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几天,我还没恢复过来时,容廷笙便离开了香港。
在顾长鸣的要求下,我乖乖地配合Maggie进行全方面的复健,历时八个月,直到Maggie离开。
期间,我重复着二十年来熟悉的生活——空荡荡的房子、面无表情的佣人、固定不变的作息安排。略有区别的只是每日排得满满的复健内容和Maggie的存在。
但Maggie又不再是那个让我毫不设防的看护了。她依然温柔,只是每当想到顾长鸣的不明意图,这温柔便成了幻影,仅能愉悦感官,再也无法抵达内心。
也许我在抵抗,虽然我不大明白自己真正抵抗的是什么,顾长鸣抑或是曾经的生活?而在我还没弄清时,这流于表面的温柔也要失去了。
这夜,送走了她,就有如送别这三年来唯一的彩色,其后才意识到什么叫聊胜于无。
而送走了Maggie以后,顾长鸣又将有什么打算呢?
我看着他身后黑幽幽的树影,仿佛潜藏着什么随时会张牙舞爪的扑过来。
我努力地压制着心底的恐慌,却只能把自己堵得严实。
“无论你认同与否,我就是我。不需要你来分析我这般那般的行径,也不需要你来下判决,更不需要你告诉我应该怎么做和不该怎么做。”我重重地回喘一口气,压下情不自禁高昂起来的声音,接着说道,“我不管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但最好不要期待太多,也不要把你顾三公子那套都使在我身上,我已经受够了!”
“你以为我想得到什么?又或者……能从你那得到什么?”
我一时语穷,只看他笑,仿佛见着枝头的白桅子。无奈,又似落寞,但这也就那么一刹,待我想看得更真切时,他的脸上又挂上似笑非笑的面具了。
“我不知道。”我无力地摇头。
“子曼,难道你就真的不明白我的心?”那甜腻腻的声音鬼魅般飘荡在黑暗中。
我恍惚,竟想相信他,不自觉地踏出小半步。
啪嗒。
脚下的枯枝被踩断了。
我打了一个激灵,冷笑道,“你也来骗我?”
“那就不要信我。”顾长鸣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
我本能地向后退了两步,仰起头打量他,仿佛从没见过他那般。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活下去,我只要你好好活下去。如果不想被当怪灵异物,最好安生些,整日要死要活的容易招人留意。”
“安生?是不是任你摆布才算安生?”
“你不信我也罢,若不愿接受我的帮助,我也不勉强。只是……”他目光幽远,仿佛洞穿了我投向更远处。“在这世间,即便你再努力守在原处,就那么站着不企图攻克任何障碍,它们也会铺天盖地袭向你。如果你不粉碎它们,便只会被粉碎。兜兜转转的,该经历的你也都经历了,事到如今你还觉得一味逃避就能解决问题么?”
“除了静静守着又要做些什么?”我垂下头,看着脚下晦暗不明的影子。
“难道就没有什么是你希望得到或做到的么?”
我想了想,“也没什么特别的想做的,就这样活下去也好。”
“你……”有人气结了。
我略微活动一下有些发冷的脚踝,悄悄地往后挪了小半步。
“就算现在没有,也许有一天你会有想要的特别东西,总是放任自流可不好?即便现在,起码你是不愿受制于人,那也只有变强。”
“嗯。”
顾长鸣见我应得敷衍,蹲到我跟前,强迫我抬头,紧盯着我的眼睛,煞有其事地说,“答应我,无论怎样都要变强,保护好自己。”
他慎重得像在交代着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事情一样,我只好整起脸色,郑重地点头应道,“好的,我答应你。”
他才舒了口气,放开了先前压住我肩膀的手。
“容廷笙那边……”他像在整理下言辞,更像在等待着我接话。
“好吧,我也不怕跟你说。其实一开始,我选择活下来或多或少是因为容廷笙,但这并不代表我是因为他才坚持下来,更不代表我还爱着他或是恨他……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或是有什么是希望做到的,但我选择了活下来,可能是所谓的求生本能,也可能是逃了那个轻易说放弃的自己,但绝对不可能是因为对他还留存丝毫幻想。”
我深吸一口气,稳了稳情绪才接着说下去,“若说我已经将过去完全抛开了,不要说你,就连我自己都不会相信吧。我不知道你想证明些什么,但鬼门关前走了一趟,爱……或恨,真的已不再重要。那个韩子曼早已经死了,我也不想陷在过去纠缠不清么?只是就算我说上千百遍前事虽了了,还是撇不清我与他的千丝万缕,单这血缘关系便是铁案上的事实。不是没想过要摆脱了逃得远远的。但你说,我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这还是第一次,将自己心里所思所感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虽然我还是没搞明白顾长鸣想要干什么,但在这一刻我选择相信了他。再者,他连我重生这最大的秘密都知道,我也不担心再让他当把柄握住,这些心声在那最大秘密跟前不过是小巫见大巫而已。
“我知道你不愿与他有太多的瓜葛。其实也不必太介怀这血缘关系,只是目前的确也不是离开的时候。还是尽快整理好自己,不要总跟他对着干,这对你并无益处……但也不要仗着是他女儿的身份过分地依赖他,否则受伤的还是你自己。”顾长鸣可谓苦口婆心了。
“放心,我自是省得。”
这一通话下来,我的心渐渐平和,原先压制着的躁动也消减了。
紧接着,我开始追问顾长鸣这般大费周章的缘故。
但他不肯透露,我也不肯退让放弃,直直盯着他,恨不能把他的口撬开。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的时候,一阵风来,我忍不住哆嗦起来,气势立马弱了下来。
“还是回去吧,夜了。”
“在这边呆过夜好不?我想看看日出。”我装作可怜兮兮的样子央道。
“好吧。不过还得回到车上呆着。起风了,要当心着凉。”
回到车后,顾长鸣从后座拿出了个小毯子,我也没推辞,接过来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柔软的绒毛蹭在脸上是痒痒的温暖,又有些安心。我缩在毯子里,看着窗外顾长鸣沉默的背影,慢慢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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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见着小时候的自己,梳着公主头,穿着蓬蓬裙,在花坛边上坐等司机过来接我。边上,方盈和一群女孩子叽叽喳喳地闹着,在讨论着周末下课后到谁家去开party。正百无聊赖时,脑后突然一痛,我怒目回头,只见顾长鸣正在身后,扯着我的头发笑得没心没肺。
梦里,阳光灿烂;而现实里,我睡得并不安稳。
辗转醒来,浑身酸麻。
我活动一下手脚,摇下车窗,探头看那天色,蒙蒙未明。
“这雾还真重。”我嘟哝着趴上车窗,仰头望向那雾蒙蒙的天空,暗道怕是看不到日出了。
顾长鸣便建议到山下去,下边的雾气果然要淡薄些。
昨夜激动喧嚣的城市已经平静下来,像半睡半醒的巨兽蛰伏在晨昏交界处,也许下一刻便伸起懒腰。车子在水泥森林里穿行,拐进了陌生的一角,直到一个小公园的尽头才停了下来。
我走下车,温润的海风迎面吹拂,即时清爽了许多。
这是维港的一个平凡小岸,海水轻轻地拍打过后又匆匆离去,不远的天星小轮缓慢而执着重复着自己的使命,一趟又一趟地往返于中环与红磡及尖沙咀。更远处是水天交接的暧昧,那灰茫茫的云海逐渐泛白,漏出丝丝缕缕的金色阳光,有些刺眼。
我不得不别过脸,转看向不远的街角。
一辆电车叮叮当当地沿着古旧的车轨缓缓驶过,有报贩正手脚麻利地摆放着报刊,也有一名睡眼惺忪的师奶手提油条豆浆莽莽撞撞地横穿马路,还有三三两两头发花白的老人在公园里收放自如地耍着太极。
从没见过这样的香港,充溢着朴实的人文气息和厚重的生命力,印象中时尚而喧嚣的城市在我所不知道的角落默默沉淀着它独有的风韵。
“我从不知道香港还会有这样的风味。”
“自然,没有人比你更享受于呆在井底里了。”
我笑,有些不好意思。
这话虽是戏谑,但也不失其实。
“咦?”远远一条青石街道顺着山势而上,在尽头隐约可见一幢 五层高的教堂。
顾长鸣顺着我所指方向看去,随即应道。“那是北角卫理堂。”
“我知道。只是……”
在学生时期,校合唱团与循道卫理联合教会的诗班频频有合作,有好些次交流活动就被安排在那北角卫理堂。我在团里任钢琴伴奏,这一带也没少出入,而就在眼皮底下的这一切,我竟从未留意过。
“真好笑。平白活了二十来年,却连自己生活的地方都看不清。”
忽然有种乏力的空洞,我不禁质疑起自己过去的人生。
总以为大千世界不过一个万华筒,我已经窥得其间真谛。而今想来,我所见、我所闻、我所触都如同墙上的海报,五彩缤纷、缭乱人眼,但也不过是一张单薄的纸。
“只要你愿意,总能看到的。”
“是吗?”他的话听起来像是安慰而已。
“到教堂那边走走?”
“还是算了吧,我有些累。”声音轻飘飘的,我总有错觉自己已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顾长鸣似乎有些担心,但也没多说什么,只提议回去。
“我似乎还没跟你说过……”我低声说,“谢谢。”
顾长鸣却笑了,“若真感激我,就安生些。这样让我来谢你也行。”
车子驶离街角,我回头看着那教堂融进了渐渐热闹的街角,在晨光中分外的生动。那剪影越来越远,却越来越清晰,模糊掉的只有我记忆中那疏离而僵硬的礼堂和中规中矩的琴声。
或者,我该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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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了个简介,顺便把原先的扒拉下来,权当是第二卷的预告吧。
也许,她□□于天命了,以至于老天忍不住把她的人生颠覆得一塌糊涂。
她落荒而逃,最终却还是被摆了一道——意外重生。
只是,重生也不一定就可以重新开始。
当一切无法清零重来的时候,过去就成了一座大山。
有的人,执着前尘,非得把大山扛肩上,最终倒地不起;
也有的人,愚笨如愚公,纠结于夷平大山,只能固步不前;
还有的人,抛开一切,毅然翻过大山,便能勇往直前。
而她,曾为固守一方净土而甘于平庸,也曾为扑向一豆灯火而焦头烂额。
当重生以后,还是无法摆脱过去惨淡经营的一切,她将如何是好?
再次落荒而逃?
抑或是永不言败?
她是否也能潇洒一笑,将过往都抛在身后,翻过那大山,走向新的天地?
而那大山之后,又将是一马平川,还是会有更多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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