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迢迢远山寒烟翠》15.“良友”

    刘狗儿没有个正当营生,从小就在街面上胡混。他七-八岁时就知道徘徊在茶馆、酒楼、妓-院这样的地方,逢到酒客、嫖客被妓-女、歌妓给缠住的时候不肯动弹,叫个酒菜,传个话,都是有钱赚的。他跑得快点,赚的钱不但够他吃喝,有时还能吃个好的。
    等他长大了,就更爱钻营,替富贵人家排忧解难。
    他非说替崔三娘介绍了笔大生意,怕崔三娘丢开他,缠着崔三娘带他回了朝阳县。
    认过门之后,崔三娘自有生意做,他出门找了间绣坊的铺子,里外换了一套新的,打理干净后就钻到街上最大的一座酒楼里去了。
    他叫上几个便宜的小菜,再叫了一壶最便宜的酒,就开始擎着杯子满楼转悠,见桌就上去搭话,有的酒客不嫌弃就让他坐一坐,他就坐下来天南海北,云山雾罩的瞎扯。
    酒楼里这几日最常说的话题当然就是沈家了。
    沈家二奶奶生得天仙化人,沈家二爷不知因为事又挨了打,现在都起不来了。
    刘狗儿四下转悠,见一个豪客似是也对这件事感兴趣,他一转眼珠子,就腆着脸过去了,先是作了个揖,又问了个好,再吹捧:“这位公子好生富贵!”
    薛仲最近闲得很。沈二翻脸不认人,再也不顾当年的情谊,他千般作计都没能登门拜访。现在听说沈二不知为什么又挨了打,他就高兴了,特意出来喝酒,叫些狐朋狗友们一起来说沈二挨打的事。
    可提起沈二,不免就要提一提沈二奶奶。
    虽然沈家只唱了一天戏,可沈二奶奶的天仙之貌已经在朝阳县上下都出了名了。
    像薛仲这样的人,当然无缘进沈家听戏。可他是见过真人的啊!从那天后,夜夜魂牵梦系,家里的美人都成了土偶木胎,往日看着还算可心的心肝宝贝全都不中看了,眼里心里都只剩下一个沈二奶奶。
    可惜,这沈二奶奶真成了天仙,美人如花隔云端啊,只能干看着,就是碰不到!
    薛仲这酒是越喝越不痛快。
    刘狗儿挤过来,薛仲正好把身边那些垂涎沈二奶奶的狐朋狗友们都赶走,只留刘狗儿这一个在跟前吹捧就行了。
    刘狗儿这样的一看就知道他是干什么的。
    薛仲道:“你一瞧见爷就往这边挤,急得狗舔腚一样,莫不是有什么稀罕东西要孝敬你家爷?快拿出来,叫我开心了,自有你的好处!”
    刘狗儿笑道:“爷的好东西多着呢,我这里哪有好东西?倒有一件事,想着爷想知道,这才想着要告诉爷。”
    薛仲笑道:“你能有什么事告诉爷?莫不是想来骗我?快滚,今天心情好就不打你了。换个日子,像你这样敢到爷跟前来抖机灵的,早把你肠子打出来了。”
    刘狗儿道:“刚才听见爷的朋友说,沈家二爷挨了打,爷可知道,这沈二爷是为什么挨的打?”
    薛仲:“这么说,难不成你知道?”
    刘狗儿道:“我的贱名,爷一定不知道,可我三姨奶是谁,爷想必听过。我三姨奶人称崔三娘。”
    薛仲:“哦,三娘的大名我当然是听过的。可这跟沈二有什么关系?总不见得沈二偷的人是崔三娘吧?”
    刘狗儿:“爷说笑呢!我三姨奶是干什么的,爷一定知道。前些日子,沈家请了我三姨奶去,要我三姨奶保个媒。爷猜是给谁保?”
    薛仲恼了,“滚!拿你家爷来寻开心是吧?前些日子沈二刚成亲!”他喊下人,“来啊,把这小子带出去醒醒神!”
    薛家下人本来坐在下面吃喝,听到薛仲叫唤立刻就上来了。
    刘狗儿忙道:“爷!爷息怒!我说的不是沈二,是沈家大奶奶!”
    薛仲一下子听懂了,忙喝住自家下人:“等会儿!都下去!你过来,仔细着说给你家爷听。”
    薛家下人稀里糊涂的,又都被赶下去了。
    刘狗儿凑上来,眉飞色舞的:“您猜怎么着?沈家老太太催着我三姨奶赶紧远远的找个人家,要把这沈家大奶奶给嫁出去呢!”他重重地说,“还交待了,要找远一点的人家!跟催命似的呢!我三姨奶被催的,都不敢在家呆了,跑到我家那边去了呢。”
    薛仲眼放贼光,“你说的是真的?沈家老太太真的要把他们家守寡的大奶奶嫁出去?”
    刘狗儿:“千真万确!我三姨奶说,沈家不唱戏的隔天,他们家的一个婆子就找上门去,问她找着人家没,之后更是一天去一回,把我三姨奶催得冒火上房的。”
    薛仲连声叫人上好酒好菜来!
    等酒菜齐备,薛仲更是带着刘狗儿换了个雅间,屏退旁人,他问:“你三姨奶找着人家没?”
    刘狗儿笑道:“我三姨奶都火上房了,哪里有人家?还是我给她说了一家。”跟着就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把周县袁家袁公子给一五一十的学了一遍。
    听得薛仲眼中异彩连连,不停拍桌子叫好。
    刘狗儿吃着好菜,喝着好酒,心里觉得这薛仲只怕是个傻子。他给沈家大奶奶找人家,他叫个什么好?还高兴得跟自己娶媳妇似的。
    薛仲候着他吃完喝完,又给他封了五两银子,交待了刘狗儿一件事。
    “等你见到沈家二爷,把你今天告诉爷的话,再给沈二学一遍。”
    刘狗儿不解道:“行是行。可……”那袁公子是个兔子啊,他要是说了,这亲事还能成?
    薛仲给他一巴掌,把他打得口角冒血,“爷说什么,你做什么。记着,一句都不许瞒!少一句,爷叫你走不出朝阳县!你那个三姨奶,也保不住你的小命!”
    刘狗儿吃了顿好的,又挨了顿打,怀里揣着银子,稀里糊涂的走出了酒楼。之后,他就发现街口有人盯着他。每天换人,可只要他出门就跟着,他回崔三娘家也跟着。他躲到别处去,他们就上来抓他,打他。
    最后他也没辙了。袁公子的银子再好,也要有命挣啊。何况三姨奶要是做成了桩生意了,分给他的银子有没有五两还不好说呢。
    他既然逃不了,又躲不开,就顺着那个富家公子的意思去做吧。
    可这沈二爷也不出门啊,难道他要在这里等上一年半载的?
    刘狗儿没等多久,很快就见崔三娘欢欢喜喜的回来了。
    刘狗儿忙问:“沈家应了?”
    崔三娘笑道:“我话还没说完呢,沈老太太就应了。唉,可见她也是急了,急着把大奶奶送出门。”
    不过她也不是不理解,家里出了这样的事,还连累二奶奶没了孩子,只能这么处置了。
    崔三娘得了沈家的话后就打算尽快往周县去一趟。去周县袁家,说不得还要刘狗儿当个向导。
    偏刘狗儿不是肚子痛,就是脖子疼,死活不肯走。急得崔三娘没办法。
    直到刘狗儿终于在酒楼里见到了沈二爷!
    “那就是?”刘狗儿问小二。
    小二点点头,叹道:“沈二爷以前一天两顿饭都在我们这里吃,现在好长时间不来了,人都瘦了。”
    刘狗儿:“不是听说在家里挨打了?”
    小二白了他一眼,“你是谁啊?废话怎么这么多?”
    刘狗儿连忙跟小二哥道歉,再叫了一桌酒席,小二的颜色才回转了。
    刘狗儿特意让人把酒摆在沈星河隔壁。
    沈星河今天是来喝闷酒的。他的伤好了之后,去见楚楚,可楚楚不肯见他。娘一见他就生气,钟婶一见他就掉泪。他问起兰芳,钟婶就吓得不轻:“二爷,可不敢再胡来了!”
    沈星河:“那天是我的错,是我不该过去……”钟婶摇头:“说这还有什么用?晚了。唉,二爷,听我一句劝,都算了吧。您别再管她,她的日子倒还好过些。您想着是好心,可要是没有您,她现在还在家里过的好好的呢,哪里会……”
    沈星河听了这话,又沉重,又痛苦。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他害了两个人。
    他害了楚楚,害了他们的孩子;他也害了兰芳,让她成了千夫所指。
    他不想在家里,可出来了,也不痛快。这酒,喝着也不能解忧,反添愁绪。
    刘狗儿就看这沈二爷独自坐着喝闷酒,有人来找他说话,他也不理会。
    他想了想,端着酒杯上前,客客气气的说:“这是沈二爷?久仰,在下姓刘,家里生意多亏沈家照应。”
    沈星河听到这话,只好回敬一杯:“不敢当,尊驾哪里人?坐下说话。不知先生是做什么生意的?”
    刘狗儿:“走南闯北,糊口的小买卖而已。倒是与我家牵亲的一个姨奶,这个月听说刚替沈家牵了一门喜亲,今日既然碰到了,就容我先恭喜二爷了。”
    沈星河初听以为是说自己的喜事,连忙回道:“同喜,同喜。”再一想,日子不对啊,这个月?
    他瞬间想到了兰芳!
    沈星河不动声色地问:“未知是说的是哪里人?姓什么叫什么?我家也好寻人去打探一二?”
    刘狗儿知道戏肉来了,立刻大吹特吹起来:“是周县的袁公子!袁公子乃是旧年的秀才,书香世家!”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沈星河的神色,心道这哪里是嫁嫂子?根本就是嫁小姨子!瞧这脸拉的。
    刘狗儿:“……袁公子还有一个雅好,最爱听戏、票戏!这可是京里的王公子弟都爱的玩意儿!哪家要是没养个戏班子,那都不能招待客人!有的讲究的人家还特意南下采办,南边的孩子水嫩,皮儿也嫩,声儿也嫩。”
    他说的口沫横飞,沈星河的脸色也越来越坏。
    “袁公子就是亲自到南边采买的小戏子,个个都是他亲手买回来的,再一字一句亲自教着唱出来的。那身段,那唱腔,绝了!”
    刘狗儿没亲耳听过袁公子亲自调-教的小戏是怎么唱的,他也没那么荣幸。那都是袁公子自己赏的,最多用来招待一下亲近的朋友。
    他只好拿花楼酒楼里面的歌-妓来充数,什么声如黄莺,唇如涂朱,口齿吐芳,等等。
    一通瞎吹之后,刘狗儿口干舌燥的说:“这沈大奶奶嫁到袁家就要享福了!”
    然后被沈星河一拳砸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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