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别西楼醒不记》3.第 3 章

    阮青玉睁开眼睛,一阵恍神,只觉得头疼欲裂。待看清阮无啸的容貌,目光渐渐随着他的发髻往下落,长衫,玉佩……
    心头骤然一震,只觉得瞬间世界都清晰放大了几倍。面前男子伸手的动作,焦急的表情,远处传来的脚步声……一切都仿佛是黑白电影里的慢动作,缓慢但是清晰,一步步向自己靠近,真实地不容抗拒。
    颤着嗓音,问道:“你……是谁?”
    为什么昨夜还好好躺在家中卧房的自己,醒来见到的竟是这样的场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脑袋生硬地往旁边转去,古色古香的摆设,熏点着的香炉,层层叠叠的纱帘,还有一面不甚清晰的铜镜。
    跃下床榻,脚触到冰凉凉的地面,一直寒到心里。
    镜中模糊的脸庞,是属于少年人的青涩。轮廓清俊,面色苍白。
    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和自己同样的懵然失措。自己伸手触向镜缘,镜中人亦是伸手。一样的神色,一样的动作。
    一时有点缓不过神,僵硬地扭转脑袋,看向屋里唯一的男子,问道:“这……这是我的脸?!……”
    声音颤抖,仿佛含着希望。
    世界再没有什么时刻会比现在来得安静了。
    他失神地傻傻凝望着阮无啸,对院中的喧哗和咆哮恍若无闻,不知自己又是怎样回到了榻上。直到大夫略带粗糙的手指触上他的眼睑,才微微侧头抗拒了下。
    阮无啸坐在床沿,一手搂扶着少年的肩膀,面向大夫,问道:“青玉他为何如此?”
    大夫摇摇头,不答反问道:“敢问二爷近日可有在何处撞伤过头骨?”
    阮无啸道:“应该不曾。院中伺候着的,都是在庄里有些日子的丫鬟嬷嬷,断不敢知情不报。”
    又低头问道:“青玉,你听得见大哥的话么?大哥问你,近日可有在哪处不小心撞伤过脑袋?”
    少年抬头,望着阮无啸的眼睛,半晌才摇摇头,又低下去。
    大夫道:“适才我替二爷诊脉,脉快而无力,阴虚火旺,津血不足,似有虚热。却不见淤阻,脉涩不利。倒不像是颅内瘀血之状。”
    阮无啸道:“方才青玉一睁眼,见我便问说是何人,对着铜镜神色又甚是惊慌,竟像是不识得自己的脸,如此难道不是得了什么失忆之症吗?”
    大夫道:“将军且莫慌,待老夫先开几副活血化瘀的药,即便是颅内真有瘀血,也可调和升降,抑制病情。”
    阮无啸颌首,示意丫鬟随着大夫去取药,双臂紧搂了一把怀中似梦非魇的少年。
    少年从身后的怀抱中抽身而出,蹒跚着爬到床的另一端,有些警惕地看着阮无啸。一双明亮的瞳仁,竟是象那天夜里一般泛出月光般的银灰。
    少年定定地望着阮无啸沉默,像是在酝酿着什么,半晌才终于开口。
    竟是冲阮无啸叫了句:“哥……”
    阮无啸乍听还没有反应过来,随即狂喜,抓着阮青玉的肩膀摇道:“你想起来了?!青玉你想起大哥了?”
    少年的身体在肩手相触的那一瞬轻微地抖了一下,却还是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个有些茫然的微笑。
    阮青玉不着声色地后退了一点,问说:“我记不得名字……你,还有我的。”
    阮无啸此时已恢复了常态,眼神明亮地望着阮青玉,答道:“你我年少丧亲,父母都早已不在了。族氏姓阮,我名为无啸,你名为青玉。我字子仪,你则是子离。”顿一下,问道:“能记得住吗?”
    阮青玉点点头,喃喃自语道:“原来我叫阮青玉。阮青玉……子离……我的名字是阮青玉,我的名字是阮青玉……”
    阮无啸又道:“你等过了重阳,刚好一十四岁。我是家中长兄,大你足有一十三岁。”
    阮青玉点点头。
    阮无啸沉声道:“我象你那么大时,就已跟着叔父随军讨伐北疆,常年戎马在外,对你……疏于照看……昨日之事,是我不对。”
    长年握剑的手掌抚住少年半边肩膀,正色道:“是大哥的错。大哥不该随便打你,以后,再不会了。明日我便上奏皇上,暂不带兵北伐。这几个月,便在家中好好陪你。以后的事,一切都等你伤好了再说。”
    阮青玉静静地听着他说话,看着搭在自己肩上的手,问道:“这是我咬的吗?”
    阮无啸一愣,有些失笑地摸了摸那天的伤口,不甚在意地说:“没事。那日是大哥的不对,青玉有些脾气原是应该。”
    “你记得那天的事?”
    “似是在做梦一般,记得不真切。”
    阮无啸揉了揉少年的脑袋,道:“大哥但求你一生平安,伤好得快些才是要紧,以前的事,忘了就忘了吧。待你身上的伤好了,大哥带你四处去走走,到时候指不定能想起些一二。”
    阮青玉乖顺地点了点脑袋。
    原是连过去都没有的人,除了认真记下阮无啸说的每一件事,怕是也别无所为了吧。
    阮青玉机械地划弄着指甲,脑中一一回想着自己的房间,床铺,壁灯,天花板。不一样的天花板,不一样的摆设,记忆中所有仅存的景象都和现在看到的完全不同。
    脑海中闪过一个女人的影子,男人在沙发前的身影,却偏偏看不清他们的脸庞。作业簿上的名字,模糊得像是浸湿了的水墨画。
    回头听见有人在叫自己,青玉,青玉,一遍又一遍。
    青玉是谁?是在叫自己吗?自己又是谁?名字呢?
    不记得。所有眼睛能够看得及的东西,他全都不记得。
    逐渐看清阮无啸的面容,焦急的语气,迫切地质问,一遍一遍的安慰。
    心里在想:也许我本来就是他的弟弟,也许原来那漫长的十几年生活只不过是阮青玉少年午后的一场梦。
    转瞬年华,云烟一片,蓦然惊魂,已是百年。
    如此庄周梦蝶,又有何人知?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