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疾 第三部 殊途》9.殊途17-18

    17、
    火车再次经过郑州，我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去西安只是自欺欺人，寻找珥东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透过火车的玻璃窗，我仿佛再一次看到靳薇那张失望却又牵挂我的脸，她在朝我挥手，不知是要我过去还是和我道别，她眼底噙着泪水，我看得真切。心里的那股不安愈来愈强烈。
    郑家麟的那本日记被我紧紧地攥在手里，好似在维持着某些平衡，尽管，内心的悲痛已在慢慢决堤。
    还记得那会儿，我坐在驶往西安的列车上，凝视着那条珥东送我的绳结。那是不一样的滋味。离开杨瑞，我的心亦悲痛，那种说不出的滋味我无法用言语形容。可是却亦会感到一丝丝似有如无的快感，我想那来自一种叫解脱的东西。起码我不需要每天再去面对靳薇和杨瑞。
    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样可以站在他们两个中间，哪怕是挤出一丝笑容，都很难。
    那时，那条结绳以及火车似乎一同慢慢地把我拉回过去，寻找到某个支点。然而如今的痛，确是十分彻底的，我手里必须抓住某些东西，尽管收效甚微。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喜好给自己设定一个平衡点，却总是在两端来回的奔波。他知道应该站在中间，或者端平两边，却怎么也无法做到、或者说不愿意做到，又或许压根就没有办法解决这个天平的问题。
    至于我，第一个想到的亦总是逃离，我便是属于第一种人，会在两端来回奔波。
    我承认我很后悔。我可能不是后悔不知所谓地回到西安追寻那些过去的不可能。我只是后悔，没有和杨瑞、靳薇回上海。或许那天靳薇在进车站前的那个招手，是希望我过去。
    那么我今天看到的再一次挥手，难道真的意味着告别？
    我浑身打了一个激灵。郑家麟的日记再一次从我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把我拉回了现实。一张原本夹在日记中的纸条掉了出来，我看到底下隐隐约约的一行小字，Love Is A Gift。
    “我终于和之非去看了一次西安的日出，或许他看过，我不能确定。只是第一次看到他笑得如此灿烂，是因为杨先生和靳薇小姐离开了？或许不是。我好像还是不能看透这个孩子。我很感谢之非，因为他，我和吴敏好似又向前跨了一步，虽然是很小的一步，对于我们的爱情来说却是很重要。我想，吴敏慢慢地开始信任我了。
    ……
    之非，因为你，我想我可以重新买一本日记本写我的新生活。这本日记我不再需要了吧，我想把它送给你，曾经我听了你的故事，于是也该把自己的故事留给你作为某种交换吧。而之非，我总觉得你就要离开了。我们会不会再见呢？希望你以后过得好。也希望你可以和我一样，重新开始。
    我想再一次看到你的笑容。”
    18、
    尽管我马不停蹄地赶回上海，却还是没有见到靳薇的最后一面。
    在葬礼上，许多靳薇的朋友都在为她感到惋惜。我站在角落里，看着杨瑞搀扶着靳薇的父母站在门口，他掏出自己的手帕递给靳薇的母亲，随后他看到了我，低声说了些什么遍朝我走来。
    我低下头，“抱歉，我来晚了。”
    杨瑞伸出双手轻轻地拥抱了我：“我想薇不会怪你的……你……这几天住哪儿？”
    “小康的那间屋子。”
    “不好意思，这几天没有时间照顾你。如果你自己住不方便，可以搬回我和靳薇的住处。”
    我只是摇摇头，我想问杨瑞，他还好么。我却说不出口，觉得会显得多余。他替我在肩膀上戴上了表示哀思的黑布，他说：“去见靳薇最后一面吧，病危的时候她一直挂念着你啊，之非。”
    靳薇闭着眼睛，安详地躺在那里。穿着朴素的衣物，没有化妆。如同生前的她，一切都好似以往。我在她身边停留了片刻，左手轻轻抚过她的发丝。杨瑞回过头看着我。我亦看看他，又看看靳薇。
    我还是忍不住哭了。
    这个对我无微不至的女人。我始终亏欠她太多太多。
    “靳薇，你说如果在那趟列车上，你没有向我伸出手，又会如何呢？你离开的时候会不会少一些遗憾？”
    她没有回答我，而我，仿佛又看见了她，松开我的手，慢慢远去。那一瞬间，她回过头来，朝着我挥挥手，面带笑容。
    ……
    听靳薇的母亲说，靳薇住院后一直很坚强。甚至有时候是她反过来安慰杨瑞，始终面带笑容，不让周围的人太过为她担心。谁又能知道她到底最后承受了多少身与心的痛苦。比起她，我真的懦弱许多，起码她敢于面对现实，而我第一个想到的却是逃避。就如同在杨瑞的事上，她选择接受，我选择离开一样。
    只是她意识到自己就要离开的时候，靳薇的坚强亦再也抵挡不住从心底冒出关于死亡的恐惧，那些千军万马般汹涌而又莫名的恐惧涌向她的全身每一处角落。她心中的平衡在那一刻决堤，我明白，那微弱无力的双手再也无法托住天平两端的那两杯满满的水。那两杯她支撑了很久的水，从她的眼眶倾泻出来。
    她哭喊着，她想要活下去。
    她拉着母亲说，妈妈，救救我，请你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