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4号的时候, 最后一门有机化学也考完了。事后成绩公布, 楚瑟考得不错, 还是七门全A。于是她安心撒开摊子,开始专心养胎。
这时候,离8月15号还有两个月, 波士顿也处在一年当中最热的季节,大街上行人寥寥,冰箱里的各种食物都快塞不下了。
郦伯母准备了好多的营养品,每天想方设法给孕妇补充营养, 于是楚瑟的伙食水平达到了有史以来的最高值。
连动都懒的动的孕妇,就吹着空调, 盖着棉被, 左手银耳粥, 右手鸡汤饭, 睡得不亦乐乎。
薄瑾亭的语言学校也放假了,就在一旁写他的稿子,也忙得不亦乐乎。
偶尔楚瑟会把薄瑾亭的稿子拿过来看, 问他几个名词是什么意思。然后知道了迈克尔·波特、勒妮·莫博涅等经济学大牛。
偶尔薄瑾亭会把一些稿子寄出去, 地址是某个出版社和杂志社,然后等待他们的回信。
一开始, 这些出版社的回信很少, 后来, 出版社的回复逐渐增多了起来。楚瑟一一看了看, 大多数信件是褒扬薄瑾亭很有经济学头脑的, 但是不好意思,我们对中国的竞争战略不感兴趣。还有少部分信件,是要求薄瑾亭提供他的真实姓名和单位的。
“他们肯定觉得,只有出名的经济学家的书才能出版。”
楚瑟这么判断。就好比在中国医学界,假如一个人的地位很高,是XX医院的院长,就算他写了一坨学术上的翔,也有人奔着他的名去买书的。相反的,一些没名气的新晋医生,尽管写出来的专业书质量很好,也很少有人问津。
比如……她。
“会有人慧眼识珠的,你别担心。”
薄瑾亭倒是对自己的作品很有信心。
“要不然,你用个外国的笔名吧,有些出版社看到是中国人写的,就会把稿子抛到一边的。”
“有道理。”薄瑾亭道:“那你给我取一个笔名?”
“安德烈。”
“为什么叫安德烈?”
“因为——”楚瑟大言不惭道:“摩纳哥王子安德烈,长得非常非常帅。”
——嗯,也是她少女时期的春梦对象。
就这样,薄瑾亭改用笔名寄稿子,到了七月份的时候,就有一家出版社和他取得了联系。
这家华尔街财经出版社对他的文章大加赞赏,甚至派了一名经济学专家前来拜访安德烈先生。
来之前,这名叫肯尼斯的经济学家,已经拜读了这本书《中国竞争战略》。他被里面的理论给征服了,于是专门来看看这个作者。
但是令肯尼斯感到意外的是,写出这样文章的人,居然是一名十九岁的少年。
“你好,安德烈先生,我真的没有想到,《中国竞争战略》的作者,居然真的是一名地地道道的中国人。”肯尼斯笑道:“光从名字上看,我还以为你是一个摩洛哥人。”
“这是我的妻子给我取的笔名。”
楚瑟小朋友觉得这个名字很有范儿。
“哦,您已经结婚了。”肯尼斯吃了一惊:“你们中国年轻人的生活方式,还真够时髦的。”
薄瑾亭很淡定道:“肯尼斯先生,我们还是谈谈书吧。”
“我看了您的杰作,您把中国的竞争战略归纳为四个类型:形式竞争、品类竞争、属类竞争,还有预算竞争。并且引用了营销大师菲利普·科特勒提出的“对抗”意识。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很有趣的新型企业竞争思想。”
肯尼斯很专注于书中的竞争战略分析。
薄瑾亭更在意的是实用性:“其实不仅是中国,华尔街也一样。我们生活的这个时代,经济学问题不再是一家之谈。各国的经济越来越成为一个有机整体,同消共涨。”
“您说的没错,我也看到了,这本书中的全局思想很有趣,那您是怎么想到的呢?”
于是他们又就全局思想谈了谈。
听完了薄瑾亭的讲述,肯尼斯才叹服了,这哪里是个天才,简直是个百年一出的经济学奇才!
他这才正襟危坐道:“先生,华尔街经济出版社委托我对您的稿子进行修缮,现在我可以断言,实在没有什么可以修改的地方。您对于中国的市场分析十分到位——尤其是现在,您知道的,在中国日益影响华尔街经济的背景下,这本书的作用实在是太大了。”
“谢谢您的夸奖。”
“你们中国人喜欢谦虚,但我说的并不谦虚,这么说吧:这本书值得上百万美金的稿酬。”
“一百万。”薄瑾亭道。
“一百万美金会不会太少了?”
在美国这样的资本主义世界里面,一本经济学著作享有很大的版权利润。
“我对稿酬的多少并不在乎,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第一次出版可以达到五万册的出版量,另外在华尔街日报上进行评价和宣传”。
“那您是想要利用这本书打响名气了?”
“是的,不瞒您说,我知道美国对于书籍版权的保护政策。但我要的并不是稿费,我要的是,尽可能地畅销,这样我才有机会名扬世界。”
“那您的愿望,我想很快就能实现了。”
肯尼斯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他对于这本书的价值,再了解不过了。
一个月后,这本《中国竞争战略》就出版了。肯尼斯的预料果然没错,首印的五万册,根本不够卖的。每一个看过这本书的人,都要叹服其中先进的竞争思想。于是出现了企业管理层大肆购买这本书的潮流。
与此同时,在华尔街日报的鼓吹之下,这本书甚至成为了本年度十大经济学著作之首。
安德烈这个笔名真的是一举成名。
许多行内人士都纷纷猜测,这个安德烈到底是何方神圣,有人觉得他是哈佛的某位经济学教授,有人认为这样的人物来自于麻省理工。
但此时此刻,“安德烈”正在医院里面,陪着他的妻子待产。
楚瑟是昨天入住医院的,其实离她的预产期还有一周的时间,结果伯母和薄瑾亭就心急火燎地把她送到了医院。
怀孕八个多月了,她的肚子像个圆滚滚的球球似的,周围那些欧美产妇的肚子,都没她这个十九岁的孕妇大。
医生事先做了检查,说娃娃比较重,可能顺产有问题。于是精神过度紧张的薄瑾亭,就24小时陪在她的身边。
伯母也紧张兮兮地守着她。
最淡定的人反而是产妇——
“丫的,总算要卸货了!”
楚瑟这么想。
***
到了8月15号这一天,珍妮和卢安达也来到了医院,专门陪着她生产。
说实在话,肚子这么圆滚滚的,着实让楚瑟有点害怕。她复习了几遍剖腹产的知识,觉得应该申请剖腹比较好?但医生说,孩子的体重还达不到剖腹产的标准(8斤),让她不必害怕。事后,楚瑟才得知:这是美国婴儿的标准。
晚上11点49分,楚瑟的羊水破了,然后就开始折腾。
她记得医学上有个疼痛等级。比如说手指被割断是10级疼,阑尾炎痛等内脏痛是11级,最高等级12级——那就是女人分娩时的痛苦。
当婴儿开始分娩的时候,楚瑟也毫不例外地惨叫起来。
真的无法——无法——形容这种疼痛。
四肢百骸都在叫嚣着撕裂,脏器仿佛也在分崩离析。
人高马大的外国护士压着她,外面的伯母倒是使劲地呐喊:“小瑟!加油啊!”
就这样生了半天,楚瑟嗓子都喊得哑了,孩子还没通过产道。
她看到了床单上黏着许多血,也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这一刻,她有些害怕了。
做医生这么多年,见识过多少死亡了。但没有哪一次,对于死神如此恐惧。
恍惚间,她有了一丝幻觉,好像时间在倒转,回溯……
有个美丽而憔悴的女人,轻轻抱着她,说,宝宝不哭,妈妈会一直陪着你的。然后,她听到了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女人苍白的眉眼黯了黯,把怀中的小宝宝抱得更紧了些。与此同时,她看到女人的身上插着许多的管子,每一根管子里都流动着血浆。
“妈妈……妈妈……”
她认出来了,这人是她的母亲,缪林懿。
“妈妈……我好疼……妈妈……”
楚瑟不断地呐喊着,但是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了。最后,她只能看到一个无尽的隧道,隧道的尽头是一束白色的光芒。周围空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迎着那个空白的去向。
她不由得害怕起来,四下寻找着什么,但抵不过身体中一阵阵困顿的乏意。
瑾亭——瑾亭——你在哪儿?我害怕!
她是真的害怕,害怕这一闭上眼,就是天人永别了。
也不知道怎么的,身体回光返照似的僵直起来,她的胸臆间爆发了一声嘶吼:“瑾亭!!”
***
半个小时前。
抽完了一包烟,薄瑾亭已经完全坐不住了。
现在的他,完全没有感到半点喜悦,而是被一种恐惧揪住了心脏。
——胎儿太大了,楚瑟的身子又太小,医生告知发生了难产。现在,楚瑟已经生产了四个小时,胎儿还是无法出来。
——护士和医生把他挡在了外面,他不能鼓励她,安慰她,连进去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在外面冷冰冰地等待着。
此时此刻,他只有一个想法:楚瑟若是出现了什么意外,那就是他的错。
忽然,一声“瑾亭!!”钻了出来,他认出了她的声音,包含了无数的痛苦和绝望。
楚瑟是个很从容淡定的女孩,她从来不会这样嘶吼的,从来不会。他可以想象的出来,她是在怎么样痛苦的折磨之下,才会这样地惨叫。
这一声就使得他如坠冰窟,就算当年被洒水车撞下了悬崖,身体被窗辐贯穿了,都没有这么害怕、恐惧过。
“楚瑟!!”薄瑾亭奋不顾身地往里面冲。
全身所有的血液都冲入脑海,他的额头上青筋暴跳,面目仿佛魔鬼般狰狞。
这一回,护士和医生都没能拦住这个已经疯狂的男人。
“楚瑟?!!”
“楚瑟!!!”
一声比一声更加凄厉。中间夹杂着医生和护士的规劝:“先生,请你到外面等!”“先生,这里是无菌手术室!您不可以进来!”但薄瑾亭依旧固执地守候着她,三个护士来拉他,他都纹丝未动,只是紧紧握着病床上的妻子。
当楚瑟微微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双布满血丝的双眸。薄瑾亭骨节分明的大手,也包裹着她的小手,分明有种小心翼翼的呵护。
她试图坚强一点,但开口说话的时候,却是细微的呻.吟:“瑾亭……你……怎么进来了……快……出去……”
“不,我要陪着你。”
“我……我似乎有点累了……”她真的真的好累,眼皮不听使唤地打架。
“楚瑟,看着我!不准闭上眼睛,听到了没有?!看着我,不准闭上眼睛!”
——眼前的男人惊慌失措,连声音都透露着无比的害怕。
但脑袋的眩晕感让她无法再思考下去,视野,也慢慢失去了视线的焦点。
楚瑟极其虚弱地说道:“瑾亭……对不起……我……真的……很累了……也许,我会先走一步了。”
说完,她的心跳都几乎凝滞了。
顿时,男人的身体里爆发出一阵痛苦的哀嚎:“不行,你不准一个人走!无论你去哪里,我都会跟你去哪里,你听到了吗?!”
彼此都心照不宣这话的含义,没办法,有些感情就是不能舍弃,有些人就是不能失去。早在上辈子的时候,那一场雨那一场手术,就注定了他爱上了她。后来七年的时间里,不过是将一句“我爱你”反反复复在心中默念,却谁都无法说出来。
此时此刻,他不再犹豫了,附在她的耳边道:“楚瑟,我爱你,我会永远陪着你。”
傻瓜。
这个薄瑾亭。
她也想说这一句话啊!
然后,她看到了他的泪水,滚落在了手背上。
烫的炙人。
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薄瑾亭哭了,他绝对是她见过的最坚强的男人,就算是那一天,横幅贯穿了他的整个胸膛,都不见他落一滴泪的。但是今天,他在她的床前哭了,告诉她去哪儿都会守护着她……这分明是威胁生死相随呢!
她怎么能让老天爷再一次玩弄他们的命运呢?!
“啊——”
她使出了最后一点力气。
为了那些不能忘却的幸福和悲伤,再次舍命一搏。
终于,随着“哇”地一声啼哭,婴儿呱呱坠地。
医生护士同时欢呼起来。
薄瑾亭却瘫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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