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这波澜壮阔的海浪,听着浪花拍打着沙岸。
赤脚踩上还算温暖的沙滩,一步步向着水中走去,海水一点点浸湿脚趾、脚底、而后是整个脚踝,海水在脚下来回起伏,一浪接着一浪,似有节奏,又似没有。
耳畔似乎有什么短歌,悲凉又寂寞地咏叹。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水何澹澹,山岛竦峙。”
在这苍远开阔的景色中,生命显得渺小而短暂,而时间变得悠远而漫长,海边的怪石嶙峋,孤独地静立于天地之间,仿若英雄的寂寥。
“树木丛生,百草丰茂。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
初秋的风萧萧瑟瑟,吹着海浪,更多了一分肃杀,海边的灌木丰茂,却又矮小,青苔平铺在山石间,或被海浪击打,或被海水淹没,微微泛着深褐……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
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夕阳一点点洒落在海面上,如血如瑟,偶有海鸟飞逝,想来一会儿红日就从海的那头落下,明月又从海上升起,我似被什么牵引着,只是向着大海更深处走去,微凉的海水沉吟跌宕,直到海水漫道膝盖处,抱膝坐下,海水满到胸口,微微有些压抑,但水的流动却又让人有种错觉的自由,无名的宽阔。
任白色的纱衣被海水推抚,柔软地漂浮在身周,缓缓闭上眼,听浪涛声声,如泣如诉。
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年,我不记得的很多年前,我就沉溺在那一爿藕花开满的碧波深处,有一个白衣少年,拨开花茎,来到我面前,我想努力回想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却终是沉醉着落入黑暗……
心突然很痛很痛,不知名地仿佛一颗心被四面八方的力量在撕扯,刀剑在刺穿,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心可以痛到这个程度,而我却还像痛不到深处似的茫然空洞。仿佛有什么声音在提醒我,去想某个人,一定要想起某个人,但身体却仿佛不受控制地拒绝回忆,拒绝那个人的一切。
我想,我一定曾经很爱过一个人,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忘记了我爱过的那人的一切……
嘴角不知为什么,缓缓勾出一丝似苦似甜的浅笑,即便想不起来曾经的那个人是谁,但是只要想到他的存在,心中莫名地会感到一阵安心和愉悦,我知道伴随着这股温暖的,还有那让我不得不放弃回忆的我所不知道的不能让人喘息的痛,但那些都已不再重要。
我自知自己只是一个随波逐流的穿越者,独自彷徨的异乡异客,就算曾卷入什么不为人知的秘辛,惊心动魄的爱恋,也都已经过去了不是吗?
闭目,让心上的那一阵痛楚渐渐变淡,我知道时间是最完美的良药,能让再清晰的记忆模糊,也能让再狰狞的伤口痊愈……
而我,早已不在意谁又会在谁的人生中出现,也不会再梦见谁的当年……
潮汐往复,便若人生起伏。
总有些许人与事,细枝末节,又不得不去理会。
总有些许循环往复,不论过去多少年,涛声依旧。
不同的只是听海的人。
低头想将头埋到曲起的双膝间,聆听恒古不变的寂寥,却被一股大力握住我的手臂,拽向身后。
我回眸,漫天星辰从眸中旋转而过,有什么高大的身影就独自矗立在那片浩渺星空之下,月光从他的身后照过来,朦胧地从他的轮廓发散,却照不清他半隐在黑夜中的面孔。我仰着头看上去,在迷失的黑暗中猝然跌进那一双比这天地星辰更深邃悠远的黑眸里。
那双黑眸中印着精致美丽却眼神空洞的我,我清晰地看到那双黑眸的主人凝着我的脸,微微皱起那一双英武的眉头。
他的表情是狰狞的,骇人的,震入人心的。
“你是谁?”他低沉的嗓音划破夜空,在海浪中显得格外遥远,仿佛远天的神祇,又似魔鬼的哀嚎。不知为什么,我竟错觉地以为那双眼眸是嗜血的赤红。
我惊得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翕动嘴唇,急速思索着想发出一些声音,多少要回应一下上位者的问询,手腕却传来剧烈的疼痛,他皱眉将我又拉近了一分,让我险些摔到他身上,他有力的手指箍住我的下颚,将我的脸抬起,暴露在月光下,而他压迫般的视线就自然而然地在我的眼眸里俯视下来,让我被迫直视那双冰冷如渊,又血红似火的眼眸……
这个人的眼神,有着木兰朝皇族水泽佞氏与生俱来的深不可测,那种眼神,我在清和帝眼中看到过,在四爷和十三爷眼中也看到过,只是这双眼中,还有着冰冷桀骜的血腥的气息,让我一时竟深陷下去,忘了回答。
他的眉蹙得更深,“你是谁?”他再次发问。
我恍然初醒:“奴婢是十八皇子的女傅纳兰泽州……”我本是该跪地请安的,因是被拿着下颚,只能恭谨地垂眸,“参见大人。”
“原来……是你……”他淡淡地放开我,低沉的声音不辨喜怒。我是习惯了上位者的高深莫测的,只是不急不缓地福身,补全礼数,低垂的眉眼早已恢复了波澜不惊。
“听闻十八弟天降红光,是为祯祥,父皇器重,生怕十八弟卷入萧蔷纷争,为后宫女眷之短视所误,特地为十八弟钦点了一位‘皇姑’,教养训育,待遇堪比当年苏茹姑姑,原来……竟是如此年轻的……”他的手复又捏起我的下颚,这一次并不如上一次来得粗暴焦急,反而颇有耐心地复抬起我的面容,细细打量,我心底一动,心思急转,这人好生放肆,明知道我是御赐女傅——纳兰皇姑,算起来比十八皇子还长了一辈,竟还敢动手轻薄?说我不愠怒,是假的,但我能有“皇姑”这重看似华丽的身份依仗,无非也是清和帝的一道圣旨,多少是为我舍命救主的一丝补偿,若是剥去,我可能依旧是那个御赐冥婚、身份卑贱的贞敬夫人,而他也正是在用对待贞敬夫人的方式对待我,用审视贞敬夫人的目光掂量我,不是吗?
收敛好所有的冷笑,静待他审视完这张无盐的面孔后放开我,他却颇为暧昧地在我耳边道:“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我微微抬眸,有一抹月光正好划过我的眼眸,我不由地闭了闭眼睫,感到微凉的触感落到唇间,我睁眸,只见那双眼眸严肃地凝了一眼我的身后,拉着我的手臂向身后远离大海的嶙峋山石前行,他走得极快,我不由地跟着奔跑,海水在我们身后汹涌起伏,双脚不顾埋在海下的砂砾,踢溅着黑夜下的海潮,将身后的漫天星海甩在身后越来越远……
不知奔跑了多久,全身湿透的我狼狈的扑跪在离海很远的细腻白沙上,粗重地喘息。
……“姑姑——”……
……“姑姑——”……
黑夜中,似乎有什么熟悉稚嫩的童音传入耳畔,“是明日(18名叫佞明日)……”我勉力提起疲乏的身子,向着那童声的源头奔去。
却忘了手腕还被紧捏着,才奔两步,又被扯回去,我骤然回眸,想挣脱腕上禁锢,本能地抬首,黑夜在我的眼前分开,终于看见一张俊美无俦的面目,而这一幕,却异样地似曾相识……
不知为何,我的瞳孔在颤抖,被海水浸泡的眼眸微微湿润,干裂的嘴角满是海水咸涩的滋味,我痛苦地蹙眉,吞咽那如鲠在喉的刺痛,只是与他在这大海星辰之中四目对视,星月流转,海天灿烂,寂寥无声,仿佛时间都要停止,让这场凝望停滞于永恒……
“姑姑!”
终是有什么童音打破了这凝滞的一瞬,我回首,见到佞明日手提一盏琉璃龙角灯,出现在这荒烟蔓海之间,单薄的短打披披挂挂地单在身上,又被海风吹乱,小小的身躯却拖着一张深色的大氅,昏黄的灯光映着他精致委屈的小脸和清澈见底的黑眸。
“明日……”我略感歉疚地就想去拥住他,他却先一步跑到我的身近,想用那双小手抱我,若是平时,我早就抱住他哄慰了,但我此刻的衣衫都湿透了,赶紧皱眉道,“别,姑姑身上冷……”
明日一顿,那双黑眸突然定定地看向我身边的人:“……十四哥……”
我一惊回首,他是……
十四皇子!
(第二部·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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