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迢迢远山寒烟翠》16.有罪的只有他一个

    “你不同意？”沈老太太放下手中的念珠，转过来，沈星河不敢看她的眼睛，低下了头。
    沈老太太气愤地问他：“你凭什么不同意？你怎么有脸说这种话？”
    沈星河忍不住说：“我也是家里的一份子，大嫂也是家里的一份子，她是我们的家人！”
    沈老太太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沈星河像是找到了勇气，他连珠炮般地道：“我在外面打听过了，那人只爱捧戏子，成日跟戏子泡在一起。他家里也没有长辈，无法管束规劝他。他在周县找不到人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他，这才往外面找。外面的人不知道他的底细，媒婆也不会细说。咱们家是叫他们给骗了！”
    沈老太太：“那你的意思是说，这事就这么算了？你不想让兰芳改嫁了，是不是！”
    沈老太太的质问让沈星河心虚起来。他以前确实一直不赞同杜兰芳改嫁，特别是嫁到外地去。可发生了这些事后，他已经明白杜兰芳是一定要改嫁的。
    他摇头说：“娘，我没有这么想。我是赞同的。只是我们需要再看一看，挑一个好人家再……”沈老太太打断他：“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我已经不想再等了！这几年里，我这也顾忌，那也顾忌。既不敢说破此事逼她去死，又不敢张扬出去让人知道了坏了沈家的名声！我只能睁一眼，闭一眼，盼着你们知道分寸！好不容易等楚楚进了门，一切都要变好了，你们又惹出事来！我等不了了！既然你们分不开，我来让你们分开！我告诉你，杜兰芳是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这家人是好是歹都是她的命，她嫁定了！”
    沈星河叫喊：“娘！你再想想！”
    沈老太太凶狠地一摆手：“我以前就是想得太多了！她都不肯替沈家考虑，我为什么要替她考虑？”
    沈星河扑通一声跪下来，“娘！娘我求求你！那不怪她，是我去找她的，是我！都是我的错！”
    沈老太太看到他跪下，心里又痛又悔。如果早知道那杜兰芳能迷惑沈星河到这个地步，她绝不会让她留在沈家！
    “你当然有错！可她也有错！你找上门去，她可以不见你！她给你开门就是错！她让你进屋就是错！她大错特错！”沈老太太摇晃了下，沈星河连忙扑上去扶住她，“娘，娘你没事吧？”
    沈老太太抓住他，哭道：“儿啊！你忘了她吧！不要再管她了！你想一想楚楚，想一想你的妻子，还有你刚没了的孩子！你想想他们，你再问问自己，你该不该管杜兰芳的事！”
    沈星河低下头，半晌，他抬起头坚定地说：“娘，我知道我犯了大错，我对不起楚楚，也对不起孩子，更对不起沈家。可如果为了弥补我的错，就让我眼睁睁看着兰芳被胡乱送出门去，这我做不到！”
    沈老太太气恨了，在他身上胡乱打了几下，有气无力的瘫在椅上。
    沈星河跪在地上，抱住沈老太太的胳膊说：“娘，你相信我，我绝不会再跟兰芳有牵扯，我也绝不会再去见她！我只是想让兰芳有个好归宿。我不想因为我的缘故害了她，那我会永远都无法心安的！”
    沈老太太木然道：“你就不顾念楚楚吗？她要是知道你现在还掂记着兰芳，她会是什么心情？”沈星河肯定地说：“楚楚如果知道了，她也不会想让兰芳嫁给那样一个人的。”他低声说，“楚楚那么善良……她连我都不恨，骂都不肯骂我，她那么温柔，如果让她知道了，她也一定不会答应的。”
    沈老太太摇摇头，摸着他年轻而显得格外天真的脸庞说，“痴儿。你不了解女人。你不了解兰芳，也不了解楚楚。你只看到她们温柔似水，却忘了她们也是人。”
    沈星河听了摇头说，“娘，我没有。但我相信兰芳和楚楚都不是坏人。”可怜的兰芳，温柔的楚楚，她们都是需要他保护的人。
    只是他只能保护一个。
    兰芳和楚楚，哪怕以前他以为她们能够共存，现在他也明白，她们是无法共存的。
    他选择了楚楚。因为楚楚是他的妻子，更因为楚楚是无辜的。
    沈星河沉痛地说：“娘，我心里愧疚。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认为我能帮助兰芳，我也一直在帮助她。但现在我发现，其实我是害了她。我不能保护她，就不该招惹她。”
    沈老太太吃惊极了！她问：“……难道，你对兰芳……？”
    她不敢问下去。
    她怕，沈星河对杜兰芳不止是一时的感情，难道这份感情还很深厚吗？
    现在，如果硬要分开他们，会不会让星河更加忘不掉杜兰芳？
    沈老太太想到这个就改了主意。
    “好吧，我答应你，一定给她挑个好人家。袁家这门亲事，如果真是如你所说的那样，就算了吧。”她说。
    沈星河又惊喜又感动，“娘！你真好！娘，你是说真的吗？”
    沈老太太点点头：“是真的。只是，兰芳也不能继续留在家里了。”沈星河脸上的喜色还未下去，立刻又紧张起来：“娘，你不让她待在家里，又能去哪儿？杜家已经没有人了。”
    沈老太太说：“在家里，万一你们再惹出丑事来怎么办？”沈星河忙道：“娘，我可以发誓！”
    沈老太太摇摇头，“不用，你发誓也没用。以前我就是太相信你们能管住自己，能知道廉耻，结果铸成大错。我要把兰芳送到族庙去。”
    沈家族里有一个专门收容孤寡老人和病弱孤儿的族庙。庙中虽然有庙产，但还是依靠沈老太太的施舍才能维持下去。
    从以前到现在，沈家族中的寡妇，没有丈夫与儿子的供养就会到这里来。虽然生活辛苦一点，但好歹有瓦遮身，也不会流落街头被人欺负。
    沈星河听了就摇头说：“那怎么行呢？到了那里，不是一衣一食都要自己动手？兰芳……”
    沈老太太打断他：“她杜兰芳没嫁进沈家前，在杜家也是要操持家务的！洗衣做饭的事她做了十几年，怎么？难不成在沈家过了七-八年有丫头侍候的日子，她就把以前全都忘光了？族庙里除了没有丫头之外，有吃有喝，哪里不好了？”
    沈星河不敢再辩解了。可他心里仍然觉得这样对杜兰芳太不公平，他觉得，沈老太太还是把两个人的错都怪在了她一个人的身上。
    可是，不论他说多少遍错的最多的人是他也没用。沈老太太不会把他送进族庙，只会送杜兰芳进去。
    女人生在这个世上，为什么要遭遇那么多不公呢？
    沈星河能拦住沈老太太不把杜兰芳嫁到周县去，却再也没办法拦住不把她送到族庙去。
    沈老太太甚至一天都不愿意多等，当即命人套车，这就把杜兰芳送走了。
    沈星河被她牢牢看住，一步也动不了。
    到了傍晚，送杜兰芳去庙里的人回来了，道：“已经把大奶奶送过去了，这会儿都吃过饭了。”
    沈老太太看了一眼坐立不安的沈星河，专门多问了两句：“大奶奶愿不愿意？她闹了吗？哭了吗？”
    管家的头深深的埋在胸口，上面是沈老太太和沈星河，母子两个吵架，他们这些当下人的可真为难啊！今天送大奶奶去族庙的一路上，管家都在担心大奶奶会闹起来。
    “大奶奶说，她知错了。”管家道，“大奶奶下车后还给老太太和二奶奶都磕了头，赔了不是。”
    沈星河听到这里，心轻轻的揪了一下。他们一起犯的错，可是只有兰芳在被所有人责备。
    沈老太太：“只要她好好的在庙里待着，不惹事就行了。”她对沈星河说，“你今天一天都没有回去看看楚楚了，现在回去吧。”
    沈星河不敢说楚楚到现在都不肯见他，辞别老太太后离开了。
    他回到新房，原来挂的红在小产后全都取下了，原来喜欢在新房附近的小丫头们也全不见了。院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
    这让他连步子都不敢迈了。
    他犹豫半天，到底还是壮着胆子走了进去，刚上了台阶，小芬就从屋里出来了，这个丫头现在看到他也是一脸冷漠。
    小芬挡在路前，一屈膝，问了个好，然后就说：“二爷，二奶奶喝了药，已经歇了，您今晚就歇在别处吧。”
    沈星河听到这个本该转身走了，可他今天想见一见楚楚，他想跟楚楚说一说兰芳的事。
    他不是有心的，兰芳也不是有心的，他们不是存心想骗她，想害她。发生了这样的事，他们三人都受了伤害，都很难过。
    他一直在被良心拷问，他相信兰芳和他一样，也一直在心底责备自己。
    今天，兰芳已经被送走了。她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而他的保护与帮助，现在看起来更像是伤害，是自我陶醉。
    他不止伤害了她，也伤害了兰芳。
    她们都是可怜的人，有罪的只有他一个。
    他希望楚楚能恨他，原谅兰芳。
    他站在门前对小芬说：“我想见楚楚。”
    小芬没好气道：“我刚才说了，二奶奶已经歇息了。”
    屋里有人的声音，他知道楚楚还没有睡。
    他说：“如果楚楚不想见我，我就一直在这里等，等到他愿意见我为止！”说着，他干脆跪了下来。
    小芬被他吓了一跳，赶紧进了屋。
    楚楚正在做针线，她在给那个早早离开的孩子做小衣服，等七七的时候烧给他。因为不知男女，所以她做了两种。
    小芬快步进来，她说：“你不用说了，我都听见了。”
    小芬为难道：“那怎么办？不能让他一直跪着啊。”
    楚楚仔细地绣着一道道祈福的万字花纹，冷漠地说：“他想跪就跪吧。”
    小芬还想说什么，她说：“你去给我多点一盏灯来。”
    灯火在窗纱上映出了她的身影。
    沈星河看着那个柔美依旧，只是有些削瘦的人，默默地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