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面狐魅》14.一枕槐安谁问真假(下)

    子时。
    寺院里静悄悄的,已经是入秋的天气,连蝉鸣都没有,只剩下轻风微微吹拂树叶的沙沙声。
    苏鸢纵身跳上了房顶,轻盈无声,宛如一只蛰伏的黑猫。她提气在房顶穿行,她非常地快,影子一般窜到了东面的客房。
    她心里略微算了算她刚刚经过的房屋,警惕地下了地,微微打开一间房门,一个侧身就闪了进去,方才关好门就听得一个苍老却依然刚劲有力的声音:“谁!”
    苏鸢轻声一笑,“和尚人老了功夫还是半点没减。”
    “你是谁。”
    苏鸢一步步走进成如的卧榻,笑容不减地行了个礼:“花影宫苏鸢,前来问候成如方丈。”
    “苏宫主,”成如似乎并没有怒意,而且一点也不惊讶:“贫僧还以为,苏宫主不会来找贫僧了。”
    “此话何解?”
    苏鸢听到成如低笑一声,那个笑声里有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了,苏鸢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他的圈套,她一凛,话语间带上了寒意与杀气:“老和尚,你笑什么!”
    苏鸢目力极好,她看到成如从卧榻上起身,朝着椅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苏宫主请坐。”
    成如没有听到苏鸢的动静,知道她戒备心很重并没有坐下来,他也不勉强,径自开口:“贫僧知道苏宫主来找贫僧是想要问什么,之前听闻苏宫主失忆,贫僧也想过要是苏宫主不来,贫僧就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如今贫僧身体不行了,想着苏宫主若是知道了,肯定在这两个月就会来,所以贫僧一直在等着苏宫主。”
    苏鸢闻言反倒是放松了些,在椅子上坐下等着成如继续说。
    “问泉宫一事,贫僧确实带领少林寺参与其中,贫僧的内心曾经非常地挣扎,可是贫僧确实十分忌讳问泉宫的势力,当年的问泉宫若是真想在江湖上掀起什么风浪,一旦有所准备,必将是一场腥风血雨,故而贫僧信了他人的劝说,这是贫僧至今仍然于心有愧的一件事情。是我对不住你们问泉宫。”
    苏鸢听懂了,她非常的震惊,震惊到她已经无法好好管理自己的表情,好在夜里太黑成如看不见她的变化。
    成如看起来并不知道她对问泉宫的了解只是皮毛,听他意思,仿佛她当年就是问泉宫里的人?
    “苏宫主,贫僧听闻,碧云婆婆早些年已经去世,万剑山庄李庄主也被斩于苏宫主利刃之下,贫僧即将归去,苏宫主若对贫僧仍存有恨意,大可现在就杀了贫僧,只是那剩下的人,还望宫主以贫僧的命做抵过,不要再去寻仇了。”
    苏鸢心念一转,冷冷道,“你以为,你一条将死的命,有这么贵重吗?”
    “那人毕竟是你的外公和表舅,苏宫主这又是何苦?”
    苏鸢几乎要拍案而起!
    外公和表舅?!这个老和尚是不是疯了?!
    苏鸢的手指紧紧地抓住椅子的扶手,竭力抑制住内心翻江倒海的讶异,她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开始有些颤抖,看样子问泉宫的事情,远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简单。于是她不动声色的开口:“那又如何?他们不义在先,怎么,现在又来用亲情威胁我?”
    “但是不说其他,就凭花影宫如今的势力,也确实无法与上月谷抗衡不是吗?苏宫主明事理,去那里寻仇岂不是自讨苦吃?”
    苏鸢的心里已经不止有惊讶了,一股怒气腾然升起,她形如闪电欺身过去,修长的手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锁住了成如的咽喉,压低了声音咬着牙一字一顿的说:“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成如全无畏惧,反而带着一股将死的超脱,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说:“九年已过,有道是时过境迁沧海桑田,上月谷现在的当家俨然已经变成了月二公子,当年的人很多都已经死去了,苏宫主,放下吧。”
    苏鸢抬起左手一个耳光响亮地打在成如苍老的脸上:“老和尚,你说这样的话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
    成如发出一声轻叹,不再答话了。
    苏鸢怒从心来,反手又是一个耳光打得成如嘴角有血丝渗出,“当年的事情你还知道什么!说话!”
    成如被苏鸢掐着脖子脸色有些发青,却微微笑了,“贫僧听闻的苏宫主在那夜之后的经历,原本十分担忧,如今看到苏宫主,虽说在花影宫肯定受了些许委屈,却也能生的这般好身手,贫僧也就放心了,贫僧对不住你的父母,贫僧这就去地下受罚了,苏宫主,保重。”说完,便提气用尽全身的真力自断经脉而亡。
    苏鸢有些恍惚,她松开成如的尸体,仍由他向后倒去,砸到背后的墙壁发出一声沉重地闷响,碰倒了墙边的脸盆和支架,发出响亮的哐当声。
    门外值夜巡逻的士兵闻声大喝:“谁!”脚步声由远及近直冲着这间屋子而来。
    苏鸢在花影宫好几年早已训练有素,虽然脑子里还如同一团乱麻,身体却迅速做出了反应,她推开后窗一跃而出,迅速消失在了黑暗里。
    苏鸢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成如给她的信息太多她觉得自己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理理顺了才能继续前进,她靠着一面墙不动了。
    成如的意思其实非常明显了,她是问泉宫的人,而且,问泉宫的宫主夫妇还很有可能就是她的父母,这怎么可能?
    婆婆这么多年养育她,变成了杀她满门的仇人?
    上月谷前任谷主,月落的爷爷月连是她的外公?
    那他为什么要杀了她满门?为什么要杀了他的亲女儿?就因为他们觉得问泉宫收留了太多的恶人?
    那为什么当年,他们要将她从上月谷送出,送到花影宫这个修罗场?
    这不可能!
    苏鸢头痛欲裂几欲发狂,突然背后伸出来一双手,快速的揽住她往侧面的墙后一拉,苏鸢几乎是本能的反手一把匕首抵住了那人的咽喉,“谁!”
    那人好似没看到自己颈间的匕首,捂住苏鸢的嘴:“嘘,阿鸢,是我。”话音刚落,苏鸢就听到有一小队士兵经过她刚刚站的地方。
    等那一小队巡逻兵走过了,背后的人才放开她,苏鸢放下手中的匕首,脑中仿佛清明了些,“你怎么在这里?”
    “我还没问你为什么在这里,我父亲陪我母亲来这里礼佛,这里这两天加强守卫,你怎么敢在这个时候来这里杀人。”那人正是叶清羽,他扶正了苏鸢,仔仔细细地看她有没有受伤。
    苏鸢觉得自己的头要炸开了,她现在只想立刻就回到花影宫她的家里好好睡一觉,把今晚的一切都当做没有发生。
    “我没有杀人,老和尚自己震断经脉死了,就算我不杀他他本来也活不过这一个月,我只想来问清楚当年的事情。”她的声音非常的疲惫,隐藏在黑暗里的脸也看不清表情。
    这让叶清羽的心开始一抽一抽地疼起来,他放柔了声音:“头又疼了?”
    “嗯。”苏鸢扶着墙推开他,声音微微颤抖,“你走吧,我也要走了。”
    叶清羽听出来她声音里细微的变化,“你状况很不好,去我那里先休息一晚好不好?”
    “不好。”苏鸢言简意赅的拒绝,说完就甩开叶清羽的手直往前走。
    “阿鸢!”叶清羽压低声音唤她,“不要闹了,你刚刚在东厢那么大的动静,现在整个院子都戒备起来了,你出不去的。”
    苏鸢好似没听见一样,强自挺直了脊背朝前走,刚走出没几步就遇见了四处搜查的卫兵。
    “站住!你是何人!”卫兵的大喝,“来人!抓住她!”
    苏鸢嘴角泛起冷冰冰的笑意,“巧了,我正有火气没地方发,你们倒是撞上来了。”她一个纵身拔地而起,抬手从腰间拔出一把软剑虚空一划,强大的剑气把那几个冲上来的卫兵直接扫到了地上,“你们有几个大可一起上,不必那么虚晃着费工夫。”
    “阿鸢!”
    叶清羽说得没错,这里的戒备非常的森严,不多时卫兵就把苏鸢围在了一个半圈里。
    “都住手!”叶清羽断喝一声,“谁敢动她一根汗毛你们就不要在禁卫军干了!”
    一个奇异的僵持局面出现了,平日里清淡的苏鸢一袭黑衣站在围墙上,带着森然的杀意,透出一股无言的张狂之气,宛如修罗再世,而她的面前是一圈禁卫军,手拿长矛直指向她,叶清羽站在外围怒视卫兵统领,长袖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昭明寺住持带领寺中罗汉们赶到的时候见到的正是这样一幅场景,“来者何人!为何杀我方丈师兄!”
    苏鸢轻轻哼了一声,笑意更盛,“花影宫苏鸢。”
    昭明寺地处帝都,时常也会有王公贵族前来上香,普通老百姓更是络绎不绝,久而久之世俗之气愈发浓重,住持常年经受众人的爱戴与崇敬,还从未有人这么公然嘲讽过他,不由得怒道:“我不管你是何人,与国公府的小少爷是什么关系,但今日你杀了我方丈师兄,我必定叫你拿命来偿!”
    “放肆!”叶清羽是动了真怒了,“我看你是活的不耐烦了!”
    苏鸢放声大笑,面容张扬而明艳,“我可没有杀你的方丈师兄,就算是我杀了他,你想让我偿命,那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话音未落剑尖直指住持,带着煞气刺了过来。
    苏鸢的剑招极快,下手招招狠厉一点不留情,住持一招接过已是勉力,眼看就要死在她的剑下,一旁的和尚们对视一眼,结起十八罗汉阵,一个包抄把苏鸢围困其中。
    苏鸢出手狠戾举剑就往其刺其中一个和尚的面门刺去,竟是一出手就要置他于死地的打法,不一会儿就与罗汉阵缠斗在一起,打得不可开交。
    叶清羽知道苏鸢此刻头痛难忍又心绪不宁,生怕她万一再受个什么伤,于是他一个错身也挤入阵中。
    住持站在一旁惊慌的喊:“你们小心点!叶少爷也进去了!可别伤着他!”
    少林的十八罗汉阵名震江湖,苏鸢自觉有些吃力,她曾学过要怎么打,可如今她头痛欲裂,面对这一棍接一棍的攻击她很快就有点力不从心了。
    叶清羽非常轻盈灵动,他闪到苏鸢的身后轻声道:“阿鸢,东北方向,我们抢出去。”
    苏鸢眼底寒光骤然现,手里软剑削、挡、截、翻、刺、扫,如同灵蛇在这铜墙铁壁一般的阵法里灵巧地穿梭,看准了时机直直往东北方向扑过去,反身挽起一串剑花扫向附近的几个和尚。
    叶清羽紧随其后也扑了出来,拉住苏鸢的手往前疾奔,“走!”
    忽而听得苏鸢一声闷哼,他反应极快地把苏鸢往怀里一揽,抬手吹了一个口哨,一个小小的黑影闪电一般的窜进人群,随后就是此起彼伏地痛呼声。
    苏鸢被一个轻功较好的和尚的棍风扫到的后背,扯到之前在修罗场的伤口,疼得她眼睛都眉毛都皱到了一起,“去山下,我的人在那里等。”
    叶清羽看到小跑而来的杜鹃,觉得非常的不可思议:“这就是你的人?”
    苏鸢疼得厉害,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叶清羽的手,“杜鹃,扶我去车里上药。”
    叶清羽避开了杜鹃的手,扶着苏鸢朝马车走去,看着眼前的小小的杜鹃有些好笑:“你让她扶你?”
    杜鹃眸光一冷,苏鸢喝止她:“杜鹃!我说话你听不到吗!”
    杜鹃是个侏儒,而且是一个最忌讳别人说她身形的侏儒。她是碧云婆婆捡到的弃婴,从小在花影宫养大,如今已经是双十年华,身形却仍然宛如孩童。此刻的她对叶清羽充满了敌意,若不是苏鸢制止,她刚刚就已经动手了。
    突然附近草丛一阵响动,一个东西以极快的速度朝这边蹿过来,杜鹃的暗器已经蓄势待发,抬手的瞬间被被一柄展开的折扇挡住了。
    “别打。”叶清羽说。
    一个小小的东西一下子扑进叶清羽的怀里,露出个头来探了探头,苏鸢失笑,“这是…松鼠?”
    叶清羽把苏鸢扶进马车,对杜鹃说:“给你主子换药。”
    苏鸢背上被修罗场走兽划出来的伤口已然裂开,鲜血就这么汩汩地溢了出来,那个和尚的一棍子下手很重,她雪白的背上一个长条形的淤青清晰可见。
    杜鹃气得咬牙切齿,“宫主你看看你,伤还没好就乱逞强!我就说该让我去,也不至于被和尚打成这个样子!”
    苏鸢好似没有听见,自顾自地闭目养神。
    杜鹃细细地给她上药,绑上了绷带,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这才把叶清羽叫上马车,自己出去赶车了。
    叶清羽在外面的时候听得杜鹃的责备,心里担忧,一进来就问:“阿鸢,伤得很重吗?”
    “不妨事,都是些旧伤。”苏鸢躺在榻上眼睛都没有睁开,因为强忍着剧痛,面色苍白如纸,额上全是细细密密的汗,嘴角却一直微微抿着,形成一个倔强的弧度。
    叶清羽心疼极了,将她脸上的乱发挽至耳后,“阿鸢。”原本一直蜷缩在他怀里的小东西忽然慢慢地挪了出来,团成一团趴伏在苏鸢的手上,还顺势拱了拱。
    苏鸢睁开眼睛看着她手上的小家伙。
    “它叫糯米,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这次师姐把它带过来了。”
    “糯米?”
    小家伙听到苏鸢叫她,又拱了拱她的手以示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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