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蛾录》1.1.大漠

    1.大漠
    幻觉是那样神奇的一件事。
    就如同我那次忽然看见,我自己是那样决绝地站在西域的那座绝夜峰顶,一身白衣,衣袂飞扬,发梢上银质铃铛作响,宛如一只安魂曲。
    “叮当……叮当……”
    后来,我望见我自己无重力般漂浮起来,双手张开,衣袖随风恣意地飘扬,似一只巨大的白色蛾子。
    画面是如此断续着。
    我看不清过去,摸不见未来。
    就连现在,都是如此的恍惚。
    在后来的后来,我和你说起,你告诉我,那叫做白羽蛾。
    颈上的铁制枷锁在脖间磨出一丝丝红色印记,脚上的铁镣也磕痛了我的脚腕,在这漫无人烟的荒漠中,已经不知走了多久了,从中原,一直到这荒芜之地。我们就似是一群无意识的人,周而复始的行为,而同行的人,却愈来愈少了。
    是这样的吧,从被铐上的那一天起,意识,也随之被铐上了。
    毒辣的太阳光照射在这片砂砾之地上,有一些人在途中,便已坚持不下去了。
    我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坚持着呢?
    我到底要往哪里去呢?
    “啪!”一记鞭子声响,抽在了一个姑娘身上。
    连一句唤痛声都没有,我转过身,只看到她慢慢地倒了下去,眼神直直地望向前方,嘴唇干裂,微微翕动,仿佛想要说些什么却说不出口,她张开手,往前伸着。
    一直,指向无望的远方。
    周围的人却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继续默默地朝前走。
    我身边的少年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低着头轻轻地跟我说:“阿竹,走。”,语毕还微微抬了抬头看了看押送我们的两位官兵,没有什么表情。
    这一路上,也只有他,曾理会过我。于我而言,同行的其他人就如早已逝去的人一般,无生气与意识。
    我曾问过他的名字,他说他并没有名字,他的编号是肆。我说我叫夏竹。
    于是我叫他肆,他叫我阿竹。
    我低头看了看那个倒地的姑娘,我是如此的软弱无能。
    我终是谁也救不了,却一再被人所救。
    我迟早会遭报应。
    稍微迟疑了一会,那两个官兵却已经走了过来。
    “看什么看!再看就连你们也打!”语毕还放肆地大笑起来。
    这样的命,我究竟是在不甘些什么?不愿放弃些什么?为了什么拼了命在这样荒芜的地方活受罪呢?
    我想,也许,我也该,早日去和他们相见。
    是的。这才是答案吧。我该这么做的。
    我抬起头望向那个士兵,满眼的同情。
    这一望,果然触怒了他
    “你丫这什么眼神!”他瞪大了双眼,凶狠的表情,忽而又笑了起来,“哈哈,对了!你不就是那个被满门抄斩的夏家的三小姐么!”,他故意重读了满门抄斩和三小姐,“嘿嘿……真是可怜啊,家里人都死绝了,你怎么不去死啊!?你居然还活着!哈哈,让你这样的人送去楼兰做苦工你命还真好啊!要不是有三皇子给你在背后撑腰你凭啥啊!哈哈哈哈……”说完又恣意地大笑起来。
    我一言不发地瞪着他。
    杀了我吧杀了我吧!这样你们也痛快我也痛快!
    “对不起对不起!”肆忽然带着踉跄的脚步小跑到我们面前,深深地朝他们鞠了个躬,然后带着我赶快转身回到大部队里去。
    那时的我,有些莫名地怨恨,肆,你是被生活磨灭成这样的人的么?
    为什么要妥协呢?向这个不平等的世界。
    终于在后来的后来我才明白,真正勇敢的人,是像你那样的,能屈能伸的人。
    后来,肆很认真地跟我说:阿竹,纵使你身边所有的人都不在了,你也要为了你自己活下去。
    可是那时候的我,还不明白。
    只是有些心暖,你明白我当初求死的心。
    不知是砂砾入了眼,迷糊了我的视线,抑或是你的话。
    那天夜里,风卷着砂砾从我们身边呼啸而过,飞过的小石子却也能磕破我的皮肤,偶尔抬起手,将飞扬的发丝压回耳后。
    一行人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大家围在一个火堆旁,默默地没有声响。
    我轻轻地把头靠在肆的肩上,企图寻找到一丝温暖,我抬起头看着他,看他清秀的脸被火光所照亮,眼睛里有我所不熟悉的光芒。
    他忽而低下头看着我,轻轻叹了口气,跟我说:“阿竹,你本不该是在这的。”抬起头望向遥远的地方,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把整个人蜷起来,低下头看着大地,一语不发。
    你知道么?从你不在的那一刻起我才开始明白,其实幸福与痛苦只有一线之差,得到与失去只在顷刻之间。
    在不久后的那一天,我逃走了,在肆的帮助下。
    可是到现在为止,我依旧不知道我该称那为帮助,抑或牺牲。
    那一天多混乱,我看到他们冷漠地朝这看,大漠上的沙四处飞扬,发丝贴着脖颈,只记得自己被那两个士兵反复拉扯着,我喊不出声,脑子里不知是一片混乱还是一片空白,短暂性的神智迷失,而身体自然性地抵抗。
    我看到他奔了过来拖住了那两个人,大漠上的阳光从他的背后照过来,光芒万丈。
    他朝我喊道,“跑!”,看我呆呆地站那,又说了句,“我会去找你。”
    微笑。
    后来的时光,我无间隙地跑,不停的跑,没有目的地,只是一直在跑。
    我甚至不知道我到底这样过了多久。
    火辣的太阳,永远都在不知疲倦地照着,而一到夜晚,却又是刺骨的寒冷。我抬起手,拭去眉角的汗水,眯起了眼。刺眼的光,迷糊了我的神经,恍惚间,我看到了很多人,听到了很多声音。
    他们就站在我的面前,那样平静的微笑着,爹、娘、哥哥……他们站在那一片红光里,看似是一场大火所染成红色的光。
    我还在那片红光里看到了肆,那样温和地笑。
    一个踉跄,便跪倒了在这荒漠中。
    我企图笑一笑,因为我开始明白有种叫作命本该绝的东西,呵……可我现在连牵动嘴角的气力也已使不出了。
    我注定是逃不掉的,谁能逃得掉呢?
    火红的太阳恣意地四处照射,而我,眼睛也已睁不开了。
    神温柔而坚韧的手掌抚在我的头顶,我听到我自己在虔诚地说:我已经苟且偷生了一回了,够了,真的。神只是微笑,不答。
    我倒在发烫的砂砾上,和土地无限地贴近,高温让我更加的晕眩。
    我闭上眼,我想,我该接受,所谓的宿命。
    “叮铃铃……叮铃铃……”
    这是什么?
    “四时有序兮唯爱不可期
    五谷有获兮唯魔不可娱
    百神有祀兮唯命不可违
    万物有归兮唯魂不知所依。”
    恍惚间,我听到了铃铛的声音,和一支,不知名的歌。
    我看到在不远的前方有一支黑色的队列在慢慢移动着,也许……奇迹还有可能发生一次……?
    “你醒了。”
    当我再次睁开眼,我看到的是一片金色,无论是这房间里的装饰,还是眼前这个人的装扮。
    我不知道我到底是该庆幸,还是悲哀。
    我命可真大,不是吗?
    我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人,黑色的头发零落地散在肩上,还有一双碧蓝色的眼睛,白皙的脖间挂着一长串金色的项链。
    真富贵,闪得我头晕。
    “你的手铐脚铐已经帮你撤了。”他继续说。
    我撑起身子坐了起来,低着头看着地板,然后又抬起头,说:“嗯。”
    不知道是该说谢谢还是什么,于是只发出单音节的那个字——嗯。
    他站起来,白色的长裙一直拖到了地上,微笑地说:“好好休息。”转身走了。
    我微怔,我原以为他会问些什么的,可是他居然什么也没有说就走了。
    他不问我,那么我也不会问他的。毕竟多问多错,多说多错。
    重点是,我居然又活了下来。
    只是我不知道,我到底睡了有多久,我现在算是,怎么样一个情况。
    我猜想,这个奇怪的地方,应该是西域某处,那样奇特的装扮和长相。
    只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在经历了那么长时间的变故后,我终于算是——又待在了一个安定的地方吧,只是,这样的日子,又能够持续多久呢?我想,也许灾难就像一根马鞭,而我们都是那群不知死活的马匹,在被灾难狠狠地抽了那么多下后,我也算是成长了一些吧。
    开始明白什么叫安于现状。
    忽然从房门外跑进来一个姑娘,她站在我的面前,朝着我咧着嘴笑说:“小姐,我叫阿玛塔,有什么事请叫我。”
    她的汉语说得并不标准,却很流利,这让我很惊讶,我抬着头问她,“你们这的人,都会说汉语吗?”
    “不是。”她笑得很灿烂,头歪了一下,说:“我从小跟一个汉人姑娘一起长大的,所以会说汉语,所以三皇子殿下才会派我来照顾您。”
    呵。三皇子。
    “那我先出去了,有什么事请吩咐!”然后转身出去了。
    “请问……”我话还没出口,她却已经不见了。
    这,到底是哪里?
    我叹了口气,坐起身,下了塌,从桌上壶里倒了一杯茶,我闻了闻,有种奇特的香味,我拿着那杯茶站在房门口,门外种植了不少奇花异草,阳光温和地撒在它们的身上,它们仿佛就在这美好的日光下舞蹈了起来,我忽然开始有些想念起,那些很久很久以前的时光。
    那些,我以前一直排斥的记忆一直努力忘记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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