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後晌午,被洗脑完毕的贵鬼出现在丞相府大门前。
然而贵鬼吃惊的发现,今日的丞相府是个空壳子:昂老大不在,艾俄不在,小艾不在,连昔日本该在温习功课的穆公子也不在。贵鬼问了仅剩的几个侍卫家丁後才知道,自己失踪後,小艾和艾俄赌气,独自跑出去找人,但也只有他不知道,丞相府里最容易走丢的正是他本人。据说自从他三天前负气离家出走後就再也没回来,基本上府里闲著的人都出动了,忙著的人也偷空去找了。
贵鬼一听也闲不住,不顾家丁的阻拦便往外跑,以往小艾上街都是由自己领著的,所以他最清楚不过小艾容易在哪些地方走丢。而此时有些犯难的站在街上,最爱热闹的贵鬼却恨死了那熙熙攘攘的人群。这是都城里最热闹的一条街。时至过节,更是有不少办年货的背著大袋子,更有甚於邻城的外乡客推著小车来采购的。贵鬼几乎把常去的店铺里跑了个遍,问了都没结果。
抱著最後一丝希望,贵鬼跑去了他们经常光顾的冰糖葫芦大伯那。还没等他开口,糖葫芦大伯就喊起来了:“哎哟,小鬼头你总算出现了,这两天你们家的人可满城的找你喂!”
“什麽?”贵鬼不解的问道,不是在找小艾哥麽?
“你还不知道?自从三天前,你那护卫兄弟来我这问过你的去向之後,满大街的就能看到你们丞相府的家丁在找人哪。”说完,就推了贵鬼一把,“孩子你赶快先回家吧,回头再来买糖葫芦,啊。”
贵鬼恍然大悟,因为小艾找过他,所以大伯就先入为主的认为被找的人是贵鬼。而至少三天前小艾哥还是出现过的。家丑不可外扬,堂堂的丞相贴身侍卫竟在家门口跑丢了,传出去还不是天大的笑话?於是贵鬼谢了大伯後便准备往别处去找人。没方向地站在大街上,贵鬼有些犯难地想,就小艾哥那单纯的心性,被人卖了都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正沈思著,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贵鬼抬头,眼前的是一个高高的少年,宝蓝色的长发快活的打著卷儿,而碰撞上那双深蓝色的眼睛时,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涌上贵鬼心头。
“小兄弟,你是在找一个有金色短发的武士吗?”那人的笑容尤其温暖。
这句话犹如黑夜里的一道光,贵鬼眼前一亮:“恩,是的。”
“喏,我昨天晚上在那里面见过他哦。”那人指了指远处那座鹤立鸡群的漂亮高楼。
顺著他的手望去,那不是雁归楼吗?小艾哥怎麽会跑去烟花之地,又或者……不可能不可能,贵鬼使劲摇了摇头,小艾哥卖不出钱的。贵鬼瞟了眼那看上去不甚正经的少年,也由不得他怀疑是真是假了,就死马当活马医吧。
见小鬼当了真,米罗淘气的笑了笑。本来他是暗中跟踪著贵鬼,见他平安回到了丞相府就打算走人的,但刚想走却又看见贵鬼蹿了出来;心生好奇的他便跟了上去,於是看到了他一路找人找到了这条大街上。米罗玩心一起便想上去套套近乎,帮他找人顺便重新交个朋友,却在拍他肩膀那当儿,瞥见一个身影一闪而过,消失在雁归楼楼内。
算拉,米罗想,本来就说了要教他泡妞的诀窍的嘛,虽然时机不对,但等自己进去办好了事,回头再陪著贵鬼找人,岂不是更顺当?
他们不知道,此时的雁归楼内,正闹的鸡飞狗跳。
刚一入门,沙加和卡妙就看见雁归楼内一片狼藉;桌椅不是翻倒在地,就是缺胳膊少腿,地上的碎盘子碎杯子比比皆是。白天的雁归楼是作为一家酒楼在经营的,顾客也不少,如今跑的一个都不剩。
沙加懒的问事情原委,这些十娘自然会处理。雁归楼能够在雅典做到今天的地位,和雅家在背後暗中支持是分不开的,所以每月楼内的收益,会有三成上缴给雅府;而今天既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沙加白天来这是有一些特别的事务。两人直接上了二楼,玲珑轩是雁归楼里处理日常事物的地方,得知二人要来的十娘早已在内等候,这也是为什麽十娘放著外面这麽大动静不管的原因──雅府的人向来守时。
沙加和卡妙到了房间内才脱掉斗篷。只见卡妙抱著一本泛黄的厚重帐簿和一只石青色的算盘──他是雅府的帐房先生,总管著雅府财政支出,所以每逢这类事,沙加总会把他带在身边。
“小王爷,总管,二位快坐。”十娘笑吟吟的招呼著二人,亲自把茶水满上。
而从二人进门起,便由半开的窗口处传来一阵阵清明柔婉的笛声。笛音时隐时现,反挠的人心痒。沙加注意到了它,随口问著:“这笛声不错,雁归楼里何时竟有了如此灵巧的姑娘?”
能让挑剔的沙加夸出口实属不容易,十娘笑道:“这哪是楼里的姑娘啊,是请来的先生在教姑娘们吹呢。”说著十娘连忙跑去把窗关了,本就不甚清晰的笛声嘎然而止,“那公子有些奇怪,不管春夏秋冬,定要开窗通风,这大冷天的屋子里的暖炉都白点了。”
沙加听得意犹未尽,但也只能先收了收心专心谈事。
就在玲珑轩隔壁的听海阁里,教笛先生兀自吹著,姑娘们痴痴的望著眼前一身素衣之人,白净的双颊显得消瘦,眉笔勾出两条细细的直眉,却是自然风骨,半合的眼睑投下一片扇影,微微颤动著,睫毛间透著点点的光。他在想什麽,吹笛的时候为何总能心无旁鹭;他是什麽人,才华横溢又为何来这温柔外乡;这般脱世绝俗的人叫风尘之地如何承受的起。这些疑问在姑娘们脑海里盘旋了一年之久,去年这时候,妈妈引著一个白净通透的书生,说以後这就是你们的先生了,而至今日疑问依旧没有被解开,也不是没人问过,但先生总是一笑而过。久而久之,雁归楼里教笛的风公子无人不晓,却又无人知晓。
寒风涌进大敞著的窗口,肆意扬起那头罕见的紫发,熏香里的青烟乘风而至,一丝一丝的缠上。远远看去,就是一个坐在紫雾青云里的仙……笛声猛的中断,随後便是一阵咳嗽,才两声又被憋进了胸腔。先生连忙端起手边的青瓷杯,抿上一口。
“风公子……”
“无妨,”说著,他起身到窗户边,缓缓地吸了口气,不料被一抹金棕色抓住了视线,那不是……“姐姐们先练著,在下出去走走。”
姑娘们乖巧的应著,帮先生开了门。踏出房门,风公子不由得吃了惊;楼下满地狼藉,从二楼望去壮观非常,有五、六位杂役正收拾著残局。这事是他进楼之後才发生,显然他刚吹笛入神,没留心到外面的动静。刚巧一位夥计经过,向他招呼著:“哟,风公子这是要上哪去?”
“在下去後院走走。”飞快的把这里的情景和方才看到的联系到一起,事情再明白不过。
“可不巧,现在後院那可乱著呢,公子体弱,被那小子伤著了可不好。”夥计连忙阻止风公子。
“哦?怎麽说?”
“哎,这地方还能有些什麽新鲜事?前些日子来了一小子倔的很,如今被喂了药还是跟头狮子一样在楼里横冲直撞,一点都不消停,”夥计想想,似乎嫌抱怨的还不够,又补上一句:“你说他逃就逃呗,偏偏又不走。砸了规教房,又来捣乱前堂,这会子在後院闹的凶呢。”
恐怕不是他不想逃,实在是对他来说有些技术难度。那风公子嘴角抽搐了下,当下心生一计,对夥计说道:“小哥别急,在下倒是有一法子能让他安静下来。若是信的过在下……”
风公子足智多谋在雁归楼里谁人不晓,见他肯帮忙,夥计又是欢喜又是担忧:“如果公子肯出手相助自然是再好不过,只是若是伤了您,小的可怎麽像老板娘交代。”
“无妨,这事我自做主张,有什麽损失也怪不得他人。”风公子不想在耗下去,於是自若的问了一句:“我们可以去了麽?”
院子里,那金头发的小子正抱在一棵树上,树下围著一圈的人。远远的,他看到一抹紫色的身影正向他这边靠近,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兄弟他不可能认错!见著救星来了,他又是兴奋又是委屈。
不出意外的,风公子三下两下便把他哄了下来,他散去了周围的人,说是要给那小子“洗脑子”以免他再闹事。周围的人怀著钦佩的心情远远的守著。
“呜──小穆……”
“好了好了,大家夥都在找你呢,你怎麽跑这来了。”给小艾扭上几颗被挣开的扣子,又理了理头发,看来他受惊不小。
“不知道,”突然他抓起风公子的手:“我们赶紧逃吧,等他们再追来了可就坏了。”
这可怎麽行?他在这的身份只是“风公子”而已,若是带著小艾逃回了丞相府,不但他以後别想在这做先生,还会给老师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小艾,现在我不能带你走。”穆狠了狠心:“我在这里只是个茶客,要把你平安带出去,还得找大艾哥来。”
“不要!我不要见他!”小艾又甩开了穆的手,负气道:“找不到贵鬼就不回家,男子汉大丈夫,怎麽能出尔反尔?”当初和哥哥吵翻了跑出来,这样被接回去岂不是丢大了。
“好、好,都依你,”穆暗道不妙,小艾怎麽偏偏对这种事记的这麽牢?只得哄道:“贵鬼早上便回府拉,当初老师说了七天内必回,贵鬼就不会到第八天回来。你又可知我是如何找到这来的?”
“怎麽知道的?”小艾正奇怪,以往自己失踪哥哥一会便能找来,这次竟过了三天还不见影,而小穆一个文弱书生却先来了。
“雁归楼暗地里放了消息出来,说今晚有几个新到的处儿等著爷们标价,还附了画象呢,我看那画上其中一人和你有七分像,就找来了。”穆一边拿捏著尺寸一边想著应策。
哪知小艾听了身子一僵,急急的拉著穆的手央求道:“小穆我们还是赶紧走吧,你不会武功但有轻功,我们一定逃的出去的。我……我被他们灌了化功散,这会是药效最弱的时候,可是我怎麽逃都逃不出去,一会药劲一上来,恐怕走都走不动。”
见自己胡编乱造的话竟适得其反,穆又气又想笑,能让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子窘成这样,看来雁归楼的手段当真厉害。
看穆不为所动,小艾只好搬出老底,脸红道:“我,我不想穿女人的衣服,还有……还有他们那些奇奇怪怪的课……”
而穆的时间不多了,他不能再拖下去,只能先骗著:“小艾你信不信我?”
“恩!”小艾重重的点了下头。
“今晚你就乖乖的呆在规教房里,我自然有办法救你。”去救人的肯定不是他,但当务之急是先要稳住小艾。
“……也只能这样了。”小艾听到规教房的时候颤了颤,轻声答应下来。
这边送走了小艾,穆也没心思再继续回去教笛,心想著向十娘请个假後回去找大艾商量,於是他加紧了脚步往玲珑轩赶去。
而听海阁里,穆走後不久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办完了事情,沙加并没有直接回去,而是依然惦记著之前的笛声敲进了听海阁。只见阁内的姑娘们练的一片混乱,偏偏不见那先生。一问才知,先生因为身体不适,想透下气便出去了。於是沙加打定主意要等他回来。
门外,卡妙已穿上斗篷,像块石头一样站在门边,不知道那妄为成性的王爷又在玩什麽花样,说只是去会上一会那先生,却许久都没出来;但他是主,自己只能耐心等著。
就在这样不甚欢喜的心情下,卡妙见到了他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的两个人。
米罗进雁归楼的第一刻起,就开始搜寻卡妙。虽然当时他穿著斗篷,但是那个侧影,那走路的姿势,他绝对不会看错的。越过了一楼的残局,视线扫上二楼正好看见一个身影正匆匆的往里走,米罗对贵鬼吩咐了句便几步追著卡妙进了内里。拐了几个弯,卡妙靠在墙边轻声喘著气,只愿他没发现自己,却在下一刻被夺走了呼吸。
“又见面了。”松开嘴,米罗一手撑在墙上,捏著卡妙的下巴。
“无赖。”卡妙调整了呼吸後,平板的吐出两个字。
“呵,我就是赖上你了,”米罗略过卡妙的本意,自顾自道:“想我了没?”
“你想怎样?”卡妙真心想立刻、即刻摆脱眼前的人。
米罗撇撇嘴角,慢慢把手移上他石青色的直发:“你还真是性急呢,好,今天就来和你谈谈……”
话还没说完,却被卡妙捂住了嘴,反抱得紧紧的;从两人的角度,只看到一抹紫色的身影匆匆掠过,并没有留意他们这边。人走过去了许久,卡妙才放开了手,暗自松了口气,然而现在根本不是松气的时候,刚才一时情急而紧贴著身体的米罗这会可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卡妙靠著墙被米罗压著,那姿势让他脸红不已。
“你刚才躲什麽?”米罗眼里跳动著满满的不安分:“我一个清白人被你紧张的像是个在偷情的汉子。”
米罗说的有理,卡妙也不知为何一接近米罗就紧张,虚著心又动弹不得,他只能干巴巴的直视前方。
“呐,我的清白被你毁了,你是不是该负责,”连忙先捂住身下人的嘴巴,怕他一个冲动遍喊了出来:“连带著上次的份,你要一起负责哦。所以我们来好好谈谈吧……”
一路几乎小跑回来的穆压根没注意到刚才回来的路上的异样,此时他正站在听海阁门前,犹豫著是直接和十娘去请假,还是先进去和姐姐们知会一下,却听身後传来一声:“公子!”
回头看去,那红发的男孩可不正是同样失踪多日的贵鬼吗?
“贵鬼,”穆把贵鬼拉到身前,上上下下的打量起他:“这些日子可好?”
“好!贵鬼能有什麽事?”虽然被绑架的这些日子他自己都还糊里糊涂的,但他不能让穆公子担心。说著还伸伸手脚,空打了几拳。
“恩……没事就好。”虽然穆还是不放心,但这里毕竟不是说事的地方,“对了,贵鬼你怎麽会来这?”
“我……”贵鬼压低了声音,小声道:“听说,这里有个人很像小艾哥……唔唔……”
而听海阁里、门另一边,沙加等了许久都不见先生回来,已有几分不耐;几步走到门前,作势要开门的手却落了下来。正迟疑著,他又似乎听到外面有点动静,於是忙把门打开。朝外张望了下,只见走廊里空荡荡的,没有谁要回来的迹象,难道是错觉?终究是舍不得就这麽走了,沙加关了门又坐回去。
贵鬼被穆拖到了内廊里,听穆嘱咐了句:“去楼外的卖扇摊边等我,救小艾我们从长计议。”後,他便明白,自己是找对地方了,於是也顾不上失踪了的米罗,乖乖的去外边等穆。
这麽多事情搅在一起,穆只能选择最重要的,所以他安排好贵鬼後,毫不犹豫的走进了玲珑阁,和十娘编了个借口,便匆匆带了贵鬼离去。
听海阁里,十娘本想是告之让姑娘们散去,却不料见著了沙加:“哟,小爷怎麽上这来了。”在外人面前,十娘自然要替他隐瞒住身份。
“恩,我想见见那教吹笛的先生。”沙加有点尴尬地说出了目的。
“呀真不巧,先生刚好有事先走了。”十娘有些吃惊,心高气傲的王爷竟为了等一个教青楼的先生,花了这麽长时间。
“那就不打扰了。”沙加心里不爽,但碍著身份和那份傲气也不能表露出来。刚想走,却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老板娘可知那位公子的姓名来历?”
“这……就不清楚了,”十娘想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小王爷是吃错药还怎麽了:“奴家只晓得先生姓风,这的人都称他风公子。”
啧,怎麽风姓的人都爱和他作对啊,沙加暗自抱怨著出了门;见卡妙依然等在门口,不免有些歉意,轻唤了一声:“走了。”
走上几步,却不见卡妙有动作:“卡妙?”
“厄,好。”卡妙还在想著刚才米罗的话,竟走神了。
於是各怀心事的两人,在厚重斗篷的遮盖下,冷傲依旧地打道回府。
──对面不识佳人,错身款款念君。如果沙加知道,他们曾经只有一门之隔,他当时一定会毫不迟疑的拉开听海阁的门。
第二章完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