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绝》5.上灯

    壬戌年正月十五 上灯  獭祭鱼 七赤-咸池星 凶
    十五元宵,算是过年过到的最高潮。平日里很少出门的小姐太太们,这天是公然上街玩赏的日子。南宫世家虽是江湖世家,但女眷还是不轻易抛头露脸的。那些浪迹江湖的女侠大多是小门小户出身,大家族女子就算是武功了得也不能如此不知检点。
    因此对于南宫湘玉这样的名门闺秀,这天是一年中最值得兴奋的日子。
    “老爷吩咐了,着屹少爷和唐公子陪着大小姐、三小姐一起上街赏灯。”丫头进来通报的时候,湘玉的嘴角笑意盎然。
    她喜欢和姐姐一起出门,家里人都说,三丫头长得好,光那头乌油油的黑发,就能勾了多少人的魂去。弯月眉、流水杏仁眼、瑶鼻樱口、鹅蛋脸。前庭饱满、面色莹润,身材婀娜多姿。一抬手一投足都是数不尽的风流、道不完的艳丽。和她一比,南宫绝的清丽一下子就变成了平淡如水,也只有和姐姐一起出去的时候,迎面过来盯着她看的眼神,才能让湘玉忘记了嫡庶之分。
    梳好三丫髻,插上一圈的珍珠小簪,带上银步摇,华丽非常。即使姐姐用攒金凤头钗和宝石琉璃梳篦,也定然盖不去她的风采。
    然而当她来到花厅的时候却呆住了。
    南宫绝一身男装打扮,黑色圆领长袍,上绣瑞草云鹤暗纹,头戴紫罗长巾,浑身无半点首饰、唇颊也未覆脂粉,整个人浑然天成、清新雅致,好一个俊俏儿郎!
    “姐姐你怎么这幅打扮?”刚出来的南宫屹也惊讶的问道。
    “方便。”南宫绝说完转身带头出门。
    唐杰跟在后面冲天翻了个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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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闹花灯准确的说是要闹整整四天的,这天是头一天,各家各户都想独占鳌头,即使不能得第一,也要来个与众不同。
    天鹅鹳鸟灯、九宫仕女灯、白鹭雄鹰灯……应有尽有,莲花菊花的都已经是过眼云烟,连看都没人看一眼了。城内大户人家也都各自出钱,做的不是一个两个的花灯,而是巨大的灯楼。商街匾额下最大的那个百宝灯楼就是南宫家的,灯楼高三十尺余,照的整条街宛若白昼。朦胧之间,南宫绝惶惶然,她仿佛看见了万里长安街,当年燃灯五万的盛况。白雪覆地、红灯耀天,连皇上都赐下灯塔一座,广达二十间,高一百五十尺,金光璀璨,繁华似锦……
    “姐你怎么啦?”屹看她失神,担心的拉住她的手,以防在人流中失散。
    不对,她是南宫绝,不应该知道长安,更不应该见过长安的元宵之夜。
    “快看快看!那就是南宫家的灯楼!”
    “每年都是他们家最风光得意。”
    “今年尤其了得,说是这么巨大的百宫灯要花一千两纹银呢!”
    “一千两算什么?你要娶了他们家大小姐,一百万两也给得!”
    “又说笑了!南宫世家大小姐,可是我等江湖无名小卒能奢望的?”
    “顾兄你也不用妄自菲薄!如今那南宫小姐也不是什么金枝玉叶了,就你我这等也不见得看的上呢!哈哈……”
    仓啷啷一声,南宫屹拔剑跳上右首房檐,冲着灯楼下熙熙攘攘的人群高喝:“谁!刚才谁口出狂言?有本事出来让少爷见识见识!”
    喧闹的人群一瞬间停滞了,安静的落叶有声。随后有人高喊
    “南宫家少爷生气了!快散开啊!”虽说喊的热闹,但人群并没有跑开,只留出一小块空地,大家围着看,等着某个找死的家伙站出来,表演一场过年的余兴节目。
    南宫绝哀怨的低下头,平平静静的赏灯又变成了闹剧,还好她身着男装,不仔细看认不出她来。唉!别人说就让他们说呗!无关痛痒的话何必放在心上?小弟常安慰让她想开点,其实是他自己委实放不开。
    “哪个江湖败类,在人后闲言碎语,就不敢出来当面论个高低么?”
    许久,人群中还是没人站出来,南宫绝刚想劝弟弟不要再追究,忽听一人喊道:“话虽不是我说的,但事情是因我而起,在下不才,到想出来和南宫公子较量一二。”
    只见一人飞掠上房檐,和南宫屹对立尔站。
    檐下众人低声抽气,不是因为那人敢于站出来挑战南宫公子,也不是因为那人轻功如何了得,只是被他风华绝代的气质、俊俏若天人的相貌惊呆了。一身麻布蓝衫、无半点修饰,却被他衬得仿若锦衣玉帛,贵气袭人。一瞬间,街上的人忘记了热闹的上元花灯、眼中只容得下那房檐高处,赫然而立的身形……
    惟有一个人没有被他迷惑,南宫屹怒及狂笑:“好!好你个秦璃!我踏破铁鞋无觅处,你却送上门来!”
    南宫屹抬手一个剑花,直向秦璃的左肩窝刺去。这一剑看似平常,实含四五个玄机,攻其肩窝并非要害,对方如挡开这剑,则顺势而下直取前胸,而对方挡第一剑后右臂外挥,必将洞门大开,所谓攻其必救、救其必败。
    未曾想秦璃似乎知道他有后招,微侧其身,并未阻挡,反而一剑攻向南宫屹小腹,南宫屹不得不回剑自救,同时心中一惊:他怎么知道这招是虚招?难不成姐姐已将家学和盘托出?
    两人在房顶上斗的火热,身法也越来越快,围观的人大多已眼花缭乱,只跟着起哄喝彩。唐杰却聚精会神,盯着那一招一式,不愿错过这观摩南宫剑法的机会。
    他就是秦璃?南宫绝却觉得这人仿若初识。看着两人一来一去的招式,她心中大惊,这剑招分明招招熟悉,她能看出两人用的是一路剑法,只不过南宫屹较为纯熟,而秦璃的似乎有些生疏,秦璃的招式在一些细节之处和南宫屹略有不同,倒不是说谁对谁错,她突然觉得,他们两人的剑招都不完全正确!南宫屹那招本应不会用老,秦璃那剑不应反向回劈……不对!不对!这都错了,这招式本该不是用剑来使!
    “如果是用赤萧,就不应如此!”她茫茫然脱口而出。
    赤萧?唐杰心中不由一动,他距离南宫绝最近,嘈杂的街市中,这句低语他却听得真切。赤萧乃上古神兵,埋藏于汉帝王墓,后相传为前唐女侠秦佩岚所得,长二尺八、精铁铸成、萧身赤红、双头出刃,虽名为萧,实则夺命利器。秦佩岚仗此神兵啸傲天下,无人敢于其争锋,相传她性格古怪,武功盖世却不求名位,白道曾邀其出任武林魁首,却为其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而拒。然此人毕生也不曾作过伤天害理之事,故算不上黑道人士。她自十六岁出道,常笑曰江湖无真男儿,激得武林少杰争相挑战,却均败于其手。长至二十八岁还孤身一人,最终相传驾舟南海,归隐而去,赤萧也随之消失于世间。
    唐杰之所以对赤萧了如指掌,实因秦佩岚曾持此萧败唐门三十六将。事情的原由已不可考,然当日掌门拿出暗器至宝玄铁梅花针,数筒针均被赤萧吸附震断,玄铁梅花针至此断绝,令唐门引为奇耻大辱。后世子孙耳提面命,被告知,赤萧乃唐门暗器克星,见之甚慎!此刻,从南宫绝口中听闻赤萧之词,唐杰一个警醒,心道,莫非赤萧重出江湖?已落入南宫世家?
    只见高处相斗的两人相错而过,对拆数招,南宫屹一剑遥指秦璃项颈,秦璃低首避过,剑峰划过他耳际,带下鲜血淋漓。秦璃发结被斩断,一头黑发披散于肩,他厉声笑道:“果不出我所料,想不到堂堂南宫世家盛名在外,却还要偷技于我秦家!我秦家家传武功被尔等略做修饰就霸为己有,江南世家何其厚颜无耻!”
    南宫屹被他一声喝愣了,心道自己碍于脸面,还未曾指责他骗取南宫家武学,他却先下手为强,反咬一口,声称南宫家偷学他秦家武功!想他秦家小门小户名不见经传,这等荒天下之大谬的言词,也亏他说的出口!
    “今日秦某得以见识,恕不奉陪!”说完,秦璃腾身而起,几个起落便消失于人海之中。在他旋身而去的瞬间,南宫绝似乎瞥见他眼角余光越过人群,与自己目光对视,困惑、愤恨的神情一闪而没……
    南宫屹慢了半拍,等他起身追去的时候,秦璃已经踪迹全无了,他愤愤然回转,骂道:“这小子武功偷学的不怎样,没想到逃命的本事一流!这一去又不知龟缩到哪个角落,让我何处去寻他!”
    上元花灯、嬉闹街市、曲终人散、遍地残雪。已过二更,观灯的人们陆续开始归家,今夜留在人们心间的不是那闪闪生辉的丈尺灯塔,也不是面若桃花的心中爱侣,而是屹立在房顶上,风采夺人的少年。他精致无匹的相貌和仿若天人的气度,他无比纯净的眼神和清朗悦耳的声音反复萦绕于每个有幸观看到对决的人心中。与此相比,站在一侧盛装出行的南宫三小姐顿时成了壁角野花不值一提。先不论武功高低、也不论孰是孰非,秦璃,这个流传于巷口街尾的淫贼,在人们口中摇身一变,成为出身低微的贫寒侠少。而南宫大小姐与人私奔惨遭抛弃的故事,也成了世家小姐和贫寒侠少两情相悦,却遭家门反对,种种误会最终天各一方的浪漫爱情传说……
    众口铄金,世人还是重表象而轻内在,南宫绝心中不禁暗笑。这秦璃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他真的曾经与自己有所纠葛么?为何自己看到他相貌时,只有与众人一样的惊叹,却没有刻骨铭心的思念之情?过去发生的事情一天天变的模糊不清,取而代之的是一段段不应曾有的经历。记忆中她曾身临盛唐之时,长安朱雀街元宵夜;她曾手持赤萧在落英下旋身挥舞,看过了南宫屹和秦璃一战之后,她脑海中逐渐回忆起每一招每一势;她还记起了那双为她披上长衫的手,那抹平淡温暖的微笑,她看到了她的赤萧浸染他的鲜血,在阳光下红艳如火,一阵揪心疼痛,一切幻象都消失的无影无踪,如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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