家,守财奴习性天生还是有些难改。
“曹公公说哪里的话,怀清常年不在朝中走动,自然有些打点不到的地方。好在有曹公公不嫌弃在下,认了在下这个朋友。平日里怀清若有些失妥之处,还望曹公公指点一二。”
这曹公公也是一识趣的主,招呼了文怀清之后就吩咐轿夫抬起轿子往长福宫去,顺便告诉了文怀清,杨回已经在候驾那多时了。
轿子还是在长福宫门口停下来了。虽然皇上体恤文怀清早年随他打江山时伤了腿的旧疾,所以特别恩准他能在宫内乘轿觐见。不过文怀清虽然身为右丞相,却因为常年在家中养病,或是在离长安还有数十里之遥的虞山上替皇帝整理些前朝的文献史料,这乘轿的特权,倒是很少用上。
“世人都赞当今朝中右相文怀清怒不变容,喜不失节,大有隐士之风。没想到只为了清河公主的婚事,连隐士都来了。”刚打了一个照面的杨回,丝毫不给文怀清喘口气的机会,毫不留情地劈头就扔了这么一句过来。
文怀清只得含糊地混了混:“人人都说左相玄览万机,外明内察,我一小小文怀清,何足挂齿。”
杨回得了这么一句回应,倒是不再开口,哼了那么一声,便端起手边的茶盅,慢慢掀开盖子泯了起来。文怀清也习惯了他的做派,也闷声不吭的随意挑了一个远离窗口的位置坐了下来。
一小太监轻声踮脚小跑了过来,给文怀清也上了一杯茶。文怀清掀盖一闻,原来是宫中最常见的茉莉花茶。
“好久都没有闻过茉莉花茶的香味了。”文怀清自言自语地说道。杨回瞪了他一眼,明白自己眼前这个人是在装傻引他说出今晚的议题。他转念一想,也罢,迟早也要挑明了说的。
“如今文相想喝茉莉花茶,想必只要贵府差人去街上买,以文相的身家,前人一夜可看尽长安花,想必文相一夜品尽长安茶也是无不可能的。”
“呵呵,还是家乡的茉莉花茶最让我回味无穷。”文怀清丝毫不介意杨回的揶揄,微微朝他笑了笑。
“恐怕文相是有所暗示罢。”谁知杨回却并不领情,随手把茶盅往旁边的桌上重重一放。
“茶是家乡的好,人也是旧的亲啊。”文怀清好似没有发现杨回的怒气,又火上加油了一把。
“你!”这话果然是到了杨回的底线,不过杨回抬眼之间却转而一笑,说:“说起恋旧,一定谁人都比不过文相。”短短一句话却掷地有声,兀地两个人之间的空气流淌突然变得微妙起来。
好似有什么一触即发。
“罢了罢了,我和你赌什么气,不过是有半年未见,言语之间多有得罪,文兄你多多海涵啊!”杨回也意识到刚才是自己说得不太妥当,想到自己眼前这人一身厚皮,虽然耐得磨,但到底也是一些无需再提的旧事而已。
“没什么。”文怀清也没有变什么脸色,仍是捂着茶盅,笑了一笑。
杨回把话题转了回来,说“只是邬迌犯我边境良久,我大梁刚刚安定不到五年,朝中政事繁多,若一时压制不住轻易和邬迌开战,恐非我大梁之福。”
“所以你就让几位大臣联名上了折子让皇上远嫁清河公主去邬迌?”文怀清淡然发问,但杨回模糊感受到了文怀清正蓄势待发的情绪。
“和亲之计本是自古就有。现用在当今局势上,也并无不妥。”杨回勉强解释了这么一句。
是的,这和亲一来缓和大梁和邬迌的紧张关系,二来清河公主一向倾心于杨回,无奈杨回无意于她,可是一个公主的垂青,岂是你说不要就不要的?何况清河公主竟为了杨回,一直拖到年过二十还未出嫁。文怀清低头闷闷的想了想,果然自古情爱最伤人,伤人者往往自伤之。
“嫁走了清河,大梁和你一时之间都没有什么压力了。”文怀清面上又无声地笑了一下,这丝笑意看在杨回眼中,真真有些让他恼了。
“邬迌得了清河公主,和我朝修复关系,也不过是数年不到的安稳;今日你要送走清河,你有没有身为臣子替清河公主考虑过她个人的长远幸福?”文怀清紧接着又问。
你有没有做为当年追在你身后不停喊着杨大哥的清河小妹妹考虑过她的婚姻幸福?文怀清最后还是不得不硬生生地把这句话憋在了自己的胸口,他也不想让自己和杨回的关系闹得太僵。
杨回站起了身:“和亲也并非针对清河公主。若宫中仍有适龄的贵族女子,也可代我大梁前去邬迌。”
文怀清笑了出声,不说话了。他想,贵族女孩?当年清河还不是公主的时候,还不是被自己驮在肩膀上去逛庙会数花灯?现在是公主了,却不得不接受远嫁他方的结局?命运啊,还真是让人有些难以捉摸。
杨回见文怀清不答腔了,便索性痛快地全说了:“我知道你今日会来也是因为奉了圣上的旨意,你也不须多说了。我只说一句,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大局之下总有些方面是顾虑不到的。”
“左相说得极是。”只听见另一个爽朗的声音从门口远远传来,伴随着细微的衣料的擦摩声和脚步声。接着门口守着的小太监用尽了嗓子般地叫道:“皇上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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