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澹月云来去》58.一野春风不入城

    夜静如水，我却辗转再也不能入眠，瑟缩着起身以最快的速度把衣服胡乱穿在身上，将一头长发梳顺了便要出门，想想又退了回来，随手拣枚簪子挽个松松的发髻，又选了云薇白日里披过的厚棉氅，裹在他的气息里推门走了出去。
    门外的小童原本双手袖在怀里，来回跺着脚取暖，见我出来忙不迭地上前来垂手而立，低头轻声问道：“主子有何吩咐？”
    我正吸着一口凉气，冰冷的温度到了心肺，浸得我一时有些发窒，甫一缓过气来，便勉力扯动僵硬的脸颊笑对他道：“这位小哥，可知爷眼下在何处？”
    “同五爷一起，在前堂。”毕恭毕敬的声音，仿佛还只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心下一动，柔声便道：“前堂便是慧台法师平日里讲道的大殿吗？我认得路，小哥回去自己煮点茶喝了歇息吧，大冷天的我自己过去便是了。”
    那小童闻此言兀地抬起头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我，眼波流动了几回，终于低下头应了声是，从墙边取下个气死风灯笼给我，便退后几步自己回去了。
    挑灯行于回廊之上，沿着记忆中的路向大殿走去，此时大约便是所谓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万籁寂静无声，五步开外的地方便是一片窒人的黑暗，我紧了紧衣领，加快了步子向前走去，一时竟有些后悔没让那小童陪我同来。
    推开殿门的同时，正遇上云荣斩钉截铁地大声吼道：“绝无这种可能！我云家不可能有这样的人！”一边喊着双手激动地在空中挥舞，见我进来了一时停在了那里，脸上犹带着激动后的红晕。
    “怎么自己过来了？”云薇两步跨到我跟前，上下打量后觉得我穿得够暖和了，还是不甘心地将大氅拉紧了些，然后一把拥住我向屋里走去。
    “一个人睡不着了。”我笑着靠在他手臂上，抬眼正看见慧台浅笑着立于佛像之前，佛前长明的灯火在他背后镀上金色的光芒，一时竟让我觉得温暖起来。
    “大师。”我躬身颔首，慧台双手合十低头道：“莲施主，别来无恙？”
    “一切安好，大师可好？”
    “好便好了，不好便不好了。”慧台又说着些高深的话，我轻轻一笑，是啊，好便好了，不好便不好了，又能怎样呢？随即笑曰：“大师所言甚是，只是此番又要来打扰大师清修了。”
    “善哉善哉。”慧台不再言语，我也安静地立在云薇身侧，抬眼看着站在殿里的一众人等——还是白日里的那些，只是少了万俟烈。转脸疑惑地看着云薇，他解释道：“小烈从来行动散漫，也不知上哪儿去了，不过他一得了消息便会回来的。”
    我点头，便挑眉望向云荣，方才被我打断的话现在是要继续下去了吧？
    只见他轻叹口气，情绪似是平静了许多，一脸无奈地看看我，又看看云薇：“我还是不能相信，我们云家怎么会出叛徒呢？”
    心下登时了然，原来云薇已将此事向他挑明，也好，看看他又作何反应。
    “五哥，不是我说，关于此事莲儿便是对我也不曾提过，除了我们自己人，谁又会知道呢？谁又会一经得知便迫不及待地去搜袭呢？”
    云荣不再多言，云薇这话分明将他也列入了嫌疑之中，然而不论是不是他，不打自招都是不可能的，关键便是如何在洗清自己的前提下找除别的嫌疑人，这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
    沉默在大殿中漫延开来，让人没来由地一阵发凉，只好又往云薇怀里躲了躲，将冰凉的双手塞到他怀中，见他双眉微微一皱复又松开，心里便是一阵小得意，于是更加心安理得地靠在的臂膀之上。
    不知静默了多久，久到天边都泛起了些白光，空中又细碎地飘起了雪花，终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沉寂。有人轻扣殿扉，伐檀快步前去开门，一个亲卫模样的人递上一封书信，又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但见伐檀闻言似是一惊，回头看了看云薇，又看看云荣，便低头吩咐那亲卫下去了。
    “何事？”云薇沉声道，伐檀快步走回，低头双手将信件奉上：“爷，这是万俟公子差人带来的，说是辽安人要转交给爷的。”
    “噢？”俊眉一挑，云薇搂着我的手紧了一紧，却并不接那封住，只是吩咐道：“拆开，念。”
    “是。”
    纸张展开的细琐声音，伐檀展开信纸便念道：“三日内，将地旻剑交出，否则……云家大小性命难保。”
    “什么？！”我惊呼道，云荣的脸色变得铁青，云薇也好不到哪里去，仍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还有别的吗？”
    伐檀摇头，担忧地看着自家主子，又求救似地看着我，无奈我自己心中也是一片焦灼，只能费力地让自己从震惊中平静下来，期许想出一些对策。
    然而苍天似乎嫌局面不够混乱，又是一阵敲门声，伐檀再看我一眼，便快步前去开了门。
    又是一封信，我紧张地盯着伐檀的手，眼睁睁见它被拆开，却对期间的内容无能为力。
    “爷！是四爷！三日后大军便能赶到！”伐檀欢呼道，我松了口气，然而很快便又提起了一颗心，三日后啊！
    “哼，”云薇冷哼一声，神色凛冽，“好快的消息，倒是要从旁人那里知道自家动向了。”说话间，原本澄澈的双眸浓稠得如同深潭，淡淡的杀伐之意若隐若现，这样的他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心里莫名地没了底，下意识伸手轻拉他的衣袖。
    云薇低下头来看着我，眼中的寒意逐渐散去，又是那双秋水而就的双眼，心里像是有根弦松了下来。
    似抱歉似安慰地，他反手握住了我的手，手心里的暖意渗透到了心底，却仍有什么挥之不去——我的云薇，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呢？什么样的经历才让他这样一个嫡仙般的人拥有了修罗的表情？
    “果真如此。”云荣脸色发白地说道，“如此……”他抬起头来看着云薇，“我们应当如何是好呢？”
    如何是好？自然是救人为先了！
    “辽安人急了，我们却更是不能自乱阵脚，”云薇沉声道，握住我的手又紧了些，“无论如何，他们没找到地旻剑便是幸事，接下来……我们一定要比他们先找到，或者，在四哥的赶到之前做些什么。”
    “不错，万不能再失了先机。”云荣点头道，语气也镇定了许多，“我先下去安排一下，一有消息便来找你。”说着向我一颔首，便带着他的贴身小厮离去了。
    云薇默然牵着我的手出了大殿，我脑子里仍旧懵懂一片，怎样向慧台告辞，怎样抬脚出了门槛，怎样走过长长的回廊回了房，都不甚清楚了，直到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热气扑面而来，四肢百骸渐渐有了暖烘烘有感觉，我这才抬起头来。
    “青梧？”
    云薇淡淡一笑，眼里是按捺不住的担忧：“现在好点了？是冷坏了吧？”
    我摇头，垂首不语。
    这该如何是好呢？且不说尚有一个关于神剑的天大谎言等着我去圆，单是“云家大小性命难保”这几个字便摄去了我所有的心神，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耳边传来一声叹息，我被云薇搂紧了些：“此事急不来的，我们合计合计，总会有法子的不是吗？”
    默然点点头，也知自己让他担心了，可是……不知为何，自从听了这消息，眼前便一会是云菡憔悴的脸，一会是静宜苍凉的笑，一会又是云艾明亮的墨瞳，他们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最后定格在了云三爷的脸上。
    “早能这样，与你倾心相交，哪怕只是朋友一般在一起讲着陈年旧事，你也会安心地做一个好的听者吧？”
    ……
    “青梧！”我猛然抬起头，才发现自己已是泪满双眼，“青梧！我们一定要救他们出来！一定要……”双手抓紧他的手臂，手心磨在布料上隐隐生疼，一行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滑落下，云薇的脸更加清晰起来。
    他静静地看着我，双眼中光华流转，心疼，担忧，伤心，焦虑交替着，双眉微颦，却是一付让人不忍再看的楚楚表情，我恍然想到，这让我流泪的几人对他来说更是血缘至亲，他的伤心定是不少反甚。
    思及此处，我松开手低下头去，努力咽回辛涩的泪水，却被他抬起下巴来。
    “看着我，”他低声道，如同魅惑，又似乞求，“看着我，莲儿，你信我吗？”
    我点头，无论何时我都是信他的。
    他展颜道：“信我便好，我云青梧，必让他们平安归来。”
    再次用力地点头，然后深深地将头埋进他怀里。忽而一个念头浮现，当下魔人除了继续搜寻神剑，必然也加强了防范，再想将他们救出谈何容易？何况这四人中老弱妇孺都占齐了去，唯独一个男人竟也伤了腿，如果贸然前去……
    心已杂乱如麻，千言万语到了口边，只剩下了一句：“你也一定要平安无事啊。”