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曲》2.最后的约会

    ※※※※公元两零零八年一月一十五日※※※※
    时至深冬，大雪过后，整个J市全是白茫茫一片。道路两旁的行人树枝上压着厚厚的积雪，寒风吹过，时不时还抖落一些在地上，让本来就难以清扫的地面变的更加滑溜，惹来道路清扫工人的阵阵怒骂。
    清都学府占地极广，它是北方最有名气的重点医科大学之一，就是在全国范围内也有一拼之力。在这个寒冷的季节里，大学虽然是性格火热的年轻学子云集的地方，依旧冷冷清清，罕有人迹。虽然教授老师们三申五令地叮嘱，点名查到，大部分人仍旧选择躲在宿舍里聊天上网，更有甚者直接躲在被窝里看书，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不露丝毫缝隙。
    平时总是密切跟随潮流，不到中午十二点不开房门的男生402宿舍今天一反常态，在早上8点便热闹起来。
    一个面容清秀，身材颇为高大的男子，正站在走廊里，借着水房外高高悬挂的镜子修理自己的仪容，他不单是刮去所有的胡须，还给头发上喷上啫喱，甚至还往嘴里洒上香水，将整个人收拾得清爽利索。
    早早被闹醒，索性慵懒地躺在床上观赏他一举一动的宿舍老二张凡忍不住酸溜溜地打趣起来，“自古只听说女为悦己者容，想不到我们的老莫被爱情一滋润，也变得如此容光焕发。看来我今天还是不要出门的比较好，否则要是出去被女人一比较，我那清都第一男人的名号岂不是要拱手相让？”
    “切，你天天出去泡妞，那知道什么啊。”宿舍老大熊飞硬是磨蹭到现在才醒，他一边张开大嘴打着哈欠，一边调侃道，“今天可是老莫女朋友的生日啊，这家伙早几天就开始准备，甚至还买了个戒指打算当礼物呢，哈哈。”
    “噢，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男人本色啊！”老三恰到好处的接上最后一句，三个人马上哥俩好地勾肩搭背嘻嘻哈哈嘲笑起来。
    莫云轻笑了一声挑起眉头，将放置在床头的戒指拿起贴身收进胸口，最后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衣领，又弹了弹袖口肩膀附近的灰尘，施施然走出宿舍。他马上就要去和女朋友约会，现在心情可不是一般的好，才懒得理会宿舍里这些嫉妒他的无赖们。
    可他没有预料到，不过短短半天功夫，他的心情就从云端直往下坠，从天堂一直堕入地狱。
    莫云张大嘴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普一开口，他就觉得自己嗓子里干涩难耐，根本没法说话，在随手端起桌上的饮料喝了下去之后，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这是他从来不喝的黑咖啡，才勉强挤出一抹笑容，“也许是我听错啦！我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你最大，但是也用不着开如此的玩笑来捉弄我吧？这可真是一点也不好笑。”
    罗倩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深深地凝视了他很久之后，叹了口气，继续道，“没有，你没有听错，而我也没有开玩笑。我刚才的确是在说，我—们—分—手—吧。”她一个一个字地吐出口，那语调十分清晰，平淡而有力。
    莫云觉得自己一定是被什么给弄坏了，他整个脑袋里一片混乱，心脏急突突地不规则跳动着，有什么东西似乎压在他的胸口，压得他的心脏尖锐地疼痛。
    他很想举起手摸一摸自己的耳朵，看看是否出了什么毛病，他也很想站起身大吼，为什么我们在一起三年的时间，居然如此突然的分手。他有无数个疑问在舌间跳动，但最终却只能沙哑着喉咙轻轻说出三个字，“为什么？”
    罗倩轻笑起来，她的声音仍旧是那么清脆悦耳，好似风中飘荡的铃声，可是她那依旧红润的小嘴里吐出的却是极为刺耳地嘲讽的话语，“你不是清都医科大学年年成绩排第一的优秀学生么，而且我们又在一起这么久了，难道直到今天你还没能发现任何端倪？”
    她刻意缓缓地伸出右手，那细腻白嫩的手腕上系着一条璀璨夺目，在灯光的照射下发散出逼人刺眼光芒的钻石手链，从皮包里拿出一张贵重的可以任意消费的副卡，在莫云的眼前晃了一晃，“看到没，我最近和一个有钱的公子哥认识了，这就是他送给我的所有东西，你一个穷小子，能给我什么？马上就要毕业了，你能给我找到工作吗？就算找到工作，还有房子呢？没有房子，我们就算在一起，住什么？甚至我们以往一起约会，都是我自己出的钱，没有那个女生会这样去做，我以前实在是太笨了，但是现在，我终于明白了。”
    她用一种极为奇特的，甚至有些歇斯底里的语调快速无比地吐出这么一长串抱怨，到得最后，她似乎消耗掉身上所有的力气，以至于不得不扶着桌子轻轻地喘气。
    在休息了几分钟，稍微恢复了一丝力量后，罗倩怅然地叹了口气，她再次用那种复杂难明的眼神看了看莫云，低沉地劝说道，“忘了我吧，我们是没有未来的，以后你就当作从不认识我这个人好了。”说完不待莫云反映过来，她站起身子快速收拾好东西，又从皮包里拿出一张钞票放在桌子上，转身走出西餐厅，很快便消失在人群中。
    莫云有些茫然地望着罗倩远离的方向，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得无影无踪，才转回头耷拉着脑袋，呆呆地坐在座位上发怔，他甚至没有注意时间的流逝，而四周的环境也逐渐安静，最后甚至连房间里的暖气都停息了。
    一个中年男子走过来拿起桌上的钱，相当温和地询问道，“先生，我们今天要打烊了，您看？”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但是他话里逐人的意思却表露得相当明显。
    对他来说，虽然眼前这个从下午5点一直呆坐到9点的，似乎被女朋友抛弃的可怜男孩相当值得同情。但更重要的事情却是，他必须在西餐厅关闭后整理卫生，这至少得花掉他半个小时以上的时间。
    而如果他因为同情这个男孩而延迟了回家的时间，那时候可不会有任何的人会去同情他，更不要提在他家里还有一个娇俏可爱的小女儿在等着爸爸回家做晚饭呢。
    莫云在这连串的询问声的惊扰下，总算是脱离脑袋一片空白的境地，他有些迷糊地左右望了望，半响后，才点头晤了一声，连找的零钱也没有去拿便直接推开大门走出餐厅。一直到门外扑面而来的凛冽冷空气冻得他狠狠地打了个哆嗦，才让他从迷茫中彻底清醒过来。
    莫云苦笑着抬起手看了看表，现在已经快到晚上十点，而从早上到现在，他除了喝过一杯咖啡垫底外，再没有吃任何东西，现在肚子里实在搅动得难受。且不管失恋与否，饭总得吃吧。
    他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这里名叫‘莫名路’，虽然即便是步行也仅离清都大学半小时距离。但是这附近都是为了招待情侣而特地开设的相对比较高级的餐厅，到了这个时刻几乎都已经打烊，就算没有结束营业，凭他身上仅有的三十元钱也没法买到任何足量的可以填饱肚子的食物。
    莫云将身上的衣服裹紧，又搓揉了一下被冻僵的脸庞和耳朵，在跺了跺脚步和缓一下全身的血液后，他顺着自己所能辨认的方向钻进一条漆黑的小巷子里。在来回拐过几条如同蛛网般错结在一起的小巷子，他踏进一家外表看上去很是破烂的小餐馆里。
    这个地方的外观实在不怎样，门口到处都摆放着大袋的垃圾，而横梁栏杆上全都是油乎乎地，不过里面的环境倒还卫生，面的味道也还可口，添头也给的很是足够，并不象一般的小餐馆老板那样总是短斤少量或者偷梁换柱。
    最可贵的是，这是一家24小时通宵经营的小吃店，而且所有食品全部都是固定的3.5元价格，这一点受到所有清都大学的贫穷学子的强烈追捧。
    “黄大叔，给我来一碗牛肉面。”莫云低声道，他现在心情很不好，可是长期在家庭的熏陶以及10多年的高等教育下，他即便是心里不舒服也绝不会无故发泄到其他人身上。
    “好勒。马上就好。”黄大叔喜滋滋地答应，在这么寒冷的气温下，到了这个时刻仍旧有客人愿意来他的小店吃东西，这本身就是对他的一种肯定，更别提他向来就喜欢这些青年学子。
    莫云无聊地打量着周围熟悉的环境，尽管他对此了如指掌，但他目前最不愿意去做的一件事便是让自己的思绪停止下来，他害怕自己的思绪一停顿，就会陷进对罗倩的无限质疑以及对过去交往的情景的无限回忆当中。
    可是偏偏怕什么来什么，往常这个季节的这个时间，小店里应该只有零星几个跑去上网的男生出来吃饭才对，但是今天就跟撞邪了一般，接连来了两对情侣。
    看着这两对情侣亲热地贴身坐在一起，一说话一边打情骂俏，莫云急噪地嚷嚷起来，“黄大叔，为什么我等的牛肉面还不来啊。”他挪动身躯扭开头，他实在一点也不想看到这般的甜蜜情景。
    “来了，小伙子今天这么饿啊！”黄大叔接过莫云递过来的零钱，又从身后的碗柜里掏出一小碟酱菜搁在莫云面前，他慈祥地笑道，“别着急，慢慢吃，这个算是大叔送你的。”
    “唔，唔。”莫云不敢抬头，低着脑袋闷进面碗里大吃特吃起来。还好黄大叔必须去招待其他客人，否则如果他继续往下追问，那么他该如何是好？
    难道说自己因为失恋，所以就看不得其他人的好？这样的心思也委实太过龌龊！
    “小萧，今天是你生日，我送你这个好不好？”可是其他情侣并不知道他的心意，就在这时，坐在莫云正前方位置上一个比较瘦弱的高个男孩轻声说道，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礼物递给他身边那个长得也算小家碧玉的女孩子。
    那女孩倒也大方，当即打开来看是什么东西，“又是耳环，你真没新意，上次我们宿舍小刘的男朋友在她过生日的时候给她送了好大一束玫瑰，那才叫浪漫啊。”她一边举起双手比划那玫瑰花的模样，一边有着嗔怪地埋怨自己的男友。
    不过说归说，她到底还是将那个小礼物好好地收进皮包里，并且蜻蜓点水一般在男孩的面颊上吻了一下，算是犒劳他的心意。
    高个男孩傻笑着摸了摸自己的脸，左右打量了一下没有任何注意他，便凑上前去轻轻吻了一口女孩子的嘴唇，又抓住女孩子嗔怒打过来的粉拳，嬉皮笑脸地道，“我这不是还没工作嘛，等下半年毕业了找到工作了，到时候你想要买什么花就买什么花，999只玫瑰够不够？”
    莫云速度再快，也不能一口吃掉碗里的面条，可偏偏就在他快要走的时候听到这样的甜蜜对话。他只觉得一口恶气从心底直冲而上，脑袋里顿时嗡嗡作响，胸口也又闷又涩，心脏卜卜地激烈不停。
    他伸出手按住胸口，想止住那般剧烈的心跳，不料被一个奇怪的硬物硌了一下，他缓缓地伸手进去摸了摸，只觉得那个东西冰凉彻骨，直透心底，却原来是那个戒指——是他今天准备送掉而根本连拿都没能拿出来的戒指。
    一刹那间，他所有强自压抑住的记忆全都从记忆里翻腾出现，包括罗倩那尖锐刺耳的话语，包括那条璀璨晃眼的手链。
    “黄大叔，你这里有酒吗，快给我拿5瓶出来。”莫云只觉得脑袋里有无数硌疑问在来回盘旋。
    为什么？为什么她突然离我而去？就因为那个有钱的安公子？她难道是这种人？可她明明在三个月前还曾经特地书写文章批驳这些拜金女郎，难道一个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便会彻底改变么？
    这一切地一切，都让他想不明白，都让他头晕脑胀，这只有用酒的意志才能压制住。虽然他知道，借酒浇愁愁更愁，但是他如今更想一醉方休，在深沉的睡梦里独自舔伤。
    莫云一把夺过黄大叔递过来的啤酒，看都不看就往口里灌去，可他的酒量并不好，才两瓶下肚，人就变得醉眼模糊，晕沉无力。
    他那浑浊的脑海里全是一幕幕往日两个人相处的情景。
    他还记得有一次自己重感冒，为了省钱不愿意去医院看病，自己随便开了点中药抗着，结果被罗倩不知从那里听到消息后，亲自跑到男生宿舍里照顾自己，给自己洗衣服换被子送饭，如同一个小媳妇一样服伺他。
    结果等自己感冒好了以后，她整个人都累得瘦了一圈，要知道她是独生子女，虽然不是什么家务活都不会做，可也是个父母捧在手心里的娇小姐，她居然能为自己做到那种地步，这让他当时班级里的所有男生都羡慕不已，也让他认为他们俩一定会最终走下去。
    还有一次却是两个人去外面旅游，偶然遇上一个被车辆撞到在地却无人理会的老奶奶，罗倩当机立断的将她送进医院接受治疗，甚至在老奶奶的家属还没来得及赶到她却必须提前动手术的时候，掏出身上所有的现金为她先行垫付了医药费用。
    还有更多外人所不能了解的罗倩身影，娇俏可爱地，直爽动人地，英姿蓬勃地，温柔体贴地，一直到现在，莫云才深刻明了，他早已将她深深刻入心底。
    可是……现在他们已经分手了，还是因为一个钱字，这是多么的讽刺。
    莫云不想相信，不愿相信，却不得不相信，罗倩在分手时说的话还清晰地在他的耳边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