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昂在寨子中一月,身体调养的好了大半,无事在寨中闲逛,情况也摸清了七八分。
这里的人很好,这是刘昂下的结论,虽说见面必是横眉冷对,转身必有指指点点,但却没有人真正的为难他,有时只有几个忍不住好奇的孩子会上前问他几句。
比如说是现在。
“大家说你是坏人?”
离他歇息的地方不远处一块大石头后钻出一个小脑袋,脏兮兮的小脸上还挂着两条鼻涕。
刘昂显然被这突然冒出的小不点给问楞了,只是还没等他回答,另一个小脑袋也钻了出来。
“谁让你出来的?你笨啊!”
看起来是个稍大的孩子,虽然嘴里教训着那个小不点,但一双眼睛总忍不住的飘向刘昂。
刘昂被这情景给逗乐了,微微一笑,“为什么会这么说呢?”
“他当然是坏人,他是皇子!”接嘴的是那个稍大的孩子,说的时候还不忘瞪刘昂两眼。
“可是他不像啊?为什么皇子就是坏人?”
小不点急急抓住大孩子的手,不小心吧鼻涕抹在了他身上,对方哇哇大叫几声,又把鼻涕抹了回去。
“娘说他是坏人他就是坏人!”
“可是坏人很凶他却会笑,坏人会打人杀人他却不会啊?”
很有求知精神的小不点,一时间竟把大孩子给问倒了,不过为了搬回面子,大孩子利用身高优势跳脚强调,“说他是就是,你懂什么啊?小屁孩。”
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终于从石头后面现身,竟在他面前争得不可开胶。
刘昂看着,也不插手,只是嘴角一直翘着,觉得心情很好。
“小鬼!干什么呢?”
一声大喊顿时吓住了三人,回头一看,正是五大三粗的江昭像熊一样跑过来。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反正跑过来时两个小鬼已经一溜烟地消失的无影无踪。
“小兔崽子,跑得真快!”江昭啐了一口,回头一看刘昂还在原地,瞥了两眼,拍拍手就准备离开。
不过刘昂倒是即使开口,喊住了他,“将军请留步。”
江昭皱着眉回头,不准备接话。
“不知……林和如何?”
眉头皱得更深,一脸不耐,“有空多管管你自己,都自身难保了,无事少在外边闲晃,将军虽说不杀你,不过想对你下手的人遍地都是。”
“也包括将军吗?”
“废话!”又啐了一口,转身大步离去。
刘昂看见他离去的背影,脸上笑意更深。自己果然没有猜错,真是个有趣的人。下次碰见他定要和他喝喝酒,与这样的人做朋友,应该是件更有趣的事。
只是刘昂没想到他这个愿望这么快就实现了,当晚就有人请他去后院,借着月光,他发现亭中摆着一桌简单的菜。
“适逢天灾,寨中日子难过的紧,粗菜劣酒,还望六皇子不嫌弃。”风际云站在桌旁,对他拱手道到。
除了风际云,他身后还站着一干寨中的重要将领,其他人的表情倒看不出什么,只是那江昭的满脸不干分外明显。
“六皇子?”背后传来一声不确定的轻喊,刘昂回头一看,发现崔振鹏和林和两人各拄一根拐棍向这边走来。
崔振鹏先到,一把抓住刘昂的手臂,上下打量一番,“您没事就好。”欣喜之情溢于言表。
不过手马上就被稍后赶上的林和拽开,“不要忘了尊卑!”退后一步,就要单膝跪下,“六皇子!”
“免了!”一双手急忙稳住林和的身体,他这个走路都不稳的样子,怎么可能还让他行礼。
“谢六皇子。”
惯常的笑意又掠上嘴角,“要谢还得谢谢风大将军,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转头,脸上是诚挚的谢意。
反倒是风际云面对刘昂的谢意有些惊讶,不过须臾就把惊讶藏于回笑之后。
“哼,我们沦落如此还不是拜他们所赐。”身后,林和不屑的声音传来。虽说不大,却让在场的每个人听得清清楚楚。
场面一度尴尬,风际云身后的江昭首先的发作,“娘娘腔,你说什么?”他没有携带兵器,反手抽出护卫的佩刀上前就劈向林和,动作之快,让人无法反应。
林和只觉一阵剑风袭来,凭本能想移开身体,却苦于行动不便,只能紧闭双眼。不过也在一瞬间,江昭的刀骤然停在半空,众人屏气凝神盯住拦截江昭的那只手,只见风际云剑眉一拧,斥责道:“放肆!谁叫你如此?!”说罢,甩开握住江昭的手,力气之大,让那大汉也不禁倒退两步。
风际云的气魄震撼了当场每个人,连江昭也站定步伐后,把刀扔给护卫便低头不再说话。反倒是刘昂率先反应过来,击掌两下,赞叹道:“不愧是分大将军。”
“六皇子见笑了,在下管教不力,还望各位海涵。”
说话间,各位将领已经就坐,觥筹交错之间,仿佛已经忘记刚才的不快。倒是只有江昭在一旁一杯杯喝着闷酒,没有融入其中。
“江将军,刚才林副将有出言不逊之处,望请见谅,这一杯,算是我替他赔罪的。”一仰头,一杯劣酒下肚,刘昂倒是脸不红心不跳,对他晃晃空杯,示意江昭也把杯中酒喝下,算是和解。
江昭抬头望他几眼,本没打算理他,正想转身,忽然听见风际云咳嗽几声,警告的瞪他一眼。无奈,只得满脸郁闷地把酒饮尽。
“好酒量。”
“废话。”江昭横他一眼,又给自己满上。
刘昂倒不甚在意,仍挂着标准笑容转头面向风际云,“风将军,这顿酒是为我等送行的吧。”
此话一出,风际云一干人神色并无变化,倒是林和与崔振鹏先变了脸色。两人对看一眼,不禁怀疑,风际云真的这么容易放过他们?
不过风际云接下来的话立刻打消了他们的疑虑。“六皇子果然聪明过人。”两人不禁喜上眉梢。
“如果风将军真的有心救我们,你们拿去的粮我们希望拿回来一半。”此话一出,就真的只能听见风声了。
气氛一瞬间弩拔弓张,各位将领虽说没有佩戴兵器,不过拳头却捏的死紧。崔振鹏皱眉低头,不知在想什么,而林和则张大嘴,筷子还停在嘴里,脑里想着刚才不是才要被放,现在估计又要领死了吧?
“风将军应该想过,我等中途丢了粮草,必是死路一条,而石岩关的军民百姓没有这匹粮救灾,也是死路一条。”刘昂一改刚才的笑容满面,严肃说道。
“你放屁,到嘴的肉哪有吐出去的道理!”江昭大喝一声站起,拳头生生砸碎了一个碗碟。
“坐下!”风际云一喝,眉头拧的死紧。
“将军!”江昭不甘的想上前,却被一旁的将领拽住。
“各位将军,”刘昂起身,面向所有风寨的将领,“当初大家脱离□□自立一方的目的是什么?不就是救万民于水火。而今天……”
“你不要鬼扯!将军,不要信他,粮还了他,寨中的老小怎么办?”江昭仍在后面挣扎,他力气大,要两人合抱才行。
“我只要一半,余下的粮足够风寨支持一月,一月之内我定让人送粮而来”
“你有什么本事筹粮?”另一副官开口,相比江昭,此人要沉稳的多。
“皇粮自然是筹不到,不过江南富饶,粮商颇多,有钱自然能买到粮。”
“钱呢?”
“一腔热血,不是只有各位才有。”面对众人的惊讶与愤怒,刘昂倒是悠闲的执起酒壶为自己斟满一杯。
“我们凭什么要相信你?”江昭实在挣脱不开,只有大吼。
“凭什么?”刘昂低头浅尝一口,然后看向一直没有开口的风际云,“凭什么风将军应该清楚?”
风际云望着他一脸笃定的笑意,眉头没有平复半分,“你很自信?”
“我自信是母亲说过风将军是真正的君子。”
风际云的神色终于变了,笑意一点点在脸上扩大,半响,突然起身,在刘昂肩上重重的拍打两下,“果然是她的儿子。传令下去,清点粮仓。”
所有人在一次被镇住,包括刘昂,他没想到风际云竟是如此爽快的答应。
“混……账!”江昭趁着抱着他的两个人不注意,一个箭步冲上来,拉住刘昂的衣领就是一拳。
林和一看也顾不得脚伤,拿起拐杖就想隔开两人,不过还是晚了一步,旁边的风际云已经一把握住江昭的拳头,两人瞪眼对峙。
“你应该先问问我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好像不用吼的,他的话就说不出来。
“他是莫子薇的儿子。”轻轻一句话,堵住了所有人。
莫子薇?也就只有林和不明所以,好像有些耳熟,在哪听过?不过风际云下一句话就替他解开了疑惑。
“莫言的孙子。”
是了,莫言。传说中的长胜将军,一辈子没有打过一场败仗,在整个□□,是一个传奇。
林和当然听说过莫言,不只是听说,对于每个军人来说,莫言都是一座渴望的高峰,在他麾下血战匈奴,是每一个男儿的梦想。
六皇子居然是莫言的孙子,林和仔细想想,也对,六皇子的母亲应该是莫妃,也就是他们刚才所说的莫子薇。
只是莫老将军和莫妃已去世多年,六皇子在宫中也不得宠,这层关系也渐渐被人淡忘。
不过这些人应该曾经属于莫言的麾下,无怪他们的态度在听到这后平顺了许多,尤其以那江昭最为明显。
“你就是那疯丫头的儿子。”
“江昭,莽夫一位,明明母亲比你年长几岁,却还老喊她疯丫头,着实让她恼了好一阵。”刘昂微笑的答话,倒是江昭不好意思的收回拳头挠挠头,“他跟你说的?”
“不,母亲去世时我还小,关于江将军,关于风将军,还有漠北的点点滴滴,都是通过母亲的小札了解的。”说着,从怀中拿出那本蓝皮小本,交予风际云。
“当年疯丫头生你的时候我们已经出走,只知道她诞下皇子,却不知是你,你怎么不早些说?”江昭有些埋怨的开口,伸出手,不过这回不是拳头,而是欣喜的拍拍他的肩膀。
“有些逝去的,就不必在追忆了。”刘昂说的有些伤感。如果可以,他并不想拿出母亲和外祖父的人情债,可是这回又是不得不讨。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伤感起来,只有林和有些莫名其妙,一看旁边的崔振鹏,他倒好像也是和那些人一伙的。这其中的故事,林和眯起眼睛,怕是事后才能问清楚了。
“走,装粮去。当年疯丫头救我们一命,今天我们就不能让她的儿子莫名其妙的死了。”江昭招呼几个将领就走了,说风就是雨。
剩下的几个人想看了好一会,林和率先坐下,夹着没吃完的酒菜吃着,也不说话。
风际云没有翻看小札,重新把它递给刘昂,说道:“明天你们就走吧,我派人连夜去石岩关报信,让他们在三里河接你们。”
刚听完,林和的手一抖,菜就从筷间掉落下来。好像有什么不对的?还没想,崔振鹏就拍上他的肩膀,对他轻轻摇头。
“风将军放心,我一定遵守一月之约,一月之内,新粮必定送到。”刘昂为风际云斟满酒,信誓旦旦。
不过风际云拿起酒杯却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仔细地看着他,良久,才缓缓说道:“真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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