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绝》4.年

    辛酉年除夕岁煞西宜婚嫁 求职  忌动土出行
    年三十是一年中最忙的日子,全家上上下下,都开始举帚扫晦,去尘秽,净庭户,以祈新岁之安。今年与往年不同的是,南宫家扫晦的人中间多了两个,那便是唐门门主唐砚山和四子唐杰。
    按理说年关除夕,是最大的节日,讲究合家团圆、幸福美满。可惜唐门来南宫家拜贺较晚,等准备启程的时候,才发现算算日子,年三十已经赶不回蜀州,如果真要动身,只怕要在路上过年。再加上翻翻黄历,辛酉年除夕煞西、忌出行,南宫嘉业便开口相邀,说道,唐家与南宫兄弟也,一起过年也算个团圆。
    父子二人夹杂在众多南宫族人之间,显得分外扎眼。
    “哥哥你瞧,那俊朗少侠是哪个叔伯家的子侄?怎么以往从没见过?”旁边一少女小声的问她哥哥。
    她哥哥翻了个白眼回答说:“人家是唐门的大少爷,哪里是你这种小丫头能见到的?大过年的不回自己家,就像是送上我们南宫家来似的。”
    唐杰听闻暴跳如雷,刚想过去理论,他父亲一把拽住了他。
    “何必和那些旁系小辈一般见识,等你以后娶了南宫绝,他们还不都得看你脸色行事?”
    “父亲!想我唐门大好儿郎,为何要对南宫家如此曲意逢迎?当初是他南宫家负我,并不是我们唐门有所亏欠!”唐杰愤愤然。
    “你太年轻气盛,有些事你不懂。”唐砚山闭口不愿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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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晦之后是最热闹的置办年货,大小姐和小少爷已经到城东莲花道观去请神香了,二叔伯家的大少爷带着几个下人去选年画、置炮竹,家里其他的人都忙着剪窗花和摆放贡品。祖宗灵堂已经燃起了头香,烟火气息浓重的香在空气中流淌,越发增添了年的味道。
    “唐兄来评点评点我的春联。”南宫嘉业放下毛笔,回头招呼唐砚山。
    只见上联是:新春共饮团圆酒,江湖一家喜如亲。
    下联为:旧岁同食年夜饭,山海共筑百年合。
    横批:南唐共事
    唐砚山看了,顿时眉开眼笑。
    “贤侄要不要也来写一副?”南宫嘉业将笔递给唐杰。
    “世伯抬爱,我们唐门不比南宫家,没读过几年诗书,晚辈就不献丑了。”
    “贤侄过谦了,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勉强。来人啊,把春联贴出去。”
    一窝蜂的人簇拥着南宫老爷到门口贴春联去了。
    “南字终究要放在唐字前面,再说那对联也不甚工整。”唐杰小声的嘀咕。
    “闭嘴!你懂得什么!别跟你娘学了点诗词就来胡说,南宫家有这意思就够了,成事有望啊!”唐老爷甚为开心。
    过了晌午,大小姐和小少爷从道观归来,今年大约是新任南宫家主亲临的缘故,莲花道观分外给面子,不但请回了神香,连灶神爷爷的像也一并请了回来。
    神位先在正房前厅供起来,大家都簇拥着出门往祠堂进发,唐家父子毕竟还不是南宫家人,只得留在花厅饮茶,这对于唐杰来说未尝不是好事,至少又免去了一次和南宫大小姐照面的机会。
    祭祖原是家里的大事,照例女人是不许入祠堂的,但是当代家主是大小姐,这也算是破了例吧。南宫绝带领族内老少爷们进了祠堂,进门是福禄雕花屏风,绕过屏风才是祠堂前院,院子里一颗老松有井口粗细,喻示着家族繁盛、百年长青。进了正堂大厅,小厮们迅速将龛前挡板撤下,供桌上已经放上了八大菜和过年的年糕,取义年年高。南宫绝手黏三香,插入香案,长声一句:“叩。”乌压压百来个男丁在她身后齐声跪下,从祠堂前厅一直到院子里,排成浩浩荡荡的阵列。三跪九叩,连南宫嘉业都身列南宫绝下首,一种莫名的畅快感油然而生,南宫绝嘴角笑意渐生……
    拜祭过祖宗牌位便是拜祭灶神,同样的女眷不能参加,女人们三三两两的由三小姐南宫湘玉带领,在后院拜月,祈求明年的生育或姻缘。说是拜祭,更像是游园,女人们叽叽喳喳、三五个成堆的聚集在一处说话,喊了奉香却笑成一团。南宫湘玉叹了口气,想想跟着南宫绝出去的男人们,严肃庄重的脸面,她终其一生都可能迈不进祠堂的大门。同样是宗系、同样是女儿身,论武功,南宫绝现在只不过是个废人!差别就在“嫡”“庶”二字,她俩的一生就有天壤之别。
    从小就是这样,家里每年立夏都会有一批昂贵的珍玩器物送来,可每次都是给长女绝的,其他人一份都没有。她也曾经喜欢过那镶金雕花凤头钗、她也曾经渴望身披银丝五彩百鸟帛,于是她学会了在泼辣任性的姐姐面前装乖巧,学会了有了心事不显露在外,转头就是笑脸迎人。可最终仍旧如此,即使姐姐与人有私,父亲依然让她回家;即使姐姐武功尽失,家主的位置仍然是她的;即使姐姐悔婚唐门,唐家的人还是腆着脸面来逢迎拍马。
    南宫湘玉恭恭敬敬的俯身下拜,祈求来年的世道会有所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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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灯的时候开始吃年夜饭了,家里开了三十多桌,南宫老爷仍坐主桌上位,绝在东首,唐家父子作为上宾,被安排在南宫绝旁边,唐杰贴着南宫绝坐下,浑身一阵不自在。
    桌上的菜很丰盛,似乎在充分显示南宫家的富庶,从白肉、胡饼、咸豉到双下角子、莲花肉满满的摆了一大桌子,每桌中间放了个风炉,上置个锅子,这是拨霞供(火锅),唐杰在家也曾经吃过,再后面所谓的群仙脔太平、毕罗,假鼋鱼,柰花索粉等菜,他就不识得了。武林人士多不富裕,就算他们蜀州唐门也是清淡人家,肉类且食不多,鱼虾更是绝少,像江南这种调制的精细的东西见都没见过,经常是拌着蒜末就算吃饭了。他挑了几盘认识的家常菜尝了尝,实在是淡而无味。
    “贤侄胃口不佳?”南宫老爷问道。
    胃口能好才怪!吃了十多天这种没有葱蒜的菜,唐杰觉得自己已到极限了。
    “我们蜀人喜辛香,多上份葱蒜足以。”唐老爷笑眯眯的回答。
    “原来如此,我还道我府上厨子怠慢了呢,来人,上两碟生蒜。”
    南宫屹突然站起身夹了块貌似鱼肉的东西到唐杰碗中,开口说道:“这东西恐怕你们在蜀州是吃不到的,名叫河豚,这时节肉质最为鲜美,可惜此物剧毒,调制的不好会害人性命,好在是唐门名士,这点毒物恐是不妨事的。”
    唐杰与南宫屹怒目而视,一时间两人剑拔弩张,大厅里顿时安静下来,各桌的人都望着这里,也有些人看向南宫绝,仿佛等她开口表态。
    关我什么事呢?南宫绝暗道,不知为何,小弟对上门来贺的年轻侠士都很不客气,对唐杰的敌对态度尤其高,这可能和她的婚事有关。谁都明白,当下里带着家里小一辈的子侄上门道贺的武林豪侠,无不是打着和南宫家结亲的算盘,她南宫绝现已是残花败柳,也该识相不那么挑剔才是。可是南宫绝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世道有些奇怪,她想不通为什么女子和人私奔过就是残花败柳了?她手臂上的守宫砂仍在,应该还是处子之身,就算有什么过往,也不见得要如此轻贱啊?女人不许进祠堂、不能拜灶神,要不是她是家主,恐怕年夜饭都是和妹妹妯娌们一样在大厅角落小桌上吃。
    她不习惯这里,不习惯这个家,更不习惯这些个风俗习惯。
    但此时她只想安安静静的脱离众人视线,好好的品尝年夜饭。
    “今天过年喜庆,姐姐如今是家主了,不会就不赏脸喝妹妹我的酒了吧?”南宫湘玉突然起身带着众妯娌姐妹过来敬酒,主桌被黑压压围了一圈,各家女眷都簇拥着自家男人喝酒,一时间对峙的形势消失的无影无踪。
    年夜饭照样吃,气氛照样火热,守岁的时候大家照样欢声笑语,当爆竹声响起的时候,风雨交加的辛酉年过去了,南宫家的繁华依旧在新来的壬戌年间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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