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沉如无底绝望;月,皎皎似孤塔明灯;星,烁烁闪亮于天际;风,徐徐缓沁凉入心。
临湖的一间水榭中,香料燃烧出的烟雾从筝案上放置的香炉里徐徐飘出。一位老者正操动着筝弦,一副魂游天外的样子。应是已仍沉浸在曲子的意境中无法自拔。一曲《汉宫秋月》在他指下如泣如诉,哀绝断肠。直把深宫女子的幽怨、悲愤而又无可奈何的心情演义得入木三分。
此等情景,此等人物,说是仙家圣境只怕都有人信得。又有谁能猜出,这位老者竟是位市侩的商人--曲府的二老爷曲卿杰。
“高音清越剔透,低音低沉浑厚,真可谓珠圆玉润。好筝!好技法!不知在下可有兴以箫相和,与君同奏一曲?”一个年轻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室的悠然韵味,随即入内的是位二十来岁的公子。头扎儒生巾,着浅驼色长衫,手中持着管洞萧。明明是儒雅的气质,彬彬有理的谈吐却又在隐约恍惚间透出些细微的邪气。
老者不但没怪罪对方打搅了自己拂琴的雅兴,还热情地招呼着,“早就听闻向涛侄儿的萧技精湛,今天相邀又怎可错过?”
“叔父先请。”青年置洞萧于唇前,一副随时应和的样子。
老者转了下眸,无名指轻轻一勾俨然已是一曲的开端。手指慢条斯理地抚弄着琴弦,却听不出弹奏得到底是哪首曲子。只觉得一声声柔美明朗、悠远绵长,仿佛是冬末时节的一缕暖风。携带着能抚平一切急躁与不安的力量,显得那么的弥足珍贵。
萧声适时地穿插进来,一声高亮的长音之后质朴浑厚的音色由远而近高高低低地响起,勾勒出一群放着纸鸢的孩童从远处跑来的景象。孩童们欢笑着,嬉闹着,不大一会儿又追逐着操纵着纸鸢的孩子跑远了。只留下空中翻飞着的羽燕。
老者听到此处,不禁珥弥,“我一直认为,萧的音色过于暗淡不适合表现欢乐的场面。今天之后可不敢再抱此观点了。”
老者说着话,指尖却未停,乐曲仍然在他指下流淌。时序随着乐曲推移着,柔暖的春风已已转为入夏的暖袭。
萧声夹带着劲风扫过麦田,卷起层层麦浪。勾得人心底也不自觉地翻滚起热浪来。
筝曲由原本的波澜壮阔转为低沉淳厚。
萧声也随即低沉起来,使人仿若置身于闷热的夏夜,陷入一种急欲挥洒的焦灼。虽然烦躁难耐却也知,此时越是压抑接踵而来的暴雨越是凉爽。于是越是压抑便越是期盼,期盼着一声闷雷后的倾盆之势,期盼着那瓢泼似的宣泄,宣泄式的洒脱。
“铮。”最后一个突兀得高响,筝声愕然而止。
萧没有随着筝而停止,依然演绎着吹奏者的心情。承接筝的尾音,奏出一大段飞流直下的音符,高高低低参差掺杂。如九天之水倾泻于地,像草原上的马群锐不可挡。完全的发泄,彻底的倾诉。只为这一声高响,刚刚的压抑焦灼都变得不值得一提。也正因为有了这声高响,胸中的一切负面情绪终于找到了突破口,一下子倾巢而出不留寸缕。
老者看着香烟袅袅而上,轻扫筝弦,和着曲调悠悠地唱着,“君莫愁,君莫忧。怎不知为事者,遵天时之势而动;顺地利之机而行;导人心之向而用,何恐诸事难平?子莫急,子莫慌,待天时之势可借;待地利之机可倚;待人心之向已聚,可惧志向难伸?为今夕,景美情佳,何不且歌且乐,岂可为虚愁空?”
青年已在筝声初启时收了萧音,听闻此歌已然羞愧起来,“侄儿见叔父深夜未眠,以为叔父也如侄儿一般因等‘嗜杀’的回报而夜不能寐。才从叔父的曲意中听出,叔父现下心情平和,反更加显得侄儿焦虑急躁。”
老者起身拍了拍青年的肩头,“侄儿尚且年幼,经历的事情没有叔父多,这定心的功夫自然不如叔父。只要日后多加历练便是,不必为此事挂心。到是老夫从未将期望置于‘嗜杀’身上。像‘嗜杀’那群废物怎么能动的了向绮侄儿。”虽然语气和缓如初,似乎对‘嗜杀’中人并无贬低之意。但话语中那份讥讽之情,却益加鲜明起来。
听闻此言,青年皱起眉头,完全是一副心事繁重的样子。明明有什么话就要冲口而出,可他偏又强自忍着,不愿吐露实情。
老者见青年深锁愁容、欲言还休,也不催促,似乎认定对方不会隐瞒。
也确实,时间不大,青年站直身体,庄重严肃地深鞠一礼,“叔父,侄儿有一事不明,还望叔父不吝赐教。”
老者每个动作都透着一股子超脱凡尘的仙气,隐秘轻薄地勾了下唇角,“单说无妨。”
虽然得到长者的首肯,青年脸上却无丝豪喜色,“既然叔父已经推测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为何还指点侄儿雇佣‘嗜杀’?”
老者正色了些却抛出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新问题,“你可知如何躲避一只老虎的袭击?”
青年虽不明白这两个问题有何关联,却也老实作答,“趁其扑来时,闪身、进步,功其腹部。”
“你答的很好,精炼独到。”老者赞许地点点头,“那么,你又会如何对付一只狼呢?”
“这个……”青年垂思许久却一语不发。
虽然从体型上来说,狼要比老虎小的多。但狼的奸猾狡诈都是虎不具备的。坦言之,狼要比老虎难应付的多。
老者又进一步问到,“如果是一群狼呢?”见青年眉角隐有汗迹,老者接着说,“狼在猎捕时总是群体行动。它们会先不断骚扰,直到找到对手的最弱的一点,才会使出全力给它致命一击。”
“方法到是好。只是,怕会打草惊了蛇,为日后带来诸多不使?”虽然对二叔的做法颇为赞同,可这一丝不妥又使青年摇了头。
“惊了的蛇只会躲进洞里。但它又怎么知道,真正的危险就在它自认最安全的穴中。”老者边说着边往香炉里添了块香料,直等到火星子舔上了新材才重新盖上盖子。
青年的表情更加敬重起来,开口时连声音都沉了三分,“想必二叔早已想好,安然而又隐秘地进入蛇穴的法子。”
“这法子么,自然是有。只是现在还不到时候。” 老者打了个呵欠,应该是乏了。
青年见老者似乎不愿现在揭开迷底也只好深施一礼退出水榭。
曲向涛的身影刚刚消失,水榭中凭空出现一位管家模样的人物。“恭喜老爷,堕魔曲的修炼又更进一步。”
“尨,不是跟你说过吗,单独见面时不用老爷少爷的,我还是以前的那个麻衣。虽然我们已经几百年不见了,也不至于这么生份吧。” 见到来人,老者的精神越加萎靡,“这堕魔曲分为静、撩、勾、展、复、绝,六个层次。不练到顶层很难有什么大的作为。我才练至第四层,还差的远呢。”
“毕竟是有所精进么。”来人找了把椅子便坐完全很进了自己家一样,“刚出去的那个青年人就是灰衣的转世?”
“虽然还不能确定,不过应该不会错。”老者也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跟来人闲聊了起来,全身自然放松却不见丝毫老态。
来人的眼神闪了闪,“灰衣再怎么说也是你亲弟,有时也不用再顾虑天帝。毕竟你跟我不同,还不算归入他的麾下。”
“亲弟?!”老者皱紧双眉,似乎对这项事实充满疑惑,“你怎不去问他,当我们还身在仙界时,可曾尊我为兄长?你怎不去问他,当困我于不周山下时,可曾顾及手足之情?你怎不去问他,当用计耗去我一身法力时,可曾有丝毫的犹豫及不舍?那些凡人对待仇人也不过如此吧。”此时的曲卿杰已是怒目圆睁浓眉上挑,周身弥漫着黑沉的死气。哪里还找得到刚才的仙姿神韵,到像是寻仇索命的利鬼。
来人一个水球冲着曲卿杰的面门就甩了过去。看着对方一身水的狼狈样不帮忙擦拭,还气定神闲的说着,“修炼‘堕魔曲’最忌心浮气燥。一但被魔曲反噬便会进入癫狂状态直至魂飞魄散。”
曲卿杰不悦地瞪了来人一看,瞥了瞥嘴又恢复成洁净干爽的嫡仙模样,可眼中却有丝欲战的神情。“尨,这么晚了还不休息,不会只是为了跟我打水仗的吧。”
“除了来看看你修炼‘堕魔曲’的进度。还有一件事要提醒你。你现在使用的躯体已接近大限之期,要开始着手寻找替代品了。”来人的身躯逐渐模糊起来,当说出最后一字时只剩下个淡影。
在第一缕晨光普照大地前,曲卿杰也离开了水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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