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空流云》15.第八章(上）

    雕弓林立，角声阵阵，朔风凛冽，舒云漫卷。
    生长于城市狭小隙缝中的慈焕在这漫漫无边的猎场之上首次体会到了“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的豪迈。
    “怎么，昨晚没睡好？”女帝回头来问。
    慈焕笑了笑没作声，待女帝回过头才细细打量起这个姐姐今天的装束——看惯了白底金线的朝服，再看今日翠绿猎装，顿时让人觉得眼前的女子分明就是穿着男装偷偷出游的官宦小姐，全然是一副俏生生却又极潇洒的派头。心中想着，眼中自然流露出赞赏之色来。
    “王爷也觉得可惜么……”常啸的声音轻轻传入耳中，“若不是要束发立于庙堂之上，这倾世之姿不知要掀起多少绯色风波来。”
    常啸的调笑引起了慈焕小小的不满：“常兄有些过了，有些人是不应该被随意拿来做话题的，很多事情心知肚明，也就罢了。”
    “王爷还为昨晚的事情生气？”常啸微露诧异之色，但随即将话题转到了听潮三女身上。
    “生气倒不至于，身心疲惫却是真的。”慈焕叹了口气。
    常啸低低笑了：“王爷这话很容易被不知情的人误会。”
    慈焕朝天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常兄，你这话被霞飞听到估计以后就别想再去捧她的场了。”
    “还是瞒不过王爷……”常啸被慈焕触到心事竟然也有些不好意思，“若不是借用王爷的名号，我还不知道何时才约霞飞小姐出那听潮馆。”
    “她们三个都是出类拔萃的女子，常兄若是真心实意对霞飞姑娘倾心，那我这王爷的名头随你怎么用。”慈焕正色道。
    常啸神色明显有些不太自然，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觉得这话不像是我会说的？”慈焕微笑了下看着常啸，“常兄向来游戏花丛定是听不惯我这些话，我不会说大道理，只是希望好女子都有好结果罢了。”
    “第一次听到王爷如此认真地与我说话，一时间真有些不习惯。不过王爷的话，我会放在心上的，爱美之心虽然人人都有，但我也不愿背上始乱终弃的罪名。”常啸缓过劲来，语气又像往常那样自信满满起来。
    正在这时，只听“噌”的一声，女帝用御弓射出了此次秋猎的第一箭——原来在慈焕和常啸说话的时候，祭礼和检阅御林军都已经完成，女帝的这一箭，便宣告了秋猎的正式开始。
    女帝照例要去外场观看秋生的比斗，这使得慈焕有了一段自由的时间可以四处看看——云清苑现在是万万不能回去，慈焕一想到回去就可能再碰上林若水和听潮三女的冲突就立刻一个头两个大。而常啸身为御林军统领，肩负保护女帝之责当然不能陪着慈焕，不得已，慈焕只得带着陈岚企和几名随从在偌大的猎场里兜兜转转。
    “明天就是皇家演武的日子，王爷何不趁今日……”陈岚企不失时机地“劝诫”起来。
    慈焕有点不耐烦地一挥手道：“临时抱佛脚能好到哪儿去？陈总管不必多言。”
    陈岚企还想说什么，只听前面树林里一阵人马嘶鸣，慈焕身边的随从立刻警觉起来，将慈焕围在中间，一名随从随即前去探报。
    不多久，从树林里走出几骑，慈焕仔细一看，为首的青年正是姑妈太长公主与安国侯的独生子，他的表兄安世祯。
    慈焕示意随从们退开，笑着朗声道：“我当是谁，原来是表兄，表兄飒飒英姿可让我的侍卫们惊了一惊。”
    “表弟如此夸奖真令为兄汗颜不已。”安世祯策马与慈焕并肩而行，“表弟今日可有收获？”
    “惭愧惭愧！小弟自知箭术不佳，今日还未开过弓呢。”慈焕瞥了一眼安世祯的随从，抬的抬扛的扛，看来安世祯收获颇丰。
    “今年的秋猎，好多官家女儿可都是为了表弟才来的，表弟明日若不好好表现，她们就要失望了。”安世祯调侃道。
    “早知如此，我该让陈总管在场外设张桌子收钱，也不用多，每人三五百两，也好贴补下我静海王府的开支。”慈焕也不示弱——耍贫嘴又有谁比得过他呢。
    安世祯差点没笑喷，连向来一副冷峻面容的陈岚企也低头偷笑。
    “表兄笑什么？觉得我收得便宜了？不如表兄开个价，认为我该值多少？”慈焕依旧是笑容满面，但话语中的不悦让安世祯猛然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言，玩笑的话自然全部咽回肚子。
    一时间，气氛尴尬无比，陈岚企已经意识到慈焕心情不好，连连使眼色提醒他克制，慈焕虽然知道若是得罪这位表兄，于人于己都没什么好处，但心里的一把火好不容易找了个地方发泄，到半途中是怎么也拉不下脸陪笑道歉的。
    幸好安世祯一点也不小气，很快转了话题：“听说表弟今年请了几位绝色美女入住你的云清苑，为兄对那几位可是仰慕已久，不知今日能不能得偿所愿？”
    慈焕惊异于在这里“八卦消息”也能传得这么快，再一听到“得偿所愿”四个字不免心里冒火：“小弟的确是请了听潮馆的三位姑娘，但前提是确保她们的人身安全，若她们受到什么损伤，小弟声名扫地不说，全京城如表兄这般的仰慕者怕也不会放过小弟。”
    “表弟误会，误会了！”安世祯一下子脸涨得通红，“表弟你误解为兄的意思了，为兄不过是仰慕云展小姐的琴艺，近日无暇去欣赏一直引以为憾，所以才如此放肆地与表弟说起，绝没有其他的意思……”
    慈焕见安世祯面红耳赤的样子明白的确是自己误会了，一旁的陈岚企也投来“你看吧，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眼神，慈焕不由觉得自己暗暗好笑，吩咐道：“陈总管，麻烦你去云清苑通知一声，就说我邀小侯爷到府一叙，请三位姑娘为我们助兴。”
    陈岚企知道慈焕的火气算是过去了，松了一口气，心中的大石头也就放下，带了两名王府侍卫，策马向云清苑飞驰而去。
    陈岚企先一步回府自然不只是发个通知这么简单——这些年来，他虽然是皇上亲自送到王府的“总管”，肩负着辅佐和监督慈焕的重任，但王府的大小事情，也都是由他来掌管的，可谓是名副其实了。现在王府里面看起来风平浪静，但昨夜的风波自然没那么容易过去——慈焕让他先行回府就是要他把王府里的四个女人摆平，不要在外人面前闹出什么笑话来。陈岚企一踏进府门，就立刻去找引发矛盾的根源——林若水，也就是他嫡嫡亲亲的表姐。
    “表弟此时不陪着王爷，到我这儿来做什么？”林若水见了陈岚企不免有些惊异。
    “岚企是替王爷来传话的。”陈岚企知道自己这个表姐对慈焕没有抵抗力，因此第一句就把慈焕架出去再说。
    “王爷要你所传何事？”林若水果然精神一振问道。
    “王爷在猎场巧遇安国侯府的小侯爷，两位爷相谈甚欢，王爷故相邀小侯爷过府小叙，特命岚企来通知表姐准备。”
    “皇家亲戚本就不多，王爷是该和他们结交结交。好了，知道了，你就立刻吩咐下去准备吧。”林若水站起身，却见陈岚企踟蹰着没走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
    “方才在言谈间王爷听说小侯爷很是喜欢听云展姑娘的琴，叫岚企来问问表姐方不方便……”
    “别说了！”还不等陈岚企说完，林若水已经气不打一处来，“他……他才不会问什么方不方便，说不定是提也没提起我，只让你回来准备罢。”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起来。
    陈岚企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心里暗暗着急，，盘算着怎么说服林若水——其实身为表弟，他多少也知道王爷和林家姐妹的事情，而这些年王爷压根儿就没正眼看过自己这个表姐一眼，如今王爷转了性子，表姐初承恩泽，他本以为可以松口气了，没想到王爷竟然还是一幅爱理不理的样子……
    “表姐……”陈岚企有点不忍心，但职责所在，话是不能不说的，“我知道表姐心里苦，请这三个菩萨来其实并不是王爷的本意，况且现在王爷请了安国府的小侯爷……”
    林若水幽幽地望了陈岚企一眼，叹了口气道：“你说的这些道理我又怎么会不懂呢？我气的是我自己，王爷的心眼看就要停下了，结果……你放心，我会安排好的，你下去准备吧。”
    陈岚企略一欠身，心中惴惴地走了出去。
    林若水在房中心情一时间却难以平静：那么多年了，她怨过、恨过，那个让她一见倾心的少年为什么选的不是她？尽管怨、尽管恨，可她深信终有一天她能够成为他的人——姐姐不在，他那么伤心，她会陪着他；他性情大变，所有的折磨她来受……有那么一段日子，她的梦里全是他的狰狞和凶狠，她从梦里痛得醒过来，抚着满身的伤痕却也觉得是种痛苦的甜蜜。如今，她如愿以偿得到了他，他还用那么怜惜的眼神看着她。她以为可以不再害怕了，以为她终于等到了。可是，他却又逃走了——虽然还是那么温柔的语气和眼神，但原本近在咫尺的心却再也摸不着。
    他不爱她……
    一行清泪滑落林若水的眼眶，虽然他不爱她，可是她的心早早地就给了他，再也收不回来。所以，不管他爱不爱她，她绝不可以失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