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家养臣》51.第五十一章

    千百箭矢如同代表死亡的乌鸦张开的羽翼, 带着血雨腥风凌厉地席卷而来,李琛已经没有退路, 躲在角落里的太医们都僵成了木头,炉子上的砂锅咕噜咕噜地冒着泡,姜太医着急地拿着扇子侍弄。
    雷雨交加的轰鸣淹没了利刃破空的声音, 所有的士卒都在拉弓搭箭, 在大雨中嘶吼着奔跑走动,铁锈味四处弥漫。
    等到动静稍微平息一些时, 门前的男人无法再站起身, 身边无数躺着断裂的乱箭,血液一缕缕地散开, 溶入流离不定的雨水中。
    他单膝着地,以剑支撑着身体, 身上的衣袍都划破了数道血口子, 腹部的伤口源源不断地涌出血液。
    似乎连抬起头都费力起来,他正剧烈地咳嗽着,唇齿溢满鲜血, 鬓发散落, 背脊颤动, 显然狼狈至极。
    炉子上的药终于煎好了, 姜太医如蒙大赦,都顾不得上烫, 赶忙去把药汁倒进碗里。
    李琛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 “你先……”
    他的声音不大, 姜太医立刻明白是在对自己说话,紧张兮兮地望过去,男人却没有看他,全部注意力都在提防着金吾卫的流矢和刀剑。
    关键时刻姜太医一个激灵,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解药,这是要他先喝一口试药。
    他正要喝下去,不料下一刻巨响震耳欲聋,幸亏他手稳,不然这一碗药得全吓撒了,木屑和碎石四处乱飞——身边不远处的窗户和一半墙壁全被铁弩箭击散架了。
    金吾卫森严肃杀,从破口处杀进了太医院,张孟站在外面弓箭手的包围里,阴鸷地命令道:“继续放箭!”
    李琛面前人影晃动,他强撑着站起身,朝桌子上的叶知昀走去。
    刚刚伸出手,肩膀处爆开一朵血花,一支利箭穿透了他的身体,还在闪着寒芒。
    李琛踉跄了一步,没有倒下,他看向姜太医。
    姜太医面对他的目光,慌忙地想把药给叶知昀喂下,可金吾卫已经冲了过来。
    李琛将手里的剑掷了出去,正中那人的脑袋,此刻他离少年只有几步,每走一步就有血液从脚下蔓延。
    从外目睹这一幕的张孟咬紧了牙,“还敢走?”
    他挥手从下属那里夺了弓箭,拉开弦,对准李琛一箭射出。
    姜太医把药给叶知昀喝了下去。
    李琛捂着腹部倒下,金吾卫当即抓住机会按住他的肩膀,反扣住他的胳膊。
    张孟像是得胜的将军,领着乌压压的下属们迈进门,大声笑道:“世子,没想到你也有今天啊,你不是横得很吗?”
    被押住的李琛抬起头,他这会儿连喘口气都像是破风箱,看人的眼里竟然充满了邪性的光,嘴角微微勾着,弧度宛若一把淬了毒的刀。
    张孟的表情僵住,掩饰不住的畏惧,他竭力压制住,冷笑着道:“李琛,你要知道你能横的本钱不过是皇上给你脸,给燕王脸,没有你爹的身份,没有陛下的容忍,你以为你还是个什么东西?”
    李琛不出一言,依然以饶有兴致的目光盯着他。
    见对方根本把他当做跳梁小丑,张孟恼羞成怒,“死到临头你还嚣张什么?是不是以为还有报仇的机会?别痴心妄想了!我张孟今天不仅是得罪你,我还要杀了你!”
    李琛道:“张大人,求求你饶我一命,只你放过我,我给你当牛做马都行,求求你!我给你跪下还不成吗——你是想听我说这种话?”
    对方言语里溢出的嘲讽,让张孟的胸腔瞬间被怒火填满,“你、你!”
    他手背上青筋暴起,一把抽出佩刀,看样子恨不得立刻斩掉李琛的头颅,左右四顾,他忽然看到了躺在桌上昏迷的叶知昀。
    像是找到了对方致命的弱点,张孟阴冷地笑了起来,“哈哈哈,李琛,你不是想救他吗?放心,你死之前,绝对能亲眼见得到他人头落地!”
    李琛的脸色一寸寸地变了。
    张孟持着刀,一步步向前叶知昀,刀锋悬在少年的胸膛上方。
    李琛握紧拳头,眼底阴沉凝聚。
    就在刀锋挥下的那一刻,压制住他的守卫只觉得一股不可逆转的大力袭来,整个人顿时被掀翻!
    一切在眨眼间发生,李琛左右的守卫向两边倒去,男人从混乱的人影中站起身,右手夺过金吾卫的佩剑。
    张孟没有想到到了这种境地,对方竟然还能挣开束缚,惊骇地连连后退,还不忘挟持着叶知昀,吼道:“快快!杀了他杀了他!”
    无数侍卫乱哄哄地向他扑过去,像是黑压压的蜂群铺天盖地袭涌,李琛挥剑挡开,然而就在这一触即发的时刻,门外响起一道厉喝:“全部住手!”
    那是得到消息赶来的严恒,他知道事态严重,但眼前的场面仍让他触目惊心,那些金吾卫都在他的麾下,一时间之间都停下来动作。
    屋里瞬间安静,严恒上前几步,按住张孟挟持着叶知昀的手,怒道:“你是疯了不成?!”
    张孟完全不管对方是自己的上级,拿着剑乱比划,唾沫星子横飞地对他吼:“这是陛下的命令!我是奉命行事杀了李琛!”
    “杀人归杀人!你看看你搞出多大的阵仗!从后宫追到这里拆了太医院!连重弩都抬出来了,现在人尽皆知,宫廷大乱!”
    顿了数息,张孟微微眯起眼睛,仍然抓着叶知昀,“严恒,别以为你是统领就了不得了,现在陛下最信任的金吾卫是我,陛下诛杀李琛的圣意,你难道还敢违抗吗?”
    严恒微微偏头,吩咐道:“金吾卫听令,将世子及探花郎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你竟敢……”
    他的目光依然看着张孟,一字一顿道:“传皇上口谕。”
    张孟不敢置信地回望他。
    身后李琛把剑一丢,向他们走来,两边金吾卫纷纷退开。
    一见他走近,张孟当即把叶知昀放回到桌子上,持刀对着男人严阵以待。
    李琛根本没看他一眼,伸出手试探性地触碰少年的脸,冰凉的指间摸到一点温热,只留下一道血痕。
    他把叶知昀打横抱在怀里,无声而缓慢地向外走去。
    金吾卫跟在旁边,把他们押入兵部大牢,关在最深处的囚房里,情势紧张,严恒不便多露面,派了太医来给李琛包扎,这个男人就像铁打得一样,从深可见骨的伤口里拔出箭矢,血流如注,都像是感觉不到般。
    太医又给叶知昀诊了脉,面对李琛摇了摇头,“毒性太烈且,又侵入五脏六腑,能不能醒来要听天由命了。”
    李琛微微闭了眼。
    牢房里只在墙壁上方留了狭窄的石窗,从隐约透露出的光线,可以看出已经到了晚上。
    地面破烂潮湿,李琛靠在墙角,一直陪在昏迷的少年身边,抬起叶知昀的手指,慢慢摩挲着,呢喃道:“我还记得元年大雪见你那会儿,怎么到了现在,你还一点长进都没有……”
    他自问自答:“很有长进了,都当上探花郎了,也长高了不少,就是骨子里执拗没变。”
    叹了一口气,“小傻子,怎么一杯鸩酒说喝就喝啊,你身边有我,要你担什么事啊?”
    他佯做释怀的口气,却始终带着丝丝怨念,“为了我,为了我……”
    又道:“别人待你的好,就是应该的,企图要回报的都不是真心的,两个人之间总有一个傻子,还是我来当吧。”
    “为世子喝下那杯毒酒也是我心甘情愿。”
    牢房里忽然响起一道沙哑的嗓音。
    李琛愣住了。
    不知何时,叶知昀已经睁开了眼睛,额头上布着细细冷汗,嘴唇苍白,眉心微微蹙着,眼眸却明亮如初,虽然虚弱,但还是对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李琛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这一刻舌头却像是打了结,只顾着怔怔地看着少年。
    叶知昀大概猜出发生了什么,看到男人满身伤口,血迹斑斑,觉得胸腔里像是漏了一个大洞,四面八方透着风,涌出难以消磨的心酸来。
    “世子……”他哽咽道,抬手遮在脸前,咬着牙忍了一下,还是红了眼眶,冒出大颗大颗的泪水,“是我的错……”
    李琛望着他,那平时里冷厉的眉眼都变得温和起来,心里柔软一塌糊涂,轻轻抹去他脸上的泪水,“怎么还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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