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一念九十刹,一刹那即九百生灭。
很多时候,我总觉得这一念须是历尽生离死别、大悲大喜后的彻悟。但那天在维港街头,目之所及皆是最寻常不过的物事,我的心却仿佛受了洗礼,迷障隐去,一片清明。
那日的晨昏交替便从无数个周而复始中鲜活起来,它不仅仅是一天的起点,更是我放飞自己的临界。
我总觉得有些不一样了,但从表面上看,我还在重复着往日那单调而枯燥的孩童生活。
本还期待在Maggie离开后能从盯梢中解脱开来,而后我却无奈地发现,一个Maggie离开了,却有更多的“Maggie”到来,以家庭老师的身份堆砌在我身边。
顾长鸣是铁了心让我“好好”活着,只是他这“好好”的准则有别常人。好在他也是知道要掩饰的,在挑选家庭教师时,任何“圈子里的”、“相熟的”、“知名的”、“热衷与同事或家长联络感情的”、“过于认真负责的”都被排除在考虑范围外。
这些人中,有助理吴敏从各大院校里招募来的,也有顾长鸣亲自寻觅来的,还有其酒肉朋友推荐的,更有各路子上的有求于顾长鸣的人送上门的……什么样的都有,说得好听便是兼收并容,说得不好听,便是杂七杂八。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毫无交集、来去匆匆,像在流水线上一两个月就走一个过场,有的甚至不到一个星期就消失了。
很快的,知道韩子曼的人都知道这小孩换老师比换床单还勤快,学东西比满汉全席还杂,看似不笨却没个定性,逮住什么都学两下,却样样都是半桶水。
我也不愿这般劳师动众,只是顾长鸣见不得我逍遥度日,非搅个天翻地覆不可。
“还让不让人活啊?”我怒了。
“自是要活的。我不仅要你活着,更要你生生猛猛地活着呢。看你小小年纪就想着得过且过,这日子哪天到头……”
能怪我偷懒了?
换是哪个人上了大学的,天天让他看图识字或加减乘除,再有耐心也会被磨得不耐烦。体艺类课程还好,我正儿八经地上了,但文化课便免不了三天捕鱼两天晒网——课上睁眼神游,再隔个一两天装一场病,也算相安无事。这些顾长鸣也清楚,准确来说他是默许了,毕竟这样混淆耳目最好不过,让人摸不清我的底子。
“难道就没听说,懒惰就像生锈一样,比劳累更能消耗身体?”现在,他倒又拿这个来说事了,叫我怎能不气恼?
“没听过,谁说的?”我语气不佳。
“富兰克林。”
“啊,他绝对是过劳死的。”我咬牙切齿地应道。
“他是领着远征船队探险,在皮尔海峡那被浮冰困了半年,一整船人都悲惨死去的。”
这不摆明在跟我叫嚣?
“就一个玩笑,还较真……以为我不知道啊,那什么败血症嘛,那时候航海的人因为死在这病上的多了去。”我不以为然。
“是坏血病,不是败血病。”
“一字之差,有区别么?”我小声嘀咕着,却让他听了去。
“坏血病是长期VC摄入不足而引起的角化型毛囊丘疹、牙龈炎和出血等症状,败血病是因为细菌进入血循环后的生长繁殖产生毒素而引起的全身性严重感染。这一字之差,你说可有区别。都说你不学无术,你还不服气。真不知道以前你是怎么考上的大学。”顾长鸣揶揄地看着我,笑眯眯。
“顾大院长,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自小精英教育,十项全能,学富五车啊?”我忍不住跳起来反唇而讥,“我就是那扶不上墙的烂泥,您老人家就别瞎折腾了。”
其实,我也不至于像自己所说的那么无能。也曾是个上进乖巧的孩子,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也练得一手不错的钢琴,只是当我发现无论自己的努力在父母眼中等同透明的时候,我无法抑制放任而行的情绪,完全否认了自我。说来好笑,我总看不惯圈子里惯常的攀比——聚在一起相互吹嘘自己的孩子。但当他们连这份虚荣都不屑一顾时,我竟是失落了。但我总算是接受了他们的安排——安分守己地长大后充当花瓶转送于人,便打算混过中学毕业,到国外修个音乐学位来充下门面,然后等着被转手送进某个空荡荡的屋子里摆着,幸运的话也能相夫教子无风无浪地过完一辈子。
只是老天爷远比顾长鸣更见不得人随遇而安。你若抗争,它便乐得砸你一堆暴风暴雨以示命运之残酷;但你若顺从了,学着从中寻求宁静,它又无趣了,恼羞成怒下便来个乾坤大扭转,凭空也要翻出个巨浪。
18岁那年,我在巴黎国立音乐学院晃晃悠悠地上着预科,
之所以选择去巴黎,纯属是基于百年一现的叛逆念头——母亲问起升学意向,知是准备主修钢琴也不置可否,只嘱我在英美各大音乐学院里挑选出心仪的,告知salley,好让她事先去走动打通关节。我正为母亲亲自过问学业而受宠若惊,下一刻却被一个“告诉salley”当头浇了一盆冷水。Salley是母亲的秘书,我也早就习惯透过她来跟母亲联系了,还能期待什么呢?又见母亲想都不想就先给我钉了个“准备走后门”的标签,本被磨得毫无脾气的人竟难得愤愤了一把,意气之下我申请了巴黎国立音乐学院。
这一小小的别扭,老天爷偏偏还看不上眼,非得好好整治下我。
待第一年暑假,我回家度假时便迎来了生命中第一个滔天巨浪——哥哥出事了。
此后,我没有回巴黎去,而是转进了中大商学院继续学业,并开始跟随父亲学习管理公司。坦白说,若仅凭我文化课上的成绩要进商学院还真有点悬,情势之下我不得不受了父亲的荫护。从某个角度来说,顾长鸣质疑我考上大学的能力也不过为,只是这话到底有些刺耳,让我忍不住反驳。
顾长鸣却不为所动地回道,“你以前要安于现状,我不管。但现在到了我这里,就别打什么得过且过的主意。若真不愿意,就找容廷笙说去。”
话虽说得不咸不淡。我却知道,这便是不容置疑了。
也不是不明白顾长鸣的苦心,也只有眼下这纷乱场面才能更好地掩饰我的异于常人。且不要说别人,就连我自己都记不住前后请了多少个家庭老师,若要细细考究我学了哪些和学到什么程度,更是难上加难。如此,即便日后我不小心露了底,旁人也不会留意到我的未学先知。
所以,虽然明知是死猫我也只能照样噎了下去。
只是,我要应付的远不止一堆家庭老师,还有更多的……好在已换了别样的心境,我才得以苦中作乐并努力从中汲取所需。
如此一转眼,便是两年,我逐渐习惯了小孩子的身份,并学着融入周遭和尝试更深挖掘我自以为了解的世界和探触更广的未知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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