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东西一直顶着胃,强烈的呕吐感让林和从深度的昏迷中转醒,晃晃悠悠的是不断抖动的地面,他不知道他身在何处。
可是,“水……”微弱的□□仍然溢出口,让背着他的人停住了脚步。可是,也就是那么一下,把他往身上托一托,刘昂又迈开了脚步。
“我们没有水,你必须忍一忍。”
半响,背后没有声息,估计又昏死过去。
他们已经走了整整一天,戈壁也充分展示它对生命的严酷考验,白天几乎要烤焦人的太阳一落下,从地底泛起的寒气立刻浸入人的体内。可是即使现在全身冰凉,他仍不觉得冷,体力已经到了极限,他不知道他还能走多久。
他不知道,只能僵硬的迈着步伐,一步一步的走下去。
要活着,要活着。他的脑海里只有这句话。母亲微笑的脸,冰凉的手从他的手中陡然滑落。清铃死也不肯闭上的眼睛,他抱着她的头听她说,好好的活下去,代替你的母亲活下去。
一口气,撑下去。
远远的,依山势而建山寨进入视野,而上面摇摇而飘的旗帜更是鲜明。是风际云的标志,用肃穆的黑色绣着的“风”突然刺痛了他的眼。这是老天跟他开得玩笑吗?是给他活路还是至他于死地。
可是,脚步仍未停下,踉跄的向前,麻木的不听使唤。
这是唯一的生之路,即使是通向地狱。置之死地而后生。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不要……不要过去。”背后的林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转醒了,断断续续的说着。显然他也看见那个有些张扬的旗帜,也意识到了他要做什么。
刘昂没有理他,继续向前。一步一步,开始有了人烟的味道,空气中弥漫的炊烟,小孩的嬉闹,隐约的挑动着他的神经。
“你……是在……送死……不能……不能去……”艰难的换口气,林和想有所动作,却无能为力,“你放下我……放……你可以……走出去……”
“我们不能死,知道吗?我们不能死。”终于回答了他,却只想让他闭嘴,节约体力好好活着。
离山寨大门越来越近,看门的两个人也看见了他们,提着□□就逼近他们。
“来者何人?是谁派你们来的?”语气凶恶,□□一横,把他们拦在了门外。
看到人,却反倒失去了力气,身形一停便要瘫软下来,“告诉风际云,□□六子刘昂……”不及说完,便带着林和突然倒地,不省人事。
两个小兵面面相觑,被突如其来的情况弄得不知所措,可是听见“□□”二字又是刘姓子弟,自知此事非同小可,一人留下看照刘昂,一人飞奔前去通报。
“昂儿……昂儿真乖,来,再吃一口,啊……把嘴张开……”母亲的笑很温柔,温柔的几乎要化为水,滴落在他脸上。
“呵呵呵……六皇子别跑啊,皇子不乖,清铃又要受罚了。”他总是淘气,而清铃老跟在他的身后,有些着急却永远含笑的脸。
“人都会有葬礼,一个给活着的人凭吊的念相,为什么鱼没有呢?”固执又委屈的语气,强忍的泪蓄满了双眼最终还是流了下来。
芸绡哭泣的脸,晃在他眼前,这个红着眼睛瞪着他,“别碰我,我们之间只不过是一场交易。”
她的眼睛里带着嗜血愤恨,可是看在他的眼里却觉得小小的有趣,因为他看过真正的嗜血,从地狱里浴血而出的修罗扬起手中的皮鞭,狠狠打裂了他的身体,那一鞭,从此切掉了他的一段人生。
他想他是真的死了,因为听说死掉的人在忘掉前生记忆转世轮回之时会飞快的回忆往事。那前世所经历的一切,无论是开心还是困苦,都会走马观花一般在脑海中回放,是对今生来到凡尘走一趟的纪念。
可是,他的一生在那巨大的皇宫中度过,大半更是在那人迹罕至的小苑,所以认识的人不多,脑海中回放的也是那兜兜转转的几个人。
母亲,清铃,芸绡,皇后……
一遍一遍,不停的循环,不停的加速,头部几乎无法负荷像要爆炸般的疼痛,让他倏然的睁开双眼。
光猛地泻进眼睛,强烈到造成短时间的目盲,可是也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情,四周的景物又一件一件的回到他的眼睛。
陌生的床,陌生的房间,还有一张陌生的脸。
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女孩的脸 ,淡漠的望了他一眼后便转身出去了。一切都莫名其妙,疼痛欲裂的大脑还无法正常的运作,他只能望着有些斑驳的床柱,试着弄明白自己在什么地方。
他记得满地的鲜血,满目的尸身,红色的河流,永远也到不了头的路。
他是死了吗?
一切都如梦中一样混乱,他开始分不清现实与虚幻,到底何为真?何为假?何是实?何是虚?
正在这时,只听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而入。
带头的人一身粗人常穿的麻布短衫,脸上却带着几分斯文,正是这寨中之王风际云。而他身后跟着的有刀疤脸江昭和其他几名寨中的将领,还有刚才那个满脸冷漠而去的女子。
刘昂不认识风际云,看见这阵势也猜到了七八分,想开口却发不出分毫声音,只有眼神直直的看着他。
这风际云好像也明白他似的,转头对刚才的那女子说,“小银,去厨房把刚才大夫开的那副药端来。”
见女子颔首而去,他便转身在椅子上坐下,不再开口。而他身后的几个人见状也在风际云的椅子后站定,没有言语,气氛一时间变得压抑。
所有人都在等待小银端药,而刘昂也终于确信自己大难不死,不过这是不是后福就不敢确定。毕竟他现在身处风际云的寨中,这些人都是朝廷叛军,立场上是死敌。
他们杀了他的人,抢了他的粮,自己又一身带伤的送上门,不是任人鱼肉吗?可是他居然还活着,本已是通向了鬼门关,却硬生生又让他赌出一条生路来。
是的,他在赌,他赌上自己的性命,赌上林和的性命,赌上石岩关几万将士百姓的性命,赌他风际云本就不是无恶不作的匪类,赌他风际云这几年北击匈奴不是作假,赌他风际云还是个英雄是条汉子。
他赌赢了吗?他不知道,不过至少他还活着。
屋里的气氛逐渐凝固之时,那个叫小银的女子终于把药端来,粗燥的瓷碗,闻起来便已苦涩不已的汤汁,还有这名女子算不上温柔的动作,让这碗药还真是难以下咽。不过勉勉强强喝了半碗,一直无法活动的喉咙才松快了许多,刘昂费力的从喉咙里挤出“谢谢”两字,是对风际云说的,不过声音微弱,并且怪异的吓人。
不过风际云仍然听见了,屏退了小银,对他开口道,“大夫说只要你能醒过来,喝下了这药就无大碍了。”
还没等刘昂开口,风际云身后的江昭倒先抢了话,“还喝什么药,早晚要死的,简直浪费。”
“江昭!”风际云转头瞪了他一眼。
江昭看见风际云如此,也不敢再说什么,不过嘴里仍嘟嘟囔囔,不肯甘心。
“不过,”风际云回过头来,脸上的神色明显缓和了许多,“我还真没想到六皇子会真的找来。”
听见他如此说,刘昂轻扯嘴角笑了。他们都知道是为何?不是万不得已,他刘昂说什么也不想碰见他。
“不过,在下确实欣赏刘皇子的胆色。”
“不知,”刘昂清清喉咙,以便让声音听起来没那么怪异,“和我一起的那位林将军现在如何?”
“他现在在另一间厢房,不过他可没六皇子这样幸运,只是皮外之伤。林将军右腿骨折,身中三箭,现在仍然昏迷,熬不熬得过也只能看他自己了。”
“将军的胸怀果然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我替他谢谢将军。”刘昂挣扎着想起身,不过力不从心,手一软,又滑到在床头。
看见他这样,风际云拍拍大腿起身说道,“看来六皇子还需要静养,在下就不打扰了。”转身便想离开。
“就这样?”江昭看见风际云要离开,惊异的一叫,“外面的兄弟都等着拿他出去祭旗呢?”
听到这句话,已走到门口的风际云又收回步子,转过身看向江昭,“祭旗?谁说的?”
“不是吗?”江昭被他这么一问反倒有些懵了,再下来的话明显有些底气不足,“要么我们把他们弄进寨子里来干什么?外头的弟兄可都等着呢?”
“江昭你记住,我们不是土匪,我们是军人。”神色已经完全冷了下来,一字一顿,说得铿锵有力。
“可是他是皇子,是朝廷的人。”江昭脾气本就暴躁,本风际云这么一说反倒被激起了倔脾气,红着眼跟风际云对吼起来。
“你也知道他是个皇子!”
“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他奶奶的那个小白脸居然也算个将军。”
“江将军,”后面的将领看情况不对,急忙上来劝住,“你先冷静下,也许将军另有打算。”
“什么打算?”江昭头一扬,显然谁开口就拿谁开刀。
“你怎么就这么木?皇子对我们来说有更大的用处。”
“我就是这么木!”想也不想的回话,口气的冲动就像一根刺头。不过江昭没注意,其他人倒是听出了此人话里的意思。
只听噗哧一声,躺在床上的刘昂先笑了。“如果真是这样,怕是各位将军们打错了算盘。我刘昂在宫中一无地位,二无权势,既然来派出这趟差,怕是早已有人要除之而后快。将军杀了我,是正中了某人的怀,也不能为将军换来什么。”
“怎么会?你可是皇帝老儿的儿子,还是左相的女婿。”看来即使身处塞外蛮之荒地,他们仍然对朝廷的事了如指掌。
“话虽如此,可我仍然来到这儿,朝廷上可是人人都知道你们会劫这趟粮。”
是啊,这个是个棘手的活。当初他们听说押粮的居然是皇子是也着实吓了一大跳,想着也许是朝廷耍的什么障眼法,各种陷阱不得不防。可是他们也没有办法,天灾正盛,寨子里又那么多人张着嘴等饭吃,即使是龙潭虎穴也要硬闯啊。
可是令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行动居然如此顺利,不到一个时辰,几百来人军队全军覆没。
现在他们不得不开始思索刘昂的话,难道他们真的只是做了一把朝廷上争权夺利的工具?也就是说,阴谋与陷阱不是给他们的,而是眼前这个六皇子——刘昂。
在场的各位都各怀心思,一时间无人接话,最后只得风际云开口说道,“六皇子在此静养,目前没人敢动你,无须堪忧。”说罢,便大步离开。
其他人见主帅已走,也相继离开,而江昭狠狠瞪过刘昂几眼后,也不得不随众人而去。
刘昂环顾一下空荡荡的房间,想着现在官粮被劫,全军覆没,自己下落不明的消息已然传回京城了吧。皇后一党必定觉得大快人心,而左相一边只觉麻烦,不过肯定已然着手寻找新的傀儡。
刘昂的心中突然有种奇怪的想法,自己就真的这样在这个世上消失吧,然后在这片母亲曾经热情赞扬过的土地上重生。没有鲜血,没有阴谋,崭新的,干净的人生。
这样的想法突然在心中膨胀,自己不是就想安静的活着吗?在这片淳朴的塞外之地,活着是件多么简单的事情。
是的,是的。他几乎要为自己的这个疯狂,就这样消失,就这样消失,一个声音不断的催促自己。
可是,一看见房间里的陌生摆设,整个人便顿时清醒过来。他现在不但在塞外,更是在风际云的寨中,自己的性命都在他人手中,消不消失也不由自己掌握。
自己该想的是怎样安全的离开吧?首先,刘昂心中已有了打算,是那个叫做江昭的大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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