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远比死去更需要勇气,尤其在疲倦不堪的时候。
离信誓旦旦的那日不到一年的今天,在Maggie离去的这个夜里,我的决心有了动摇。
所以才有了先前那“要死要活”的举动,有了太平山上的争执——在中途被狼狈掐断的争执。
我们就像两只对峙的公鸡,立冠竖羽扑到一块打算大战一场的时候,却意外地扑腾到了一滩冷水里,顿时耷拉起脑袋,相看两厌。
我蹲在地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那草茎,胡思乱想。
顾长鸣也识趣不打扰我,走到一旁抽起烟,时明时暗的红色火星映着他的脸,阴霖未减。
突然,我有点好奇顾长鸣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执着的人,从始至终贯穿的坚持信念估计就是那时刻准备逃跑的念头吧。
那天,决定了要以孩子之名义好好活下去以后,我一次又一次地努力地把那个总是彷徨着要逃跑的我深深埋在心底。
但略有疏忽,那个潜伏着的我就会探出脑袋,动摇我的信念,把自己从内部瓦解开来。
要死要活么?
这样反复的我,别说顾长鸣受不了,即便是我自己也是厌恶的,恨不得生生把那个懦弱的我从体内抠出来。
只是顾长鸣说我为了容廷笙生不如死,是存了心地折磨自己,折磨别人,以此来报复他,并一竹杠便把我拨到了睚眦必报、丢了爱情却要没完没了地纠缠下去的那群人里去。
有时候,我的确宁愿自己像他口中那样的人,有个执念,即便是妄念,也少些挣扎的苦恼。
但我到底是做不来的,不仅因为对苦苦纠缠的不屑,更因为我连爱情是否曾经存在都质疑了,此时不过因为心存善念,鼓起仅有的一点勇气,努力挣扎求存罢了。
而他却把这些都完全抹杀了去,又教我情何以堪呢?
我深深地呼吸,企图把胸中的烦闷通通吐出去,不料却被迎面撞过来的山风呛住,便压着嗓子咳了起来。
见我咳嗽,顾长鸣皱着眉掐灭了烟。
“什么时候开始抽的烟?”我试图打破这尴尬沉默。
“这两年。”顾长鸣语气不明。
“我总以为你是不会抽烟的。”我讪讪道。
“嗯。”他无意继续这毫无营养的对话。
我又犹豫了一阵,才开口说道:“其实……我并不恨他。”
“哦。”
顾长鸣似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我指的是容廷笙。
我不恨他,也不恨旁的人或事,无论是自身难保的韩家抑或是乘火打劫的方家,也无论是为了所谓大局丢车保帅的父亲抑或是心里只有我哥哥、目无余暇的母亲,更无论是迷了心窍苦苦相逼的叔叔抑或是袖手旁观和落井下石的“故交”。
所有的一切有遂心所求,也有形势所迫更有容廷笙的推波助澜,但每个人都做了取决,如同我在人生之路上的每一个抉择。
我该说恨么?
我看不清此间的来龙去脉,怕这因果源头若真要追溯总是要到人的七情六欲吧,便索性放开不管。
这恨我还真不知道该落到谁的头上去,最后还不是堵在自己心头,怄得烂了去?
我宁愿不要爱也不要恨更不怨天尤人。
“真的,我不恨他。”我重复着,似乎在说服他,也似乎在说服自己。
“不恨……那是还爱着?”顾长鸣没等我回答,便紧接着说, “我想这样问也是多此一举了。若非爱得极深又或恨得极切,你也不至于这般行径了吧。我还记得容廷笙第一次到医院去看你,你不再厌食;其后半死不活地拖了一年,等到他再去看你时,你才开始配合治疗。后来他离开了,我还以为你终于好转了,而现在算什么?又开始故态复萌了?”
“爱他?”顾长鸣的刻薄让我难堪,忍不住也尖锐地应道,“以他女儿的身份?”
“爱与不爱,跟这些没有关系。”顾长鸣淡淡地说,“如果不爱,你又何必考虑介意你与他之间的身份地位呢?”
听他这么一说,我倒是乐了——是啊,本就没有关系。
我讨厌任何的纠缠不清,要或者不要,从来都是清楚明了的。虽然大多时候怕了“麻烦”,我都会选择不要,却从不会否认自己的真实想法。
既然我决定了要替“我”的孩子好好活下去,就不愿因过去的恩怨情仇再与他纠葛。
那些无论过去的我对容廷笙是爱还是迷恋抑或是别的什么情感,现在也完全割舍了去,准确地说,应该是在“那个”月夜里体内残留的最后一点迷恋被清除了。
---------------------------------
那夜,月光仿佛曾经的皎洁。
我受了蛊惑,悄然滑下床,踩着凳子爬上窗台,小心翼翼地触碰着那片月光。
冰冷如斯。
想起更早前,在容廷笙领着我逃婚的那个夜晚,月光也是这般一路铺洒过来,我们乘着那片银浪来到了这所房子前。
现在遥望着伸向远方的道路,曾经最是浪漫的月光已成了冰冷银色的痛,就有如那夜的山盟海誓都化了泡影。
追忆也枉然。
曾经越是沉醉,清醒了便越是尴尬。
若心还有不甘,便成了难堪。
韩子曼……我默默念着这个名字,这个本该不再具有任何意义的名字,一个三年前就已经死去了的女人的名字。
只是没想到当我重生以后,还会延续这个名字开始另一段人生。
容廷笙对这个名字的“执着”怕是建立在他所谓的恨的基础上吧。
一想到这里,我便毛骨悚然。
但即便再次顶着这名字,也不代表这我还会重复过去那个韩子曼的人生。
自从那天决定以孩子的名义好好活下去以后,我总觉得体内分裂出另一个人,是我,又不是我。
有时候,“我”会抽身而出,以一个母亲的身份审视自己,告诉自己应该怎么做。
而在那一夜,我告诉自己,所有的痛都应该被过去的韩子曼带走,不应该蔓延到现在的韩子曼心中来。
人死了,心死了,连带心头的痛也该成了灰烬。
容廷笙对韩子曼而言,应被视为提供了一小小精子的人。
除此以外,别无意义。
那银色的痛也该在时间流过以后冻结成霜,美丽而冰冷,适宜远观,不宜碰触,由此即便看着刺眼也不会伤及自己。
最后,我推开窗户,让徐徐而来的夜风吹干那不知不觉中爬满脸庞的泪水,心下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为了过去的那个韩子曼流泪。
从此,月光便只是月光而已。
------------------------------------
“爱或恨,真有那么重要吗?”我问。
“要回答的人该是你自己。”
我恼火,总觉得他整个晚上都是异常的阴阳怪气,便忍不住冷嘲热讽地应道:
“是啊,也就我该回答。我想这样问你也是‘多此一举’了。”我又刻意重重地强调了那四个字。“毕竟你已经先入为主将焦点放在爱恨上。在你眼中,只有爱或恨,除此以外,别无他选了不是?”
话一出口,我便做好了被反击的准备。可他对我的针锋相对却是意外的平静,只眯起眼看我,许久不说话。
暴风雨前的宁静?
我正揣测,他却笑了,有点欣慰,又有点怀念,甚至还有些期待。
“原来,你还是你。”
这话让人摸不着头绪。
“可有什么时候我不是我了?”
“打从你遇着容廷笙,就陌生得很。”容廷笙的名字在他嘴边沾染了彻骨阴冷,“过去的你总喜欢把自己抽离现实,远远地看着,分析付出的回报率。而后采取行动。一旦感觉事情是自己无法掌控的,你立马就会装作毫不在意地把它们抛开。你甚至天真到认为这理智是世上最无坚不摧的盾牌,但只是个密不透风的软壳,脆弱得不堪一击却把人困在里面日复一日地腐烂。偏偏是遇了他,你似乎仿佛着了魔般……”
是这样的吗?
顾长鸣的话让我无法反驳,但让我觉得怪异的是,他看得这么深。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就像自己成了他实验室里的一只小老鼠,一切都□□裸地暴露在白炽灯底下。
这让我想起那天,我在他掌心画下的一个问号时,他给我的回答。
-------------------------自杀未遂第二天,白房子----------------------
自杀未遂的那天,再次醒来,阳光灿烂。
我低头,看着严严实实裹着绷带的手,心下一片平静。
“韩,子,曼。”
进来的正是顾长鸣。他那上扬的声调透着旧日的倜诡。一字一顿似乎带着探索的意思。
顿时,熟悉的鸡皮疙瘩爬上了我的手臂。
我忍住逃开的冲动,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因为我知道这时候摆出戒备或是畏惧的表情可不是件好事。
他擒着笑替我把脉。冰凉的手指搭在我的手腕上,让我生生打了个寒颤。
“有点紧张啊。”态度是异常的熟捻。
重生前,他也总用这样的语气要调侃我。在我没来得及缅怀过去时,心下便警钟狂响。
“小脑袋瓜在想什么呢?”他居然用手指戳了戳我的脸,“该不会是真的变笨了吧。”
我本想继续装傻的,却被他下一句话给唬住了。
他说:“好了,韩子曼。我清楚你是谁,都是明白人,再装下去就没意思了。”
一个“明白人”让我的心脏停跳了两拍,他竟是知道的。
我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脑子转得飞快——
谁明白了?
明白了什么?
容廷笙是其中一个?顾长鸣在这里又充当一个怎样的角色?
我不觉得自己是个明白人,所有的事情都让我一头雾水。
一开始,从顾长鸣积极地关注和参与我的治疗到借调谭姐和推介maggie,我便猜想他不可能只是无事献殷勤。若是别人,如此举动,不外乎是想跟容廷笙套近乎,只是放到他身上来就说不通了。
顾长鸣不是一个随便在某个窗口挂号就请得到诊的医生,更不是一个动不动就能请到家里为一个小孩看病的医生。他来了,而且如此频繁地来了,便不仅仅是看在容某人面上的事情了。
而谭姐被长期借调过来就更让我觉得匪夷所思,
我以前便识得谭姐,她是顾家的老人,家生仆。顾家还没迁到香港前,她的母亲便跟在顾长鸣的祖母——顾庄苓的身边,在顾家长大的谭姐,管家方面是个得力助手,照顾小孩也很有一套,连顾长鸣都是她看着长大的。
这样的一个人被长期借调过来,向来疑心极重的容廷笙居然心安理得地接受了?
我原先只是怀疑顾长鸣对容廷笙有所企图,而现在这个“明白人”却让我心惊胆颤——难道顾长鸣和容廷笙是同盟,他们在谋划什么?
我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顾长鸣所说的,只在他的掌心划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而后才得知,一切并不是我所猜测的。要我活下来的人,不是容廷笙,而是顾长鸣。其他人,包括容廷笙,只知道“我”是容廷笙的孩子,其他的都一无所知。
但我不明白,顾长鸣如此大费周章,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难道真如他所说的,百无聊赖下拿我当小白鼠实验一番?
他半真半假地说这话时,笑得贼兮兮,让我分不清真定假。
这人行事一向不按理出牌,说话更是似真还假、似假还真,从来都让人捉摸不透。我与他虽是自小相识,但也因为看他不透,便远远地避着。只是现在……
但不管怎样,我心里清楚我的重生与他绝对撇不开关系,恐怕以后也难摆脱他了。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