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面狐魅》1.楔 子

    江南四月的梅雨已经绵绵不断地下了好几天了，丝毫没有一点要放晴的意思，天空阴沉沉的，沉闷的雷声和窸窸窣窣的雨点，让人没来由的觉得压抑。
    月轮山在这场持续大雨的洗涤下却显得愈发蓬勃而青翠欲滴，山上萦绕着淡淡的雾气，隐隐看得山腰以上松松散散地分布着十几间屋子，山顶还有一处，鎏金的屋顶穿透了薄雾，却没有刺破云霄直欲飞升的气势，也没有过分的张扬，只是简简单单一个金顶，看不出来是什么房子，却很明显跟山上其他那几十间屋子很不一样。
    半山腰的一颗大树下，一个鹅黄色衣衫约莫十来岁的小姑娘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扶着树干，伸长了脖子踮着脚向前张望，仿佛这样就能看得更远一些。她秀气的眉毛都拧到了一起，光洁的额上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也不知道是站了多久，衣衫和靴子都被雨点打湿了，小姑娘却毫不在意，只专注而焦虑地看着前方的山路。
    忽然一阵风吹来，小姑娘衣衫尽湿，迎着冷风不自觉打了个颤，伸手想抱抱手臂，不想却被伞碍着，她索性把伞往身前的地上一放，挡去了部分凉风，还是冷得缩了缩。
    一个妖娆的红衣少女撑着伞不知从哪儿悠闲地踱了过来，凉凉地笑，“妹妹，已经三天了你竟还不死心吗？依姐姐看，他们家里也就是巴不得把你丢在这里，少一个累赘，又何苦再寻了你回去？”
    黄衫小姑娘仿佛没听到她的话，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条山路，生怕一眨眼就错过了什么似的。
    红衣少女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殷红的指甲，“妹妹聪明绝顶，心里怕是早就想明白了吧？这么些年来，那老头和他的家人从一开始每月都上山来看望你，到后来再不露面偶尔书信两封，再到现在屁都不放一个。”红衣少女撑着伞，周身真气涌动，雨虽下的又大又急,竟是半点也没有飘到她身上，而小姑娘放下伞后不一会儿就淋成了落汤鸡，她口口声声喊着妹妹，却也只是看着，并没有半点要上去为她挡雨的意思，“妹妹这是何苦呢？你三天前就在这儿看了，可看出什么没有？”
    黄衫小姑娘看都不看她，只冷冷地开口：“闭嘴，牡丹。”
    牡丹动作一滞，随即低低地笑了，“戳中你痛处了么？姐姐这是好心劝你，你可别不知好歹。”
    “我说过了，闭嘴。”
    牡丹的眼里浮出了危险的光，手慢慢放下来，在身侧凝成了一个起势。
    “牡丹你在这里干什么？”不远处一间屋子里走出来一个白衣少年，眉目间稚气未脱却有种少年不该有的淡漠和沉稳。
    黄衫小姑娘这才稍稍移开了盯着那条路的目光，回头上上下下把那白衣少年打量个遍，才又专注看着前方，“你身子还没好全，莫要出来吹风，仔细受了风寒一倒又是好几天。”
    白衣男子看着牡丹，“你不在自己屋里好好呆着，到小鸢这里做什么？”
    牡丹眼中的光隐了去，冷冷地哼了一声，“苏鸢，我也不妨告诉你，我今天去金殿，听到兰姑在和上月谷信使说起书信的事。”
    苏鸢的眼睛仿佛瞬时被点亮了，如同闪耀着的星辰，欣喜、期待、犹疑一瞬间都涌了上来，她终于转首看着牡丹，伸手如电般抓住她的手臂，“当真？！”
    牡丹微微皱眉，暗自懊恼自己竟没能躲开她这一抓，“你还当真以为他们能接你回去？别犯傻了，人家信里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写着把你托付给婆婆了，托——付——，啧啧啧，说得真好听，生生叫听着的人心寒，也亏得你傻子一样在这雨里没日没夜一等就是三天。”说罢身子一侧，挣脱了她的手。
    苏鸢的手还悬在半空，维持着抓牡丹手臂的动作，“你说…什么…？”她闭上眼睛不看她，脸色慢慢变得惨白，瘦小的身子轻轻的颤抖，“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你傻不傻？人家都把你丢在这里了，他们、不、要、你、了。”牡丹轻轻地笑，一字一顿仿佛一把重锤一下一下地敲在了苏鸢心上。
    苏鸢的眼睛豁然睁开，眼底竟变成一片血红，死死地盯着牡丹：“你找死！”话音未落便腾身而起直冲向牡丹，小小的五指一伸直取牡丹的咽喉，凶狠而不留余地，似是打定主意要牡丹在她手下一招毙命。
    牡丹没想到她会突然对自己下杀招，稍微一愣，转而立即飞身疾退，无奈她们的距离本来就短，这一愣已经误了最佳时机，苏鸢的手堪堪迎了上来，眼看牡丹的咽喉就要被她捏在手里。
    一旁的那白衣男子却反应奇快，在牡丹第二遍重复信的内容的时候就已经纵身掠了过来，无奈距离太远已经来不及拦下苏鸢的手，只得一个旋身窜到她身后抬肘撞向她的穴道。
    牡丹心念百转，今天莫不是要死在这个小姑娘手里了，她已经感觉到苏鸢冰凉的手指已经触到了她的脖子，自己的背脊也已经撞到了一颗树上，她闭上眼睛掩去满眼的惊恐——
    颈上的冰凉忽然不见了，她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那白衣少年在她面前微微的喘气，双手扶着已经软软瘫倒的苏鸢。
    他在修罗场受的伤还没好全，昏睡了三天三夜，真气才回复了五成不到，他心知自己并非苏鸢的对手，他也在赌，赌的是苏鸢在这里不眠不休地等了三天体力早已不继，这一撞更是用尽了他的全力，而要是有半点偏差没撞到穴位或者气力不足，牡丹便要成为苏鸢手下的亡魂！
    “适时也该收一收了牡丹——”突如其来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少年原本要说的话。
    “月季！”牡丹伸手扶住他。
    少年摇摇头，等咳嗽平复了才又缓缓开口：“你明知那是她的死穴就应该少去碰，她在修罗场里的狠厉你是听说过的，杀你只是动动手指而已，惜着点自己的命，今天是我在，还勉强能救下你，要有下次，你说不定就死在这里了。”说罢俯身抱起苏鸢，单薄的身躯略微晃了晃，随即站稳了，朝着他之前在的那间屋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