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稚子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教室。
班长见到她, 赶紧小跑过去:“刚刚老陈找你。”
沈稚子撩起眼皮看了一眼, 盛苒也不在, 那估计是为了泼水的事。
啊……好烦。
她烦躁地揪揪头发。
泼就泼了呗, 她一点儿都不后悔。
如果能重来一次,她甚至想把那一耳光还回去。
什么话不能好好说, 非要打人。
想到靳余生, 她心里的小酸水又不受控制地冒上来。好像在心口切开了一个小柠檬,青而酸涩, 可放在口中含得时间长了,又觉得甜到舍不得。
……自虐一样。
她垂头丧气地走进办公室。
除去老陈和盛苒, 屋子里还有几个或站或立的学生,正捧着课本, 低声向老师们请教问题。
沈稚子飞快地把目光收回来。
那个女人不在。
她舔舔嘴唇,有点遗憾。
还以为要正面刚了。
老陈眼尖,一眼望见她:“沈稚子!过来!”
她不情不愿走过去。
“我让你们打扫卫生, 没让你们报复社会, 你往楼下泼水干什么!”
沈稚子抬起头,接住电光火石间盛苒投来的眼色, 表情立即变得惊讶而无辜:“没泼啊。”
老陈气急败坏,“盛苒也说你们没泼!”
她眨眨眼:“口供对上了不就对了嘛。”
“胡扯!人家家长刚刚都找上门了!”老陈怒斥,“她过来的时候,从头到脚都是湿的, 就问我刚刚有没有学生在楼上!今天整栋楼擦玻璃的人就你俩, 不认账还想把锅推给谁!”
从头到脚都湿了呀……
沈稚子舔舔唇, 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
口中却还在问:“哪位家长?”
“靳余生的家长!”
沈稚子若有所思,长长地“哦”了一声。
难怪她看那个女人眼熟……现在想想,眉眼的确跟靳余生有一两分相似。
可也只有一两分,那应该不是他的母亲。
或许是他的哪个亲戚。
思绪转一圈,沈稚子从善如流:“那我去跟靳余生道个歉。”
说着,就要走。
“回来!”老陈怒喝。
沈稚子只好又转回来。
原以为他要发作,没想到他沉默了一下,竟然叹了一口气:“人家家长不追究,是找不到能追究的人。我是真懒得管你们,你们都高三了马上要高考,能不能消停会儿?”
行吧。
沈稚子舔舔嘴角,想。
那她就消停几天,等靳余生的脸好了,她再去找他。
领完老大的耳提面命,盛苒跟沈稚子一起出门。
“你刚刚干吗去了?”盛苒问,“老陈找你半天找不到,活生生把那女人都耗走了。”
沈稚子心不在焉:“我去烽火戏诸侯。”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盛苒却突然反应过来:“你往楼下泼水,是因为看见了靳余生的家长?”
“……嗯。”
“为什么!”盛苒睁大眼,“正常人遇到暗恋对象的家长,第一反应难道不是争取印象分吗!”
哪有一上来就结仇的,自寻死路吗!以后的日子还过不过!
沈稚子垂着眼,手指无意识地搅上自己的发梢。
哪有为什么?
她就从来都不问为什么。
就像她从没有问过,为什么靳余生明明穿着跟沈湛一个牌子的T恤,却在电玩城打工;为什么他成绩那么好,却要转学来明里市;为什么他看起来拥有那么多,却永远没有安全感。
“我只是觉得……”她垂着眼,灯光打到睫毛上,留下小小的阴影,“他家里人,好像对他不太好。”
“如果他家里人对他不好的话,那我……”
我应该对他更好一点。
再好一点。
***
第二天,靳余生是戴着口罩来上课的。
他个子高,气场本来就清冷,黑色的口罩遮住半张脸,像某个刻意低调、却反而变得更加显眼的明星。
沈稚子撑着脑袋,遗憾地想。
果然,想要一夜就彻底消肿,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最后一点对他家长的愧疚也烟消云散。
下了晚自习,她慢吞吞地收拾东西。
琢磨,怎么才能过去跟他打招呼。
低下头,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昨天老陈那句“能不能消停一会儿”……她猛然一拍脑袋,突然记起来——
她已经消停二十四小时了,都这么久了,还需要什么别的理由!
“我觉得我已经老了。”沈稚子蹭蹭跑到靳余生面前,发出叹息,“一天不跟你说话,像是老了八十岁。”
靳余生正在收书包的手微微一停:“……”
这个话,他该怎么接。
他是不是该说,我也老了八十岁。
“可是看到你的时候,又觉得自己年轻了八十岁。”猜到他不会开口,她自顾自地一本正经,“一定是因为你认真修炼了沈家的武林绝学,内力四溢影响了我,让站在你身边的我也跟着返老还童。”
靳余生默了默,声音低沉:“……想说什么?”
能不能直说。
他尝试过了,可他实在是猜不到她的想法。
沈稚子眨眨眼:“鸡蛋好玩吗?”
靳余生顿了顿,舌尖抵住上颚:“好玩。”
“那你今天也要记得玩。”沈稚子眼巴巴看着他。
他皮肤白,口罩遮不住整张脸,眼角下方仍然隐隐有红晕。只不过其他同学都以为他感冒了,没有多问。
他点头:“好。”
“但,但是。”沈稚子有些慌张,“你不要误会,我不是在推销鸡蛋。”
“……”
“只是我想,如果今天我也给你送现成的鸡蛋,万一没人看着你练功,它很快就会凉……那你还得拿回去重新热。”她有些纠结,“可是昨天食堂的阿姨告诉我,鸡蛋热久了会爆炸。”
她很害怕,他连早饭都不会做。
如果带鸡蛋回去热,会不会被两颗蛋炸瞎。
……那还不如让他买生鸡蛋回去自己煮。
至少他不会因她而年少致残。
靳余生张了张嘴,说不出别的话:“……我知道。”
语气里有满满的莫可奈何。
“你看,既然……我把沈家的武林绝学都告诉你了。”沈稚子眼睛咕噜咕噜转,“这个周末,我能去找你玩吗?”
靳余生抿唇:“嗯。”
他这么爽快,沈稚子倒是愣了愣。
半晌才反应过来。
他说什么?他说!嗯!
他没有再拒绝她!也没有再神情冷淡地让她滚回家写作业!
沈稚子开心得想出去放一挂鞭炮:“你真棒!那我们电玩城见!”
靳余生下意识道:“别去电玩城。”
沈稚子:“……”
一颗心飞快地冷下来。
“我的意思是,”他赶紧补救,“我不在那儿打工。”
沈稚子倏地睁大眼:“你被开除啦?”
“……没。”
她不相信,表情十分痛心:“是不是因为上一次,你滥用职权开箱,把所有娃娃都给了我?”
“……”
靳余生开始怀疑人生。
是他声音太小了吗。
她好像听不见他说话。
“如果是因为这个的话,我可以勉为其难,把那些娃娃都还回去的!”沈稚子只是想在他面前表现一下自己的大度与无私,她满脸都是苦情剧女主的大义凛然,“我也可以解释给你的领班听,那都不是你的错!要怪就怪无情的命运,让我们相遇!”
“……”
他不想听这个了。
他想听点儿别的声音。
比如亲她。
靳余生抿住唇,眼眸微沉,薄唇崩成一条线。
“但,如果全都还回去的话……”说着说着,她又有些舍不得,“我留一个行不行?只留一个。”
靳余生忍不住:“娃娃是我付钱买的,不用还。”
他微顿,声音低沉:“我把地址发给你。”
沈稚子缓慢地眨眨眼:“你没有加我微信好友。”
他犹豫了一下:“……因为我没有你的手机号。”
他把自己的号码给她之后,明明等了很久,可一直不见她来加他。
他以为她忘了。
可她如果真的忘了……他又觉得,情有可原。
毕竟……他凭什么被人记得。
“这怎么能怪我,我很早之前就加了!可你一直没有回复!”沈稚子不可思议地睁圆眼,语气很委屈,“我还一个人在寂寞的深夜里难过了好多天!”
靳余生愣了愣,突然反应过来。
微信绑定的是旧号码……可她存的却是自己的新号。
那她搜到的人,很可能不是他。
又怎么会通过她的好友请求。
指骨抵上眉心,靳余生迅速做决定:“我知道了,现在加吧。”
手伸进口袋,他微微一怔。
半晌,声音有些闷,“我的手机不见了。”
沈稚子气得想掉头就走:“能不能别找这么多借口!”
其实即使拒绝她,她也不会怎么样的啊!
大不了就打他一顿。
……还很可能打到一半,就因为不忍心而停手了。
沈稚子沮丧得要死。
他拒绝她一百遍,她也会两百遍地想要靠近他。
靳余生放下书包:“我去楼上看看。”
正巧班长从自习室回来,见他俩站着不动,很好奇:“怎么了?”
沈稚子面无表情:“他手机找不到了,不知道丢在了哪。”
“那简单,开声音了吗?”
靳余生“嗯”了一声:“开了震动。”
“找个有你手机号码的,打个电话不就行了。”班长是个热心肠,顺着周围问了一圈,“你们谁有靳余生的电话?”
——沈稚子有。
靳余生张了张嘴,没说出口。
她看起来好像有点儿生气……是在生他的气。
如果现在过去跟她说话,她会不会更生气。
他垂下眼。
不想让她不开心。
晚自习已经下了课,教室里还剩一半多点儿的同学。听到班长这话,大家的神情都变得有些微妙。
班上没有人存了靳余生的电话。
他的电话号码跟黑客机密似的,根本就没人能活着拿到。
“那个……”教室里沉寂半晌,有人弱弱提醒,“许时萱不是有吗?”
她那么高调,恨不得告诉全年级,只有她存有靳余生的电话号码。
说曹操曹操到,下一秒,许时萱刚好抱着课本从楼上下来,推开教室的门。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集过去。
她微怔,声音细细地问:“怎么了?”
班长简明扼要地说明原委。
许时萱恍然大悟,笑道:“这样啊,小事。”
下一刻,她的目光不疾不徐地扫过每一个人的脸。
最终落在面色不那么好看的沈稚子身上。
她看着她,在心里冷笑。
死皮赖脸地黏着靳余生又有什么用,这么久了,他连号码都没给她。
冷嗤一声,她从口袋里捞出手机,慢条斯理地调出靳余生的电话,点击绿键,再顺手按扩音。
下一秒。
静寂的空间里,众人屏住呼吸,听见一个响亮的机械女音——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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