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汐澈篇●
十年生死 残花渺渺
蝴蝶谷出 石破天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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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停地向前跑,星宿村错落的灰色帐篷一个一个与我擦身而过,双腿不听使唤地越跑越快。眼里不知滴落出什么东西,划下眼角涌进嘴里竟是酸酸咸咸。
心如刀绞般疼痛地想要癫狂。我不明白我现在为什么有如此怅然若失的感觉,我失去了什么?连我知道都不知道。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我没了气力,脚底被一股坚硬绊倒——整个人就这样扑下去,压在湿泥上的一团青草上。又不知是多久,我才懒懒地抬起头……
视力渐渐恢复清晰,在我鼻前不到寸尺的一株葱草上,挂着一只淡灰色的虫茧,微风袭来,暖暖的,可它却在这暖暖中被刮得瑟瑟发抖。
我静静地望着它,却异常期待它此刻能破茧成蝶,好奇着它初生后的色彩,我静静地望着它,一动不动。
夕阳的余温已再无法掌控微风的温度,此前还刮在我脸上的暖暖,现在已卷杂了销骨的寒意。小家伙在颤抖中,依然没有勇气破茧而出。我有些失望地伸手触碰它的身体,想要同它道别。可就在我轻碰上它那粗糙坚硬的外壳后,它竟像被唤醒了般抖擞着想要出来……
一点点,一点点地露出它的翅膀,挣扎着将要破茧而出,我按压着兴奋等待它全部色彩的来临——究竟是什么颜色?
正当我要寻着答案的刹那,一只云雀从我头顶箭一般地飞过,席卷了那即将的初生,划向了我触不见的天际……
我的心,彻底平静下来……此刻我已知道:有些东西,在它才刚有了勇气初生,也就注定了被扼杀。
其实,我与这终于未见面的小家伙,同出一辙。
起身拍去衣袖上的尘土,我已是豁然开朗,我终是比那小生命要幸运。因为它除了生命,再没了可以抹杀的脆弱。
“澈兄——”史源呼唤我名字时,带着些许惊异和兴奋,我回头冲他微微点头。他的脸很美,这美一点也不造作矫揉,纯粹的男子之美,他炯炯望着我的眼里透着健康的完美。
“澈兄!你如何来了蝴蝶谷?……是探望范儿的么?”误打误撞,或者说是阴错阳差罢,我竟闯进了蝴蝶谷。
我后来从史源和姬范口中知道了一些关于蝴蝶谷的消息:这个隐蔽在星宿村里的小峡谷,却不隶属于星宿村。这里被结界包围着四季如春,可却只是四季如春。山谷里虫草丛生,有的也只是这些虫草丛生。人们不大愿意来这里。这里叫蝴蝶谷,却不能轻易地见着蝴蝶。
“我听爷爷说,这谷里的蝴蝶,是食人心魄的精灵,只有怨恨之人,才能引来这谷里所有的蝴蝶。”姬范一边说着,一边将手里红彤彤的果子塞进我嘴里。
“怨恨——之人?”我嘴里包着满满一口鲜果,来不及咀嚼,就被姬范的话引得一声哽咽。
“恩!怨恨之人……”姬范又挪向身后的篮子,抓起一把红果子蹲回我面前,挑了一颗最大的抬手候在我唇下,想等着我嚼完口里的再塞进来。看来他身子已是基本复原了。“怨恨越深,引来的蝴蝶就越多,所以村里的人是很怕来这里的,只有我和哥爱来这里,从小就喜欢这里。”
我从姬范手里夺过果子,塞回他的小嘴里:“光让我吃,你也尝尝,很甜的。”说完,我用拇指抹了抹他嘴角渗出的果汁。
“那是当然啊!”姬范一面嚼着一面张手比画:“这可是我哥专程摘给你吃的,这果子可是我和哥在蝴蝶谷里的秘密啊!”我不经意已瞥见了史源脸上的一抹微红。
再看着姬范兴奋嘟囔着的小嘴一张一合,纤细的眉毛随着那小包子脸波动着,我不禁笑出声来:“呵呵!你淘气,刮你的小鼻子。”
姬范在我用手指轻刮鼻尖后,又是痴痴地看着我,呆着一动不动。
“范儿!范儿……”我摇摇他的胳膊:“看什么呢?”
“看你脸。”
“我脸有什么好看的?难道脏了么?”
“不是!”姬范双眼闪烁着纯净的光芒,脸蛋忽然一红:“你真漂亮,同我娘亲一般……我叫你小娘好不好?”
“范儿!不许胡闹!”史源涨红了脸对着姬范小声呼喝,表情有一些愤怒,却又不再多说,流露出纵容与宠爱。
“呵呵!只要范儿不嫌弃要个大男人做你的小娘,那我便不介意了。”趁他还未回过神,我又夺了他手中的一颗果子塞进了他的小嘴里。
“哦也!好啊好耶!啊!咳——咳——”姬范兴奋地蹦跳,一不留神教果子卡进喉里。“咳——那……咳——那救我的大哥醒来没?——我——我要去认他做小爹……”
“咳——”这次咳嗽的不是姬范,是我跟史源。
史源一把抱回姬范搂进怀里;“范儿不得无理,澈兄要生气了。”史源说完,不敢抬头看我。
我仿佛惊醒般,却又僵直在那里。我的心又开始莫名地隐隐作痛,脑海浮现出那张惨白的脸,和那双空洞的眼……
“小娘!小娘!你真生范儿气了呀!不要生气啊!”姬范娇嚷地声音将我从冥想中拉回来。我倒吸了一口气,用手安抚他的小脸。
……
我恍惚着,却强打着精神离开蝴蝶谷,史源将我送回雳特的宅院。雳特的家族在星宿
村地位显赫,他居住的宅子很大,后院四间主客房三间已安排给了我和那两个人。因此我不用再住进姬范的帐篷里。
我拜别史源,他临走时眼里又闪过一丝不知名的情绪。
我毫无精神地向客房走去。临近别院,我下意识快步跑回了南面的朱雀房,更像是在逃,我害怕看到正对面玄武房里的那对人儿,想逃避掉,不让他们发现。
……
“汐澈!汐澈!汐澈!——”翟中急促地声音,还是将我想隐身躲藏的幻想打破。他近乎撕吼地央求着:“汐澈!救救庚!他的血就快干了……求求你!”我的手被他拽地刺疼。忽然那刺疼的感觉骤然消失,翟中晕倒在我脚下——他那金褐色的发散落在地上,宛如一朵娇艳无比的莲花,却好似要在凋谢前努力绽放着最后的华丽……
毕竟是三日未合眼了,我小心地将他抱上我房间的床榻上:“放心吧!我会救他……”我知道他此刻听不到我的话语,却还是安慰昏睡中的翟中。
当我再踏进那房间时,我仿佛已感受不到还有活人的气味。可见到他,我却知道他还活着……
“陌上柔桑破嫩芽,东邻蚕种已生些……”我再次拨起这首还魂曲,手指反复地麻木。
“不要弹……”一只冰凉的手突然搭在我的腿上,瞬间雷击般贯穿了我的身体:“让……我死……”
“陌上柔桑破嫩芽,东邻蚕种已生些……”没有理会,我继续拨弄琴弦唱着这曾经将父亲从死亡边缘拉回的曲调。我俯首望见他缓缓愈合的伤口,包裹住了他身体里已所剩身无几的血液。倘若我再来晚些,他那干涸的血液必不能再带动筋脉,牵动心肺跳动了罢。他不再说话,眉宇紧拽起来。我不禁想知道,这个杀人如麻的冷血杀手,真的不惧怕死亡么?还是?还是他想要逃避……某些责任?
我不再敢多想,我害怕这样猜想下去,又会触及到我某处敏感的情绪……
我将被褥重新盖在他的身上,轻步离开了这绝望死寂地叫人窒息的房间。
我回到朱雀房时,他已经醒了。他安静地坐在那里。此时天已全部暗了下去,月光洒在他皎洁的脸上,金褐色的发反射出点点光芒,那光芒——哀怨而寂寞。
“愿意听听我的故事么?汐澈……”他的声音异常虚弱,嘴唇在月光下微微颤动。
“恩……”我倒了一碗清水递给他,在他身边坐下,手里抚着我的剑霜。
他没有喝那碗水,只是低头一直盯着那青瓷碗上泛着的点点涟漪,在月光下粼粼闪亮。
我们就这样沉默了良久,我依然抚着我的剑霜。
……
……
直到 “吧嗒!”地一声清脆,他手中青瓷里的那碗清水上溅起了一小朵水花……仿佛也拨乱了我原本平淡的心境。
“他是我这辈子唯一爱着的男子,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依旧是。”翟中的声音细腻而芬芳,就如同他身上伴着的清香。
“十年前他拜在我母亲门下,他很出色,比我还早地成为我母亲的关门弟子。算起来,他应该是我师兄……”
“可我却从未叫过他师兄,我只唤他做庚,因为这是我们约定,只属于我一人的名字。”
“所以那天你也叫他做庚的时候,我很吃惊,甚至有些生气……其实他的全名,是叫寒庚……”
“哦……我此前并不知道这些。”我一面抚着我的剑霜,一边淡淡地回答。
“庚是天下最善良温柔的人……我一直是这样认为。”
“他虽然不曾看见,却似乎永远都猜中我的心中所想,少年时我只要想到什么,不必开口,他就已经为我寻着了。”
“更神奇的是,那时我所有的喜怒哀乐他都能感应,我悲伤的时候,还未落泪他便已拥我入怀轻声安慰了。”
我抚着剑霜的手指又开始有些麻木。
“我原本以为我们会这样一直走下去……”
“可十年前的十年初八,发生了一场变故,我原本以为噩梦已变成了幸福,却离幸福越来越远,我想不明白。”
“那天晌午,我贪玩偷跑下山,却不想被一帮匪人劫了去,他们是我母亲的仇家,劫了我后便要挟我母亲来以命换命。他们把我抓进山下一间破庙里。我怕极了,呼喊着庚的名字挣扎着想要逃跑,不经意间衣杉竟被撕破……”“我没想到,那些匪人之后竟然……竟然……竟然要□□我……”
我抚在剑霜上的手指随着他哽咽地起伏开始酸痛起来,顷刻又转为紧绷直至僵硬。
“我誓死不依,他们便给我灌下‘龙阳散’,我知道我坚持不了多久,那种恐惧让我发疯似地吼叫着,我一遍遍地喊着‘庚!救我!’‘庚!救我!’如果最后我无法把持,我一定会选择死……”
“在我濒临绝望想要咬舌自尽的时候,庚却来了,来救我了。我知道他一定会来救我,我朦胧间看到他扑过去和那些禽兽扭打在一起,我那时好开心……开心地想要安心地昏睡片刻。”
“再醒来时,我已躺在自己房里的床榻上,那个夜晚好黑,我什么也看不见,但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因为我身边一直守着一个男子,我知道那是庚……”
“那时‘龙阳散’的药效并没有散去,随着他的嘴贴上我的唇,我的身体便开始火热地发作……我原本以为的梦魇,却在黑暗中变为我永生难忘,温存交融的初夜……其实我最幸福的,是那晚一直楼着我的——是我最爱的庚……”
剑霜在我指下已是刺骨的冰凉,我的心为何会如此?仿佛被人一刀刀刮破,再一道道撕扯下来?……他们的情爱,与我何干?
“可是我不明白,不明白……”翟中开始摇晃着脑袋,近乎是尖叫着:“为什么?为什么他可以在抱过我以后,承诺了我以后却无声无息地离开我!抛弃我!为什么!!……”
“砰!”青瓷碗摔在地上,支离破碎,水飞溅一地。
“为什么!庚!你为何如此绝情?十年前抛弃我,现在还是要抛弃我!为什么!!啊————!”翟中捂住自己的脑袋疯狂地摇摆着,撕吼地嗓音也开始沙哑。我知道他已是完全失控——在我抓上他的手被他那几乎要折断的力道甩出后,只能瞬间点了他的睡穴,让他暂时的安静下来。
再把他抱回床榻,我的心就似穿越了几个世纪,来回翻滚,说不清楚,道不明白。
这样多情的男子,为何下场却是这般凄惨。
而那个我根本折磨不透的男子,此刻在我心里,如同他的红叶一般叫人惧怕到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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