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轱辘摇晃着行过泥泞的道路, 后面跟随着十多个骑在马上的侍卫,京畿郊外尘土纷扬,天气愈发寒冷,四下荒凉得连个歇脚的茶棚都没有。
叶知昀坐在车窗边,他一连赶路七八日, 夜里受寒有些发烧, 一直到现在都头晕脑胀。
他对面是个穿着简陋布袍的少年人,名唤赵九,神态中略显畏缩, 他是北方流民, 父母皆亡于战乱中,在西川不慎得罪了世族,叶知昀看他读过一些书,有些头脑,便把他带回来在府里当个账房先生。
赵九担忧地道:“大人, 您的病情好像更重了,要不要先找个大夫看看再赶路?”
叶知昀摇了摇头,“不要紧的,快到都城了。”
他从箱匣里拿出潼关布防图纸, 这是司灵交由亲信带给他的, 里面夹带着一封信,说是胡人探子出现秦岭一带, 好在司灵下手快, 把他们全都抓住了, 但这绝对不是什么好兆头。
把图纸细细研究一遍,马车颠簸着也到了城门,低调地从侧门驶进,避开一众早就收到消息相迎的同僚官吏,隔了一段距离,叶知昀撩开帘布,遣侍卫去支会一声:“跟他们说我直接进宫述职,不必等了。”
把赵九在府门前放下,马车便径直入宫,在玄武门前更换轿子,他走下来,转身看见一簇白玉兰攀过了宫墙,迎风花瓣簌簌而落,下面站在长身而立的李琛。
他的眼眸在那片影影绰绰的花雨如同泛起涟漪的湖,静静地凝视着他。
叶知昀方才还在为西川的事情打腹稿,这会儿什么都忘记了,明明才三个月没见就像是隔了漫长的光阴,带着一股熟悉的陌生感,胸膛涌上难言的热流,怔怔地回望对方。
两个人对视半晌,慢慢地,李琛俊朗的脸上露笑容。
他道:“怎么脸色这么白?是不是在西川太劳累了?”
叶知昀这才回过神,挪动脚步朝他走去,“不累,你怎么亲自到宫门这里来了?”
“等不及了想见你。”李琛道,“这一路辛苦了,回来就好。”
“路程太远了,下暴雨还耽搁了几天,不然就能更早些回来见你。”叶知昀道,“你等久了吧?”
李琛点头:“是啊,我都快成了望夫石。”
叶知昀笑起来,又记起要紧事,“我把西川各县上呈的文书带回来了,限田新制才初步稳定下来,那些世族还需要……”
叶知昀的声音忽然一顿,瞳孔微微放大,李琛微微俯身,抬起一指抵在他唇上,轻声道:“别提政务。”
叶知昀磕磕巴巴地应了声,“……是。”
男人笑吟吟地退了一步,走到轿子前,弯腰拉开帘布,“知昀,请。”
叶知昀扶额,心想幸好是在宫里,要是在外面让别人看到那还得了。
回到殿里,侍卫把一摞摞文书搬进去,他看见一个八、九岁左右的小女孩坐在李琛平时坐的位置前,锦衣绣袄,很是娇俏。
她正在写大字,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声音清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注意到叶知昀,她的神色微微一怔。
李琛招招手,“过来喊人,这是尚书台的叶大人。”
小女孩搁下笔,慢吞吞地走过来,微微扬着下巴,带着名门贵女所教养出来的倨傲,只不过她年纪太小,个头太矮,气势也就不没那么足,倒一板一眼的可爱,“李慈见过叶大人,皇上跟我提过好多次您。”
叶知昀一头雾水地看向李琛。
李琛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上个月我那些个宗亲们按规矩拜谒,带来了好几个小孩子,她是文帝远嫁出去的长公主膝下次子的女儿,父母在北方战乱中故去,我看她挺伶俐,就留在宫里教养礼仪,结果她叔父直接把人小姑娘丢给我了。”
叶知昀道:“就这么丢给你了?”
“对,差不多是过继给我的意思,我们要不要多个闺女养,还看你的意见。”
李慈站在对面,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手臂有些紧张地背在身后,察觉到叶知昀在看她,别扭地垂下浓密的睫毛。
叶知昀想了想,“宫里有个小公主也热闹些。”
他蹲下身,和小姑娘平视,朝她伸出一只手,微笑着问:“你说陛下经常和你提起我,都说些什么?”
李慈清澈的眸子看了一眼李琛,才试探着把小手放在他掌中,“说您在西川有没有吃好睡好,整改土地会不会遇上危险,还总念叨着要去找您……”
“这样啊,我要是早点知道公主殿下大驾光临,就从那边给你带礼物了。”叶知昀拉着她,“你在练字?临的是谁的帖子?”
李琛看着两人在案几后坐下,趁着叶知昀教李慈转动腕力写字的空隙,咬耳朵道:“有小孩就是不一样,我真觉得有点家的气氛了。”
叶知昀这会儿其实脑袋烧得晕乎乎的,勉强撑着精神,被他忽然凑近,说话的气息落在脸侧,慢了一拍才反应回来,耳朵染上薄薄的红色。
李琛不依不饶道:“一个是不是太少了?多来几个怎么样?整天腻歪、离开三步远就要喊爹的小崽子,抱着腿不放的那种。”
叶知昀想到李琛原来就喜欢养小动物,比如说皮毛油光华亮的如花和芙蓉,极有耐心,现在又把兴趣转到小孩子上了,他无奈道:“上次你那封信,是说有朝臣主张广纳秀女,还有意把自家女儿送进宫?”
李琛道:“是啊,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一家有男百家求,有危机感了吧?”
叶知昀实在忍不住发笑,笑得太剧烈,连旁边的李慈都看他,被呛到了一阵咳嗽才停下。
李慈不解地道:“怎么了?”
“没什么。”叶知昀扭头去掐李琛的腰,眼里明白写着别说了。
李琛就势抓着他的手,拢进袖子里,“你手好凉,我给你捂捂。”
宫人将一摞摞县衙文书摆上案几,两人窝在一起翻页,叶知昀让人再上些点心给李慈,李慈捧着糕点吃没发出一点声音,在旁边观看。
李琛把潼关布防和司灵的信看了一遍,心道这是北方胡人又准备动作了。
叶知昀单手撑着沉重的额头,困倦地直想阖眼,想着回府喝点药,蒙头睡一觉应该就好了,还是别让对方知道,免得他担心。
这时,他听见旁边的李慈道:“西川的世族最显赫的是陈氏,还有盐商吕家支撑,权财鼎盛,只要拿下陈氏,剩下那些大大小小的世家也自然会倒戈。”
小姑娘指着密密麻麻的文书,“若是直接从吕家的生意先入手,截断商道,以此为根基,逼他们自乱阵脚,陈家一定会出手,就可以直接设陷阱等着他们钻……”
她从思忖中回神,有些怯生生地望过来,“是这样吗?我是不是多嘴了?”
叶知昀下意识问李琛,“你跟她商量过西川的局势?”
“没有啊。”
叶知昀听到一个才七岁的小姑娘单是从文书中就看出这么多东西,惊讶之余也大概明白了为什么李琛要选她留在宫里了。
这种事情大概也只有李琛做得出,只有他敢视繁文缛节为无物。
“你想清楚了吗?”
李琛道:“我就想着早点把北方平定,撂担子跟你过安生日子了。”
叶知昀无声地握紧他的手。
在宫里留到晚上他才去了尚书台一趟,把一堆奏本带回府,外面一众听说他回来的官员要为他接风洗尘,叶知昀一一推拒,累得到屋沾床便睡过去了。
结果压抑的病情经过一夜愈发严重,直接错过第二天的早朝。
五更天还没有亮,四周离了灯火,光线依然一片昏暗,赵九听府里的管家说叶大人生病了,下人们都在议论今天早朝提前散了,朝臣们来不及上奏就打道回府的事。
赵九一知半解,他对救了自己的叶大人心存感激,用以前跟大夫学过的土方子抓了几味药材,煎好药,再熬了份养胃的白米粥,一块端去主院。
远远地便见主院外的禁军侍卫无声林立,如同壁垒森严,赵九吓了一跳,险些把药给撒了。
侍卫当即注意到他,“做什么的?”
“来、送饭的……”
候在一旁的老管家低声朝侍卫首领说了几句话。
赵九猜他应该是在解释自己的身份,侍卫听清了后检查了一遍他托盘里的饭,才放他进去。
掀开竹帘,屋里摆设素净,床帐拉了下来,隐约可以看见里面一道修长的影子坐在床边,氛围静谧。
赵九愣愣地绕过屏风,透过帷幔的缝隙,叶知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而那道陌生的轮廓微微一动,男人回过身来,瞳孔深邃,面容线条凌厉,黑袍袖角绣着金色的龙纹,泛着无声而沉肃的威严。
赵九连大气也不敢喘,想到那些侍卫,立刻认出了对方的身份,正慌乱时,李琛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把托盘拿过来。
他马上过去跪下把托盘奉上,李琛没有碰药碗,直接端起白粥,再让他下去。
赵九退下,一步三回头,心下惊骇,实在想不到这位高高在上的新帝会出现叶府中,更让他出乎意料的是,对方俯身凑近昏睡中的叶知昀,语气温和地低声道:“起来了,吃点东西再睡吧。”
赵九蓦地察觉到了什么,不敢再看,收敛眼神连忙离开主院。
这边叶知昀被他摇醒,意识还迷迷糊糊的,“吃什么……不是已经吃过药了吗?”
“是米粥,听下人说你昨天就没吃什么,没味口也要顾及身体。”李琛把他揽起来,搅凉米粥再喂给他。
叶知昀张开眼,看见一盏烛火把整个屋里都映成了暖色,喉咙里都是苦的,连咽下去的粥都有些涩,他昨晚烧得意识全无,早上没能起来,管家这才发现他生病了,慌张请大夫,还惊动了宫里的皇帝。
李琛直接罢了早朝,带太医来诊治。
叶知昀实在提不起来精神,喝了几口粥又犯困了,听见李琛的声音带着压抑:“我昨晚不该让你走的,什么都不说,连生病都不吭声,你到底……”
叶知昀张了张嘴唇,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他脑海昏沉,直接感到了对方在生气,无赖一样把窝在他怀里,头抵在他的胸膛上磨蹭。
李琛攥紧的手指渐渐松开,眼里露出无奈,他知道对方生病后,一边担忧,一边咬牙切齿地心生怨气,这会儿被他这么依赖着,满腔郁结都烟消云散。
顺了顺怀里人的鬓发,“早点养好病吧,知昀。”
叶知昀抓紧男人的袖角,沉沉睡去。
那之后几天李琛照例上朝,下了朝就避人耳目来叶府,叶知昀已经完全好了,去尚书台处理公文,陛下依然寸步不离地跟来嘘寒问暖,还带了亲手做的饭菜,底下人一边战战兢兢,一边险些把眼珠子瞪脱眶。
叶知昀于心不安,把朝野议论纷纷的话说了几遍,李琛索性把小公主一块带来,赫然把尚书台当成了第二个议政殿,实在太过明目张胆,叶知昀再也没听过有朝臣提及选妃封后。
晋襄二年,北方胡人集结兵马再压境潼关,百姓人心惶惶,当年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血流成河的景象历历在目,即使两年多的时间休养生息,吮血劘牙的敌军仍然是笼罩在头顶的阴云。
朝廷筹备粮草辎重,整顿军队,叶知昀当务之急是凝聚重拾收复失地的人心,前方收到急报,羯人二十七万大军发起猛攻,司灵率兵抵御,情势紧急。
临近寒冬,气候冷得可怕,渭河汹涌湍急,接连不断的浪花卷起雪沫,犹如一条蜿蜒散落在大地上的银带,对岸是蓄势待发的胡人兵马,一眼望不到尽头,号角和战鼓响彻云霄。
海东青展翅划过浩浩长空,发出尖利嘹亮的鹰唳,纵翼破开寒风向下飞去,一个收势稳稳落在男人抬起的手臂上。
李琛顺了顺海东青的羽毛,对身边骑在马背上的叶知昀道:“担心吗?”
“有点。”叶知昀一笑,“不过能和你并肩作战,也没什么后顾之忧了,正所谓横戈从百战,直为衔恩甚。”
“等一仗打完,在北方讨个一亩三分田吧。”
两人身后旌旗猎猎翻飞,数十万精锐大军严阵以待,铁甲刀兵泛着凌冽的寒光,一片拔剑出鞘的金戈声,迎上冲锋而来犹如黑云的敌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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