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然史》4.幸运

    自从虫子们来了之后，希就经常跑到水母外面过夜了。银色沙漠的夜晚让他很迷恋，缀满星辰的天空无边无际，当快行的风呜呜地从高空吹过，焦灼的沙漠就开始降温，他把自己安放在沙子里，把满目的星光映进梦里。
    然后突然有一天，希的梦里下起了雨，这阵二十分钟的小雨宣告了雨季的到来。
    虫子们要迁徙了，出发之前恋恋不舍地想把希一起带走，希躲进了水母里，看着虫子们一整天都徘徊在附近，入夜前才成群结队地消失在东边。
    沙漠的夜晚酝酿着浓浓的静穆，在两株琉安莛霓的微光之下，希努力把仙人掌森林恢复原状。没有了贪吃的虫子，他就不用天天耗费能力来培育仙人掌，但站在壮观的仙人掌森林里，希又期待随便哪一只虫子偷偷摸摸地从仙人掌后面拿那绿眼睛觑着他。他站了很久，终于确定，它们全部走了。
    这天晚上希无比强烈地期待暖房里的种子快点孵化，它们已经在暖房中漂浮了整整五个月，种子们的个头一天天变大，颜色也变深了，希有预感，再过不久，这个星球上的第一批智慧植物们就会诞生。
    为了迎接这些即将诞生的孩子们，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希都在做准备工作。
    他用寒性的蓝色植物凌霄在储藏室里做了个“冰箱”，各种营养丰富的浆果和从植物茎叶里提取的汁液在五个月里被源源不断地送进“冰箱”里储藏起来，很快填满了大半个“冰箱”。
    他制作了种类繁多的果脯，收集了药草，酿造一桶一桶的花蜜酒和果酒，这些大部分都来自种植在泥土里的植物，红胡子将军和血菜只花了两个月时间就改造出一大片肥沃的土地，在这之后希就在这片土地上培育出对环境要求高的植物。由于他的辛勤工作，不仅储藏室常满常新，连食量惊人的虫子们都能偶尔尝到点甜头，所以两个蒂家水母里总是充满浓郁的甜香和芬芳的草木馨香。
    希在自己卧室里用珍贵的安香木制作了一个巨大卧床，希在做家具这方面确实无师自通，由于将有几百个小家伙一起诞生，希制作的卧床更像一幢微缩的公寓，一共十层的公寓刚刚超出希的头顶二十公分，每一个部分都能灵活的打开和关闭，能巧妙地形成通道和一个个小隔间，精巧的小床就一张一张地摆放在娇小隔间里。为那些娇嫩的小东西着想，希在整幢公寓里铺上了细腻柔软的玫瑰绒，许多最好最美的藤类植物轻轻地绕在安香木上，开着美不胜收的花朵。
    好木匠希是个坏裁缝，他用极其拙劣的缝纫技术做了数不清的古怪小衣服，这些被植物染剂弄得五光十色的小布块堆满了三个大木箱，木箱们和希睡觉的床紧紧靠在一起。
    就在希一个人既欢欣又担忧地等待着暖房里精灵们的降生的时候，一场灾难降临了。
    虫子们迁徙的第二天早上，昼光还没有完全伸展出羽翼，从地平线上涌生了黑幢幢的阴影，天空突然被整个吞没，黑夜提前到来了。
    希的耳膜被四面八方传来的巨响袭击，他看见数不清的黑色龙卷风从沙漠中长出，迅速与遮天蔽日的乌云融为一体，瞬间沙漠就被搅动了，巨大的沙丘在这股强大的力量下碎裂重组，风暴与沙子组成利刃与重炮，切开一切，撕裂一切！
    希终于明白虫子们为什么匆匆迁徙，这里的雨季宣告的竟不是生机而是地狱！
    来不及做任何事，他刚冲进暖房，汹涌而来的沙暴击中了他，银色的沙子把他和心爱的种子一起埋入了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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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黑暗里看见一团光，他感到身体很冷，冷得冻住了灵魂，但是那团光是暖的，就像春天沐浴的第一场暖阳那样甜蜜又哀伤。他一直渴望那团光能够靠近他，因为他被冻住了，连伸出一根手指都不能。他等待着，等待着，等了很久很久，却不见那团光靠近一点，终于那团光也变成了黑暗的一部分，比什么都更黑暗。于是，不再等待的他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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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希的卧室里有一张十层的安香木床。这张床的每一处都尽善尽美，珍贵的安香木泛着酒红色的光泽，酒红色的玫瑰绒永远散发着甜美的香气，可爱的藤类小花点缀在各处。它和以前那一张木床没有什么不同，也许只是更完美了些。
    睡在这张床上的、要仔细找才能找到的小精灵名叫幸运。
    他只有十厘米那么高，只有一支不会飞的翅膀，只有一头脆弱的白头发，但他还是很幸运，因为他是风暴过后幸存的唯一一个精灵。
    出生后的两个月时间里幸运和希一起住在地下的水母里，来躲避肆虐的风暴。由于幸运的身体过于虚弱无法进食，希只能用纯粹的植物生命力的哺喂他，就是这样，幸运也好几次接近死神。
    还好，风暴过去之后幸运就活蹦乱跳了，搬到了地面上后，他的工作变成在希的眼皮子底下溜到水母外面去。成功过几次后，白色的幸运变成了乌漆抹黑的小恶魔，感到受到打击的希现在每天抓住幸运给他抹上厚厚的防晒霜后才会去做其他事情。
    幸运的发声器官发育得不太好，很难用语言和希交流，还好同样是智慧植物，他们之间具备独特的沟通方式，体内□□的轻微波动就能传达给对方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这种和心灵感应相似的沟通方式被希称为“液波语言”。幸运的学习能力很好，不久就学会制作果酱和果酒，分量虽然小得可怜，口味却超凡脱俗，如果希做的属于民用级的话，幸运出品的就属于祸国殃民级了。
    幸运的日常工作还包括做植物们的知心姐姐。作为创造者的希很不幸地被植物们当成值得敬畏却有代沟的爸爸和妈妈，于是贴心小棉袄幸运经常要向希传达植物们这样的心声：
    “草莓小姐不喜欢蓝莓女士，她想和萝卜先生住在一个坑里。”或者，
    “雪莲哥哥投诉隔壁的外星番薯（颠葡孙星球上的稀世奇珍风昙花，块茎有点……像番薯），因为在他无数次申明自己是男的情况下，外星番薯（男）还是继续向他暗送花粉。”
    希造出了一大片红魔季树林，造出了一大片仙人掌森林，造出了一大片由千奇百怪的植物组成的树林，然后让红胡子将军和血菜改造出一大片红色的土地，希在这片土地上播种谷物，栽培果树，种上鲜花和草药。又是一个繁荣愉快的绿洲，但是希知道所有的这些景象就像海市蜃楼，会在下一次风暴中消失。
    他在地下培育了四只水母，与地上的水母互相勾连，如果再遇上风暴之类的灾难，他就可以和幸运一起躲入地下。
    不过也许最佳的选择是在下次虫子们到来的时候和虫子们一起离开，希没有把握下次还能从风暴中活下来。在离开这里之前，他决定不再培育新的精灵种子，幸运身体的缺憾时时在提醒他自己草率的举动酿就的悲剧。
    就像雨季到来的那场骤雨一样，希在睡梦中临近了某种变化，而且那变化将带给他另外一场风暴。
    风暴过去后的第一百天早晨，希和幸运梳洗过后吃了一顿营养丰富的早点，前一天刚刚成熟的培根味大藏果让他们争抢了一番。吃饱喝足后，希照例先给幸运抹防晒霜，然后才扎起头发拿着大袋子走出水母。
    和往常一样，幸运跳进了希肚子前的口袋里，这是希按照幸运的个头特意缝上去的口袋，希的缝纫技术一如既往的差，所以当他穿着这件肚子前凸出一大块的衣服出门时，任谁都会觉得难看，还好这里的观众只有幸运和植物们。
    他们走过农田，幸运从口袋里跳出来，赤着脚在红色的泥土上跑来跑去，他去拜访了将要开花的三七，并把不同星球的植物们的争论转述给希，希则不停得把成熟的果实采摘下来放进口袋。安祥愉快的氛围环绕在四周。
    从希和幸运的水母走到农田需要两分钟，朝东穿过农田抵达绿洲最外围的红魔季树林则需要半个小时，希当然不可能直接穿过农田，他一边采集需要的果实药草花朵，一边处理植物们的私事，还和幸运在苹果树下吃了小点心，三个半小时后希踏进了红魔季树林，立刻各种各样的情绪包围了他，两秒后他明白了红魔季们想要表达的意思：有东西在昨天晚上闯进了树林，现在停在树林的中央。
    一只大虫子正在吞嚼红魔季的枝叶，它和以前的那群虫子长得很象，不过眼睛是棕色的。对于希的出现，大虫子只是瞥过来一眼又马上去看红魔季了，尽管这只虫子个头惊人，但希在它身上看不到任何威胁，相对于以前那些虫子们的机警，这只虫子温驯多了。很快，希找到了原因，这只大虫子慢吞吞地转动身体，把后背留给希，两双人类的脚从虫子后背分裂开来的翅膀里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