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风好大,夹杂着雨水的腥味,粘腻得让人不舒服。雨那么厚实,不停地敲击我的窗,似乎下一秒就要将它砸破……
将头埋在被子里,我顿时觉得有种想哭的感觉。这个林府里,我是孤独的,那种孤独不是多几个院里人就能打发的。是的,我是灾星,谁会在乎我的生死?没有母爱的生活,只有用尽力气钻在书里,埋在礼仪的研究上,似乎才会不那么难受。然而,夜,才是最难熬的。
是的,我是孤独的……在世界上,我永远只是一个孤独的人……
“林若,我知道你没睡,怎么了?”司徒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我坚决地不出声,我不想让他知道我还没睡。只是——眼角的泪是那么灼热,沿着脸颊,一路缓缓淌下去,在下巴尖汇聚,颤了两下,终于坠在枕上,溅起细碎的小花,就像我的心,有种支离破碎的感觉。心口,好痛……
“林若,如果有心事,可以和我说。”
“林若,你哭了吗?”
“林若,其实,我小时候也常在晚上一个人的时候偷偷哭。”
我没有回应他一分一毫,却听见他的继续着话题,“那个时候,最喜欢我太奶奶刚去世,府里的人仿佛都变了。以前对我好的人都一个个对我冷头冷面,那时候,我就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靠自己才能保护自己和自己想保护的人。但是,那时的我还太小,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属于自己的一切被别的太太叔叔们一点一点夺走……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所以,我常常思念太奶奶,越是思念,越是软弱得爬不起来。于是,我每天浑浑噩噩地过,突然哭,突然笑,整个府里的人都认为我疯了……”
窗外依旧狂风乱作,然而,此时听来,竟是那么轻。我专注地听着司徒讲着他的过去,竟有说不出的感觉慢慢在心底漾开。啜泣渐渐止住,仿佛他的说话是具有魔力的一般。
“直到那天,张迥向父亲提起要为我教书一事,那个父亲才想到,我已到了读书的年纪。司徒家的其他人自然不肯,如果我胜过了其他人的子女,这个司徒家就该由我来打点了,到时候,当初欺负我的人必定会被赶出家门……就在那段争论不休的日子里,张迥竟然已为我请好了武师,将我保护起来!但是,这又怎会不被别人察觉呢?就在那不久,我还是被人算计了,差点离开了人世……”
他的声音低沉,掺着房外的寒意,飘进门缝,渗进我的心里。他语调平静,我却感觉到他埋得深深的伤痛。我抚了抚湿冷的皮肤,裹了床被子,下床慢慢步向那扇门。他在外面,我在里面。他在追忆,我在聆听。背靠着门,滑坐了下来。只是想听清他声线里的细微颤抖。
我闭了眼,只听他顿了顿,仿佛微微受惊后又平复一般宁静。
“虽然我没死掉,但是,为了维护整个司徒家的平衡,为了平复其他人的不安,为了让我正大光明地读书习武,我的妹妹却死了。”
我惊愕,低声问:“怎么会?”
他在那头笑笑,似乎有些安心却又有些悲痛:“她是替我而死的。那次事情知情的人不多,但是又有替我问诊的大夫传出我那院子里有人要死的消息。妹妹为了这个家,为了我,将剩下的带毒饭菜全吃了下去。”
心间顿时气闷了起来,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太想听下去,恰巧窗外闪电划过,我赶紧伸手堵了耳朵,可是,他的声音却是更清晰地夹着雷鸣传了来。
“那些人只认为是已杀了我,而父亲他们也只是在顾着我,哪有人记起要照顾她?当我转危为安,竟传来妹妹已死的消息。我很悲痛,但妹妹是聪明的,她逝前写了封信给我。她告诉我,我是本家的长子,定是旁家的眼中钉,要懂得保护自己,只有保护好了自己才能去保护别人。她还说,她相信我不会那么容易死的。所以,只有她死了,父亲才有了正当的理由调查家里的贼子,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让我读书,而那些害我的人,必将手足无措,乱了阵脚……”
“你有个很好的妹妹呢……”我嘤嘤道。外面的雨小了些,沙沙作响,我的手也不知何时放了下来。
他轻笑:“是的。还有,我的妹妹叫司徒麟若。她啊,真是个玲珑可人的小孩子呢,总会同我撒娇,但是绝不提无理的要求,凡是我看着比她小上几岁的样子……”
我微微愣了一下,旋即笑了。起身,裹紧了被子,去开门。他还是在讲述着关于妹妹的事。
门缓缓地张开缝,他的背,倔强地挺直在眼前。我心中早已泛起怜惜之情,又看到他的逞强的样子,不自禁轻轻拥了上去,环住他的腰。
“哥哥……”我轻轻唤道。
他的身体僵住了,我下意识地用得更紧些,这才感觉到他渐渐放松了下来。
“林若……”这声似是轻叹又似无奈。
“司徒,你妹妹平日里怎么叫你的?”我放开了环住他的手,理了理披在身上将要滑下来的被子。
“宇臣。宇臣哥哥。”他似是有些窘。
我也没太追究,甜甜开口:“宇臣哥哥,谢谢你。”
他回过头,紧紧盯着我,深深看了我很久,终于笑着摸摸我的头,那眼里,似乎有着什么,很浓很深的东西封印着,似乎在比心更深的地方——灵魂之处。然而他手上的动作却出乎我意料的温柔。
“乖,快去睡吧,太晚睡,对身体不好。”他的声音又柔又有力。
“嗯!”我也乖乖答应。
我爬上床,看着他把门重新关上。
“宇臣哥哥,今天的你是不是……很不一样。”也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态,我只是凭着直觉这么问。
门外的声音只剩留白,许久,就在我在半梦半醒间,耳畔似乎飘来一个音节,和着淅沥小雨的低吟,他还是回答了我,“嗯。”很轻很轻,我还是听见了,听清了。
第二天,是上盈月阁的日子。宇臣哥哥很早就在门外叫我起床了,还很夸张地将侍女们拿来的东西一样样检查了,才允许拿进房间,甚至是早餐,他也是一道道尝过来,才让我吃的。
我见他紧张成这样,只是笑笑,不说什么。因为,于他而言,这是一种救赎,是对死去妹妹的亏欠吧?如今,他只有不断将这种亏欠在我身上弥补回来,否则,他恐怕是会崩溃的吧?同叫这个名字,哪怕多听几次也是会痛入骨髓的吧?
“宇臣哥哥,麻烦你去偏厅叫一下枫儿,叫他一起来吃饭吧?”
他没回答,径直走了出去。不久,就又领了林枫进来,极是尊敬地道:“小姐,小少爷来了。”
我冲他们笑笑,“不用拘束的,来,一起来吃饭。”
林枫见周围的丫头们只是友好地笑笑,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上凳子,一脸兴奋地开始吃饭。一会喝口粥,一会吃块饼。
“宇臣哥哥,你也来坐啊!站着干嘛?”我发现他从进了这屋子,就没坐下来过呢!
“我刚才已经吃过些了,没事。”他侧过头,揉了揉脑袋。
“怎么可以!你再不过来,我就过去喂你吃了哦!”我冲他调皮地笑。
他还是窘了一下,脸突然泛起了丝潮红。下一秒,就优雅地入座就餐,一看就知道是受过良好的家教的大户人家的人。
满意地看到他肯听话入座吃饭,我又转向林枫:“枫儿,过会饭后就和姐姐还有宇臣哥哥一起去读书,好吗?”
林枫口里还嚼着什么,却是兴奋地允了下来。
也许正是大雨之夜的那天开始的吧?我和司徒宇臣、张迥、林枫甚至后来更多更多的人都走上了未知的路,仿佛偏离了轨的车,总在悬崖边缘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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